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了“人”的形象,此时看来,连“人”最基本的思想也已经失去了,已经不能称之为他,而只能用“它”了。如果一时恍惚,甚至会把徐赣榆和从地底大量冒出又被雷电炸得消失的黑雾当成一体。
可对于肖九的事情,星期二从来都是不恍惚的。发出嘶声吼叫的徐赣榆,知道事情已完全无法挽回,看来如今是孤注一掷,竟然想着要将肖九带走。
鬼的争斗不用事先练过,很多事在死亡的那一刻就会自然而然的知道。星期二作为人的身体的形态扭曲成了仿佛灰白色的蛇,和徐赣榆的一团黑扭曲在了一块。
“轰!”的一声,地面突然开始动摇了起来,除了俗语地龙翻身再没有更形象的描述此时这震动给人的感觉的了,而且这绝对是一头因为噩梦而不住翻身的地龙的背。
老爷子带着自己的门人,不得不再离远了些。以至于当她们注意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朝那个地方跑的时候,已经迟了。
“文渊!”肖崇轩一头冲进了雷电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是怎么知道文渊就在里边的,就和一样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还魂的。可他毕竟是凡人,一步踏进结界,就闭眼栽倒,下一刻一缕幽魂已然脱体而出。
这情况让正和徐赣榆颤抖的星期二动作慢了一分,甚至不到一分,只是半次眨眼的一瞬——他只是担忧,原来这就是此刻活人进来的下场,那么肖九会如何——但这足够徐赣榆将他震开!
随着一声带着快意的嘶喊,徐赣榆钻入了肖九的眉心,星期二追上去但却连徐赣榆的丁点也没来得及留下,与此同时,肖九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都开始流下殷虹的鲜血。
“肖九!”星期二重新化出人身,跪在肖九面前。徐赣榆能够肆无忌惮的闯进去,他不行。一个肉身里只能有一个灵魂,两个的负担就太过巨大,如果是三个……尤其还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闯进去,还是为了争斗,那肖九可能就要丧命当场了。
“他死了,和你一块走,不好吗?”有人问,“反正看这个情况,之后他也活不了多久,而你今天也逃不过去那边走一遭了。”
“活着……总比死了好。”星期二的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的,“况且……死了,就是轮回啊……”
这辈子的情,即使下辈子再续,但那个时候,还是你和我吗?肖九活着,即便星期二就此轮回,但总会有个人记得现在的他,那他们的情就不算是终结。说他自私吧,但是,心中所想却非他自己能控制的。
星期二甚至没注意,和他说话的是谁。
“早知道当初不找你们帮忙。”这个说话的声音嘟囔着,不过就算是星期二都没听清楚,因为肖九眼睛虽然闭着,但是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再朝远处跑!”老爷子发出一声喊,可是这喊的音还没落地,就成了一声变调了的嘶喊,“趴下!抓住!”
趴下好理解,但是抓住?抓住什么?
——有什么抓什么!
地龙不是翻身,是伸懒腰了。他们在的这个小石头山,半座山倾过来了。幸好老爷子喊的及时,在场的也都是反应灵敏的,否则这一下子就都滑下去了,而以刚才肖崇轩的情况看,他们这些人掉下去八成也就是多坚持个三五秒的。
一群人就吊在刚才还是之前是平地,现在是悬崖的地方。
而那阵法坐在的地方,竟然整个陷了下去,并且还在越陷越深。配上电光,看起来仿佛是那电光硬生生的将那一块地面朝下推!碎石因为山势的改变,从他们头顶上滚落下来,但这时候也得忍着,幸好,石块最大也就是拳头大小,虽然砸在身上确实让人疼痛不已,但相比起来,至少比丢命要好。
“抱歉,我好像变不成女魂了。”塌陷的正中央,魂魄还在朝上升着,肖崇轩拉着文渊的手,有些尴尬的低头。
“你不都是你?”文渊笑着,拉着他随大潮而去,只是临走终究还是说了一句,“他死不了的。”
话虽然是早知当初不帮忙,可实际上却是幸亏如此,毕竟给了他和肖崇轩或者说小蔷一个能在一起度过的结局,而不是一个归于阴曹,一个徘徊于阳世,又或者一个轮回为人,一个依旧为鬼,那时候终究是殊途。
当文渊也消失,站在五方位置上的,属于徐赣榆的役鬼们,包括周伯在内,几乎是同时惨叫出声,只因为他们那不知如何而来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道撕扯着破碎,进而一个接着一个……并非如其他鬼一般向上如鬼门,而是被诡异的力量拉扯着向下而去!
