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年,贺予一直都住在澳洲,因为想安心休养避免麻烦,所以从未抛头露面,直到养精蓄锐,恢复了精神面貌,这才回到了国内。
不过他这套说辞,哄一哄不明所以的群众足够,在警方面前却完全站不住脚。
郑敬风第一时间给谢清呈打了电话,让他一定要注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贺予现在已经变了。”郑敬风在电话中如是和谢清呈说道,“我认为他回来之后一定会找你,你不要与他接触太密,那样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不止是郑敬风,破梦组织更高层的人员也专门叮嘱了谢清呈,强调如果贺予来找他的话,千万不能把破梦组织的任何事情告诉他。
他们想多了。
贺予出现后,并没有给谢清呈打过哪怕一个电话,没有发过哪怕一条消息,更别说登门来找了。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有谢清呈心里很清楚,当年海战之中,自己的选择已经伤透了贺予的心。
人心是他伤的,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结果怎么样,谢清呈都还想见贺予一面。
这天晚上,谢清呈把自己关在家里,独自对着手机出神——手机上是他和贺予的聊天框,只要按下发送键,他就能和贺予取得联系。
他一贯是个很有勇气很自信的人,但是这一刻,他竟感到自己病朽的身体里,生出了近乎于“情怯”的东西。
这几年,谢清呈没有更换过手机,他和贺予从前的对话记录都还在。
除却最痛心的那一段海战对话,再往前翻,定格在屏幕上的都是过去那个对他痴心一片,毫无掩藏的少年。
谢清呈根本无法将他和电视里的那个淡漠优雅的“贺总”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被怀疑与段闻勾结的“devil”。
谢清呈思来想去,想该怎么和贺予说话,但他的思维太老套了,发的消息当然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斟酌了一个晚上,输入框里来来回回打了无数次消息又删掉,甚至拿纸笔在书桌上写了稿子。
可是到了最后,他发觉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能有的开场白,也仅仅只是一句:“你好。你还好吗。”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疑着,最终还是横了心,一秒,两秒——按下去。
咻地一声,信息发送成功。
谢清呈往后一靠,疲态俱现地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只是发这样一条消息,竟已汗湿重衫。
发出短信后,谢清呈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等了一天一夜,手机一有动静他就去看,看到不是贺予便又消沉下去。
他就这样守着,一直等着。
从希望等到失望。
到最后,只剩下了无尽的黯然。
整整一晚,谢清呈躺在床上,攥着汗湿的旧手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也许从前贺予等他回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贺予曾在痛苦时不断地和他发消息说:“谢医生,我病了……我病了。”
那个时候,谢清呈没有理会他。
如今这种绝望都尽数落回了谢清呈心里。
后来,天亮了,云层间透出了熹微的光,那光芒越来越辉煌,照彻了漫长的黑夜。
日升月落,慢慢地,天又暗了。
当太阳再一次被黑暗所吞没,天地重归于一片混沌时,谢清呈终于知道,贺予再也不会回复他的消息了。
他麻木地躺在床上,最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谢清呈说:“贺予。对不起。”
信息发送成功。
这次他没有再报什么希望,他发完了,就放下了那个已经被他握了一天一夜的,沾满了汗水的手机……
他知道,贺予是再也不会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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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见不到贺予,也得不到贺予的回应。后来试着打过电话,也从无人接听。
但谢清呈还是很关心他,每一天回家,他都会准时打开电视,想要看到一些与贺予有关的新闻。现在贺予是商界新闻的吸睛利器,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电视上。
谢清呈想,自己还能在荧幕上看到他,那也很好。
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微笑,无论那微笑是不是属于自己的,都很好。
哪怕看着会痛,也是好的。
这天,谢清呈从实验室回来晚了,返回陌雨巷时已快九点。
他没有在卫家住太长时间,毕竟那是谢雪的夫家,哪怕卫家地大房间多,根本不在意这些,但谢清呈自己并不习惯。
外头下了一点小雪,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谢清呈轻咳着,回到了屋内,将空调打起来,电视打开,然后脱了外套走到茶台前吃药。
拿药盒的时候他略微愣了一下,他这人生活习惯很好,东西都习惯于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整洁的手术操作台一样。他记得自己早上出去之前,是把药盒整齐地放在桌角边的,可是现在这些盒子都是乱的,随意摆在了茶台中央。
也许是黎姨来过了,她有他家的钥匙。
谢清呈没有太在意,将药吃了,打开电视,然后去洗手间迅速淋了个浴。
等出来时,晚间新闻已经开始了。
今天贺予接受了沪州地方台的专访,大致聊一聊他目前在做的生意。
谢清呈就坐在屏幕前一直看着。
节目长达一个半小时,他就这样用半盲的眼看了他一个半小时。看那个曾经无比灿然的男孩子,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各种各样刁钻的问题。
到了节目的最后,主持人不甘心于只谈商务,铆足了劲想刨出些私人信息。
主持人:“贺总您这几年在澳洲是否感觉到孤独,有没有思念过什么人呢?”
