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黑铁塔赵天龙说得很有道理。塞外地广人稀的情况乃是他亲眼所见。由东往西骑着马狂奔一上午,都未必能遇到几个大活人。而由北往南的话,到了汉人聚居地带,则城市和村庄就会越来越密集。
眼下小鬼子的攻略重点又在大武汉一带,没能力也没心思在草原上配置更多的兵力。只要他不主动进城,被鬼子抓到的机会就等同于零。如果执意要立刻返回关内,过了承德之后,就要面临一道接一道的关卡,稍有不慎,就会被大批的鬼子和伪军给盯上,恶虎难敌群狼……
“怎么,你不愿意跟我搭伙?!”迟迟得不到张松龄的确定答复,赵天龙将眉毛竖了起来,气呼呼地追问。
“怎么会呢?!”张松龄轻轻摇头,“能跟赵大哥并肩杀敌,小弟我求之不得!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咱们做什么买卖能折腾出的动静比较大?!”
“当然是抢日本人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赵天龙立刻转怒为喜,耸耸肩,很不屑地回应,“牧民们都是苦哈哈,忙活一年也攒不下几块大洋,抢他们太缺德。那些蒙古王爷身边又带着太多护卫,咱们两个很难找到出手机会。唯独小日本儿,人没几个,又特别贪财。每个月都有成大车成大车的好东西往满洲国那边拉…….”
“汽车还是马车?!”张松龄想了想,出言打断。
“当然是马车,偶尔还有牛车!”赵天龙笑着回答,“咱们这连条正经道路都没有,汽车怎么可能跑得起来?!”
“车队没护卫么?咱们可就两个人?”。张松龄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皱着眉头继续追问。
“这你就外行了吧!”赵天龙得意地笑,摆出一脸我是专家的姿态,“见过狼怎么吃牛没有?狼怎么吃牛,咱们怎么折腾小鬼子的车队,保准一收拾一个准!”
“没见过!”张松龄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白做了媚眼给瞎子看,赵天龙甭提有多难受了。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换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一头公牛至少六七百斤,一匹狼撑死了也就五六十斤。单打独斗,公牛一犄角,就能把狼给顶得肠穿肚烂。可兄弟你听人说过狼吃牛,听说过牛吃狼没?!”
“没!”张松龄点头承认。
“其实道理很简单。狼从来不拿自己的肚子往牛犄角上送。它先在旁边慢慢看着,抽冷子咬一口,然后跑掉。再慢慢兜回来,抽冷子再咬一口,再慢慢跑掉。这样反复折腾下去,用不了几下,牛的血就被放干净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扑上去,一口咬断喉咙!”
“嘶!”张松龄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一头膘肥体壮的公牛,在野狼的牙齿下,发出最后的悲鸣。
“怎么样,干不干?”赵天龙伸出一只手,继续热情相邀,“小鬼子的车队,个个肥得流油,多打掉几支,既让鬼子弄不明白你到底想去哪,又把你的盘缠钱凑出来了!”
“干!”张松龄被说得热血沸腾,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与赵天龙的手掌相拍,“赵大哥对这里的情况比我熟悉,具体怎么干,我全听赵大哥的!”。
“这才有股男人劲儿!”赵天龙笑着点头,“首先,我带你去找个人,摸一摸最近有没有小鬼子的车队从附近经过?其他的,咱们边走边说!“
“行!”张松龄牵过雪青马,利落地跳上马鞍。
二人放松了缰绳,让胯下坐骑以小跑的速度不疾不徐地向西北方行进。一边走,一边商量具体的动手细节。大部分时间是赵天龙在说,张松龄瞪圆了眼睛听。偶尔张松龄有疑问之处,只要提出来,赵天龙也是言无不尽。
“…….不瞒兄弟你说。今天看到你开了第一枪,我就相中你这个人了!”介绍完了鬼子运货车队的基本情况,赵天龙继续解释拉张松龄跟自己一起“发财”的理由。“盒子炮射程太短,我自己干的话,每回都要冲到三十丈内才能开枪。而押车的小鬼子们,人手一支三八大盖儿。即便我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很难从容撤下来!而有兄弟你在就不同了,可以提前在车队必经之路上埋伏,抽冷子地撂倒两个鬼子兵,立刻上马走人!”