——这里已经不再是被徐赣榆过去阵法的控制下了,或者说,这里已经是不被人的力量所控制了,自有天道在其中。
肖九睁眼,面现痛苦之色,他的皮肤下仿佛有鲜活的虫子在爬动,能看到道道的凸起:“不……”不敢的声音嘶哑低沉,但却不是肖九,而是正在和他争夺着身体控制权的徐赣榆。
原本精疲力竭的肖九是处于劣势的,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被完全癫狂的徐赣榆所吞噬,但却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股外力,一股肖九根本都没感觉到,但却让徐赣榆惊恐畏惧的外力。
现在,在一个黑暗的没有天没有地,只能看见自己和徐赣榆的地方,肖九看着徐赣榆,他变形了的爪子在黑暗中抓挠着,好像有什么在拽着他的脚,把他朝下——如果那是下的话——不停的拖拽着。
蓦地,另外一个魂魄出现了,从徐赣榆被拽的方向,这魂魄灰蒙蒙的,就像是一股随时都要消散的烟。可肖九认识他:“爸!”
周伯看了看他:“多谢你了,好孩子……”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们俩便瞬间一起被拽了下去……
肖九看见的只是一片黑暗,但他觉得那仿佛就是深渊。
喘了一下,肖九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是天翻地覆,实际上是他已经回到了现实。
星期二的手抓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已经整个飘了起来,头顶上的洞,正在把他朝里边吸。
“星……”肖九想叫他,想抓他,但是嘴巴里的血沫让他吐字不清,而且他自己也已经动也不能动了。他留不下他了,而且脑海里音乐有个声音告诉他,今天这里的鬼,不留下来,就得到下面去。下面是哪肖九不知道,但终归不是个好地方。
“我等你!”星期二看着他说,“但不能太早过来!你得记得我!活着记得我!”
肖九的意识,终结于星期二的最后一句话。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肖九苦笑了一声,他还真是和这地方有缘啊。
肖九失去了他的能力,他再也看不见鬼了,同时他也失去了健康的身体。
老爷子想要留肖九继续修行,肖九没拒绝,不过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去做过一件工作了。毕竟那种危险的地方,谁能带着一个病秧子。
肖九二十三岁的时候,老爷子某一天里对肖九说:“你是有了大功德的人,这辈子不行的,下辈子总能续上缘分的。”
当天夜里,老爷子就去了。
而肖九虽然答应了,但其实在这件事上,想法是和老爷子不同的。下辈子,那就是下辈子了……
他也并没消极避世,甚至自寻死路,肖九不想过去的时候让星期二不高兴。他在身体能允许的范围内继续锻炼,他匿名资助一些贫困学生,还和大学的几个哥们合资成立了一家物业公司——当然公司一开始的时候是挂靠在三棵柳树门的门下企业里的。
他也尽量到处走,到处去看,没有星期二的陪伴,他虽然并不是每天都悲痛欲绝的,但是快乐这个词对他来说也确实变得越来越陌生。
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肖九一个人躺在家里的床上,感觉不对劲,或者说感觉时间到了。
如果我真有功德,那我不换来世显赫,只愿死后,让我和星期二在那个世界长相厮守,奈何桥上做一对幽魂鸳鸳……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真尽力了……”
“算了,来都来了,我也不能把你赶回去了。”
“星期二,你还记得口是心非怎么写吗?想我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