“孤独是我已经习惯的。至于思念……”贺予笑得很温柔,竟有种甜蜜的感觉,“如果我在海战前就认识您这样动人的女性,我应该就会有值得思念的人了吧。”
他答的很自然,又讨人喜欢。
谢清呈在电视机前安静地看着,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活人气,他看着贺予微笑,他也想试着跟着笑一笑。
可是嘴唇牵动不了,心也像是在被刀割一样。
不知是不是太煎熬,那天晚上看完节目睡下后,谢清呈发了烧。
他躺在床上,浑身都烧得滚烫,模模糊糊间他好像听见贺予温软地对他说:“哥,你怕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呀,我给你暖床,免费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被子都被他的体温烘得滚烫,他恍惚有种贺予真的上床拥住了他的错觉。
谢清呈轻轻地说:“我不赶你走……贺予……我不赶你走了……”
可是你还愿意回来吗?
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再无人回应。
一夜浑噩,谢清呈不知道自己的眼睫间是否有热泪盈着。
第二天醒来,身边自然什么人也没有,唯独那只小火龙还在书桌上憨态可掬地静立着。
谢清呈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抚过温热的被褥,将梦的余韵抚平,然后彻底地,回到了现实中来。
他得冷静,连伤心的资格,都只能在梦里拥有。
谢清呈收拾情绪起身,见手机上有一条消息。
他打开,是个无关痛痒的人发过来的。
打听贺予有没有来找过他。
这人甚至和谢清呈都不太熟,连关心都不算,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假借问候窥探他们的私事罢了。
好像认识他们的那些人都以为贺予会来寻他,时不时便有人询问他情况,得知贺予从未与他联系之后就都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然后嗟叹说贺予是真的变了。
其实用不着这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谢清呈明白得比谁都清楚。
如今他要找贺予很难,贺予要寻他却容易,他的号码,邮箱,微信……什么都没换。
甚至他已经住回了陌雨巷里。
只要贺予想见他,随时随地一脚油门就能和当年一样来到这幽静的老巷前,可是贺予没来过。
曾经那个炽烈的少年已经死去了。
现在回来的那个人,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自然是离得他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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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最后一次宁愿自取其辱也要去找贺予,是因为一个新闻采访。
新闻里专门讲了贺予当年在海战时落下的脚伤,贺予笑笑说没什么,修复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很健康。
但是主持人问他真的一点也不疼吗的时候,贺予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真要说的话,下雨天还是有点难受吧。
主持人说:“其实还是需要多休养是吗?”
贺予:“也没什么,都痊愈了。”
“可以给我们看一下伤口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贺予不是太在意,配合着给了一个镜头。
他的小腿脚踝以下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推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永久式不可拆卸的高仿生义肢,与真实血肉紧密结合的地方,有不易察觉的缝合嵌接。
谢清呈知道,哪怕手术再成功,这种衔接处都是会痛的,都是需要养的,而贺予最近总是出席大大小小的商会,仿佛片刻也不得停。
于是他还是去了新贺氏集团的总部门口,想给贺予送一点他问老医生寻来的特制伤药。中医在长期治疗和病理安慰的方面,往往能给予病人最大的帮助。
他不指望贺予能够原谅他,能够再理他。
但他希望贺予能够好受点,能够接受一些他的关照。
药膏和中药放在纸袋里,谢清呈原本并没有想打扰贺予,只说袋子里还放了写了姓氏的纸条,送过去贺予应该就知道了,但保安说一定需要通报才好安排。
谢清呈最后只得报了自己的名字。
保安去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就挂了,回来时脸色显得很冷淡,甚至带着些戒备。
“你好先生,贺总说和你不熟,你的东西,他东西不收。”
“……”
“你回去吧。我们大厦不能随便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