“他们不会骑着马来追么?”张松龄没有拦路抢劫的经验,对一切可能情况都问得非常仔细。
“他们如果上马来追你,就轮到老哥我出来了!不是当哥哥说嘴,这黑市寨附近方圆三百里内,你找不到在马背上放枪,还比我有准头的人!”赵天龙笑了笑,满脸骄傲。
见识过对方一枪打断马刀的绝技,张松龄笑了笑,轻轻点头。“赵大哥本事,小弟我当然信得过。但万一他们追上来的人太多……”
“不会!”赵天龙笑着打断,“如果追上来的人太多,车队就更危险了。这草原上敢打日本人车队主意的,可不止咱们兄弟俩。况且发现情况不妙,咱们两个只管跑就是。小鬼子不熟悉地形,怎么跑也跑不过咱们!”
“呵呵……”想到临出塞前,赵二子跟自己提及的那首顺口溜,张松龄咧嘴而笑。黑胡子,白胡子,黄胡子,红胡子,草原上马贼何其多也!就是不知道自己今天刚刚结识的这位黑铁塔是哪个,与几位“胡子先生”有没有牵连?
“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赵天龙看了他一眼,低声抗议,“打不过就跑,没什么可丢人的。有命在,才能把吃过的亏给捞回来。对了,你最远能打到多远?别老想着一枪夺命,能打到就算!”
张松龄很认真的想了想,报上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大概二百来米吧!再远就没把握了!”
“嗯,那就是六十丈!”赵天龙废了点儿力气,才将张松龄口中的“米”,换成了自己的习惯的“丈”,“还能更远些吗?能沾边就算!三枪中能中两枪也行!”
“这个……”张松龄在心里反复考虑,小心翼翼地补充,“四百米,一百二十丈,在打猎时,也试过。如果有足够时间瞄准的话,一枪命中的概率有七成。但每次顶多开三枪的样子,再多,眼睛就模糊了!”
“你还跟这铁蹄马似的,跑一会儿就得休息!”赵天龙笑着调侃,然后轻轻点头,“三枪就三枪,一百二十丈,每回打一枪就够了。负责押车的小鬼子,肯定不是什么好兵。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定了,咱们两个动手之时,你在一百二十丈外开第一枪,不管打没打中,立刻上马就走。断后的事情全交给我!不管我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准回头!”
“那怎么行…..”张松龄将头晃得象拨浪鼓,“说好了是两个人一齐……”
一句话没等说完,赵天龙忽然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勒住了骑,瞪圆了眼睛四下张望。张松龄心里头一紧,也连忙拉住了战马,抬起头来扫视周围的动静。只见四下白云如雪,绿草如织,连个出来觅食的野兔子都看不到,更甭说什么人影儿!
正欲问问赵天龙到底发现了什么,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乒!”,经跟着,又是零星的数声,“乒、乒、乒、乒……”
“那边!”赵天龙掏出盒子炮,朝前方不远处指了指,然后策马疾奔。
张松龄催动坐骑紧紧跟上,跑了大约有半里多路,脚下地形突变。凭空里有一块巨大的洼地,横亘在了他的眼前。洼地当中,两伙人正在骑着马开枪互射。其中一方只有三名女子,明显寡不敌众,一边打,一边夺路狂奔。
另外一伙人紧追不舍,七个老爷们跨着大洋马,象猫逗老鼠一样,将子弹尽数打在三名女子的战马周围,溅起一串串淡绿色的烟尘。
“白胡子又出来糟蹋女人了!”赵天龙拉住马缰绳,用盒子炮指了指洼地里的追兵,大声说道,“兄弟,你能不能把带头的那个家伙,给我一枪撩下来?!”
