卓玛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成功救治了瘟疫,一切都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你以为,你失败之后,下场会比相城知府好很多吗?”
阿溪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行事之前还是莫问前程为好,否则容易瞻前顾后。”
赵大夫、钱大夫和卓玛都沉默了。
如果说在瘟疫面前,逆行进入漠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第一个站出来,代替所有人做出封城的决定,就更需要大无畏的勇敢。
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他们的犹豫不决显得如此苍白。
“好。”
卓玛突然笑了笑。
“宿少阁主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漠城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
张老汉是漠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他年轻那会儿在商队里打杂干活,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
三十年前,塞北爆发瘟疫,他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娶了儿媳妇后,又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一家十口人的生活不宽裕,磕磕巴巴,吵吵闹闹。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也许等哪天张老汉和妻子一蹬腿,两个儿子就会分家各过各的。但几天前,漠城爆发了瘟疫。
大户人家都在想办法往外逃,两个儿子也在家里商量着要不要跑,张老汉耷拉着眼皮,冷冷道:“跑什么跑,绝对不能跑!”
大儿子不解,张老汉抽了一口旱烟:“三十年前,我们逃过一次,最后是什么结局?全家只有我活了下来!”
妻子边剥着蒜,边叹道:“你们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塞北有多可怕。不管跑到哪里都有瘟疫,逃跑就是白白折腾。要是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二儿子红着眼眶道:“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张老汉让妻子这几天做饭时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吃个六七分饱,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大孙子:“大郎,你去请两张驱邪的符回来,一张挂在门口,一张烧成符水,到时全家人都喝一喝。”
大孙子问:“爷爷,符水真的能够驱邪吗?”
“真的能。”张老汉目光悠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符水能治百病,还是在单纯求一个心里寄托。
大孙子接过碎银跑了出去,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没回来。
张老汉刚要骂人,就见大孙子急匆匆跑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奇异的惊色。
“爷爷,城门被一个姑娘带人堵住了!那个姑娘说,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什么!?”张老汉一惊,“姑娘?是卓玛大人吗?”
大孙子激动道:“不是,她说她姓宿,是个大夫。”
张老汉狐疑道:“一个大夫能堵住城门?”
***
这个时候,阿溪庆幸自己不只是一个大夫,她的身后还站着绝仙阁和聚贤盟,她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功超凡脱俗的暗卫。
单纯靠暗卫,封不住城门。
但高超的武功,再配上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身份,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漠城的大户人家,与阿溪、卓玛的人在城门下对峙了半日,才默默退去。
阿溪知道,他们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出城。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住漠城的局势,如果漠城的瘟疫继续恶化下去,那到时候,这些人不会再顾及她的身份。
所以稍作休息后,阿溪找来赵大夫和钱大夫,与他们商量建立隔离区的事情。
漠城出现的这场瘟疫,是一种全新的瘟疫,起初表现出来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但没过几日就会慢慢加重,最后病人会在高热不退中昏厥死去。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不算特别强,可几天下来,漠城还是有了上百名病例。
隔离区并不难建,真正难的,是如何说服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住进隔离区。
卓玛说:“他们宁愿掏光积蓄去买符水治病,也不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大夫。”
赵大夫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赶紧把病人集中起来。”
钱大夫也是气狠了:“既然讲不通道理,那我们就来硬的,直接去到他们家里,把人抓到隔离区。”
三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阿溪。
不知不觉间,阿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人追问:“什么办法?”
阿溪不忍对那些生病的百姓付诸武力,但对那些神棍,她可就没有半点儿手软了。
她命人连夜抓来城中所有神棍,让这些神棍去说服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住进隔离区。
百姓不听他们的话,却很听神棍的话,配合着乖乖住进隔离区里。
赵大夫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阿溪脸上戴着简易版口罩,手上戴着手套,静静凝望这一幕:“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的。”
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卓玛主要负责调度人手、配合工作;
钱大夫带着一帮人,运用古籍记载的办法,控制瘟疫在人群中的扩散速度;
阿溪和赵大夫负责照顾病人,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只是,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阿溪他们翻遍了手头所有古籍,都没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办法。
这天,又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饱受折磨后痛苦死去。
阿溪来不及悲伤,就迅速投入到对另一个重症病人的救治中。
等她忙完手头的工作,才听人说卓玛找她。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艾草熏遍全身,这才去见卓玛:“怎么了?”
卓玛叹气:“今天有好几波人来找我,说他们家中陆续有亲眷染上了瘟疫。我勉强将他们打发走了,但看情况,最多三日,要是还找不到药方,他们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漠城。”
阿溪抿了抿唇。
卓玛问:“你们有头绪了吗?”
阿溪苦笑:“暂时还没有。”
距离封城才过去了五天,要是这么快就有头绪,每一次瘟疫爆发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卓玛也不想再给阿溪泼冷水,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告知阿溪,让阿溪做好心理准备:“城里的草药所剩不多了。”
阿溪问:“不是刚从附近城镇调了一批过来吗。”
卓玛摇头:“塞北的草药储备并不丰富,那批草药只是杯水车薪。”
阿溪默然,片刻后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
阿溪辞别卓玛,刚回到隔离区门口,就见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还稍微有点意识,小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正是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儿子吧。”男人见到阿溪,松开板车,哭喊着朝阿溪扑了过来,还作势要跪下去,“我爹和我儿子这两天一直在喝驱邪的符水,但是符水没有用,我儿子今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下午那会儿还开始呕吐腹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阿溪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掀开小孩的眼皮,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怀里的银针,对准穴位给小孩扎了两针,缓缓运针。
小孩青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痛哭流泪、悔恨交加的男人,阿溪没有再说任何指责的话语:“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男人不愿意离开,阿溪说:“夜间风大,他们不能吹风。隔离区里都是病人,你们进去只会添乱。”
等两个男人走了,阿溪让人将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送进帐篷里。
她用热水洗手,取过旁边的布擦干皮肤表面的水,又用烛火烫了烫银针,继续给小孩施针。
不多时,小孩身上扎满了针。
等阿溪给孩子拔完针时,她额头已满是汗水。
张老汉躺在旁边,突然问:“大夫,我家大郎还有救吗?”
阿溪没有瞒着张老汉:“我一会儿让人给他喂些药,先看看他明天能不能醒过来。”
张老汉眼里滚出混浊的老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都怪我,大郎刚发热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大儿媳都说要把他送来隔离区,但我不同意,我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好心,免费给我们看病……我就让他一直喝符水……”
“要是大郎死了,大夫你们也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有脸再出去见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溪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张老汉,只希望这个叫大郎的孩子能够撑过去吧。
不然这个贫穷的家庭,怕是要彻底以悲剧收场了。
幸运的是,张老汉的大孙子熬了过去。
阿溪再来给爷孙两扎针时,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给阿溪跪下,阿溪连忙扶住他:“你们的病还没好,切忌大喜大悲。等病好全了再谢我也不迟。”
刚安抚好张老汉,阿溪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尖叫声。
她让张老汉重新躺下休息,她自己朝着隔离区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看清隔离区大门的情况后,阿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队侍卫手里握着武器,将隔离区大门团团围住。
赵大夫上前与他们辩论,推搡之间险些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