“我试试!”张松龄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翻身下马。一百七十米,对方又在高速移动中,他根本没多大把握。但不出手的话,那三名女子今天肯定在劫难逃。
按照跟孟老汉学来的打猎要领,张松龄半蹲姿势,将三八枪架上了肩膀。洼地里的白胡子们显然也看到了他和赵天龙两个,呜哩哇啦地大骂了几声,兵分两路,其中三人继续追赶即将到手的“猎物”,另外四人拨转马头,直扑了过来。
“找死!”赵天龙不肯在原地等着对方来砍,双腿狠狠一敲马镫,附着身子迎了上去。一对四,双方在高速奔驰中迅速靠近。距离从一百七十米,转眼就拉到了八十米上下。四名灰眼睛的白俄匪徒抢先开枪,却都因为战马的颠簸而打在了空处。又哇哇怪叫了两声,从腰间抽出了雪亮的马刀。
“乒!”张松龄终于开了第一枪,打在一匹黑色大洋马的脖子上,将带队的匪徒头目摔了出去。其余三名匪徒没想到有人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居然还能打到运动中的目标,本能地拉了一下马缰绳。就在这个瞬间,赵天龙的身体从马鞍上挺直,手中双枪同时开火,“乒、乒、乓、乒、乒、乓…….”十几颗子弹呼啸而出,将三名匪徒统统扫到了马下。
第三章 风云 (五 上)
前后不过是半分钟功夫,四名匪徒三死一伤,统统栽倒于血泊。赵天龙策动坐骑从尸体旁掠过,径直扑向另外三名匪徒的后背。那三名追截女子的匪徒听到身后动静有异,忍不住回头张望。发现自家兄弟已经尽数了了账,俄罗斯人血脉里特有的凶性立刻被激发了出来。嚎叫一声,放弃前方的三名女子,掉头向赵天龙冲了过来。
张松龄岂肯让他们三个以众凌寡?转过枪口,瞄着冲得最快一人扣动扳机。“乒!”三八枪子弹飞过近两百米距离,在草地上扫出一道深沟。
“该死!”他毫不气馁地拉动枪栓,再度举枪瞄准。高速奔驰中的目标渐渐变得平稳,渐渐被套进了准星,“乒!”又是一弹飞窜,正中战马的脑门!
“轰!”高速前冲大洋马如同炮弹一样飞了起来,将背上的马鞍连同骑手一并摔出老远。
“乒乒乓…..”“乒乒乓…..”赵天龙手中的盒子炮也左右开弓,两串点射,将剩余两名匪徒的胸口打成了马蜂窝。
“我去抓马,地上的人都交给你。别给他们掏枪的机会!”扭头冲张松龄大喊的一声,赵天龙直奔无主的战马而去。那些受了惊的牲口都是白俄人从其老家带过来的名驹之后,经过与蒙古马的杂交,继承了父系和母系的双重优点。非但个头,模样和冲刺速度俱是一等一,耐力与抗病性,也远远甩出了其他西洋马种好几条街。(注1)
张松龄不懂马,却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家同伴。扯着嗓子答应了一声,立刻拎起步枪去检验地上的土匪尸体。头四名土匪当中,有三人被赵天龙用盒子炮打烂了内脏,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从战马上摔下来的那名土匪小头目也不幸栽折了脖子,再也没有“诈尸”的可能。当张松龄走向另外三名土匪落马处附近的时候,却有一具“尸体”稍微动了动,然后抬起一张已经摔烂了的脸,用极低的声音喊道:“饶,饶命。我,我不是,不是老毛子。我,我是被他们逼着入伙的。我家里头还有老婆和孩子,需要,需要……”
“你说什么?!”听见对方说得是汉语,张松龄犹豫了一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稍稍松动,“你伤得重么?能不能自己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