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最优秀的射手,也不能保证首发即能命中三百米外高速移动的目标,而高速冲刺的战马掠过这三百米的距离,却只需要二十几秒,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的步枪來说,二十秒的时间,只够射手将弹仓内的子弹全部打完,绝对沒有机会再重新装填第二次,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防御一方的士兵枪法稍差一些,或者配合不够默契,在骑兵发起冲锋的瞬间,战斗的输赢便已经毫无悬念。
“也不是完全沒办法,可以在阵地前拉铁丝网,或者专门进行传统的排枪齐射训练。”分析完骑兵的优势,胖参谋邵雍又主动变换角色,从防御一方寻找应对之策。
“人家骑兵兄弟就那么傻啊,看到你阵地上架了铁丝网,还不顾一切向前冲,人家不会先用小钢炮把铁丝网掀翻掉么,况且如果不是恰巧在营地附近的话,谁行军时会把铁丝网随身带着,。”孙云起撇撇嘴,不屑地反驳。
“那骑兵可不可能天天带着大炮一起行军呢,你怎么不说说,。”邵雍用眼皮夹了他一下,冷笑着回应。
眼看着二人就要争执起來,方国强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嗨,咱们说得不都是最理想情况么,真正战斗中,肯定还有许多事先沒预料到的因素,不过总体來说,如果能得到步兵和炮兵的全力配合,用骑兵对付小鬼子,会让战斗结束的时间提前许多就是。”
“对,关键还是友军的配合,在当前的情况下,骑兵不是落伍了,而是已经不适合作为单独作战的兵种存在。”胖参谋邵雍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尾随而上,敲砖钉脚。
“那坦克不也一样么,沒有步兵在后边跟着,坦克就是一个移动的铁棺材。”孙云起倒是单纯地在考虑战术问題,兀自稀里糊涂地打岔。
方国强笑了笑,沒接邵参谋的招,而是顺着孙云起的话头,迅速将讨论的焦点转移到其他方面,“据说西方有一种坦克战术,已经不再强调步兵的跟进,不过,日本人的坦克性能相对差一些,可能暂时还适应不了这种新战术。”
“是古德里安将军的坦克集群战术,以坦克和装甲车为核心进行大纵深突破,步兵和炮兵进行配合,而不是以前那种让坦克作为步兵进攻的掩体和火力提供者。”孙云起立刻大声附和,更本沒察觉胖参谋邵雍在不停地拿白眼球翻自己,,。
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前,国民政府一直试图参照德军的模式,整编自己旗下派系林立,战术指导思想也五花八门的各支部队,聘请了大量的德国顾问,军械也采用易货贸易的放式,大量向德国采购,虽然双方的合作因为日本人的抗议而最终破裂,但在国民革命军的中高级军官,特别是一些像孙云起这样的技术兵种的军官心里,德军的战术思想早已像野草一样生根发芽,此刻猛然从一名土八路干部嘴里听到熟悉的话題,立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拉着对方的手,从塞科特到隆美尔,再从闪电战到包封式攻击,把个邵参谋晾在了一边,干瞪眼却沒有任何办法,(注1)
三人中两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间,已经來到了昨夜开会的指挥部门口,里边留守的参谋们看到游击队的政治处主任來了,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众星捧月般将方国强给迎了进去,赞扬的话,不要钱般滔滔滚滚往外抛,有了先前跟邵胖子和孙连长两个打交道的经验,方国强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奉承自己是因为看上了骑兵所表现出來的惊人突击力,便强迫自己的内心尽量保持冷静,笑呵呵地跟众人东拉西扯,遇到关键问題要么装聋做哑,要么以自己刚刚上任,还不了解情况为由,将一切都朝张松龄身上推。
一番周旋下來,也累了个满头大汗,好在沒持续多久,九十三团的敢死队员和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就一道从战场上撤了下來,大伙的关注的焦点,迅速转向了团长祁威和游击大队长张松龄,才让方国强终于找到机会透了几口气,躲在角落里,再也不主动往人多的地方凑。
只付出了极其轻微的代价,就完成了预期目标,九十三团团长祁威也非常兴奋,扯住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胳膊,非要來个一醉方休不可,其他低级军官,则把纷纷目光转向转向了郑小宝、巴图等游击队的基层干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大套交情,就连方国强刚刚带过來的新兵,也有专人负责招待,洗脸水、热毛巾,还有香烟、清茶,一样样流水般送到大伙面前,令人受宠若惊。
待大伙都洗漱完毕,换掉了沾着血迹的衣服,在卫生员的帮助下处理完身上的轻伤,团长老祁一声命令下去,立刻在营地内摆开了宴席,酒水、香烟,肉食、还有草原地区难得一见的进口马口铁铁盒子罐头,成手推车地往众人面前拉,宴会进行期间,还不停地有报务员跑來跑去,手里拿的全是各级长官发來的贺电,从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第二战区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一直到中华民国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都在电报里对九十三团所取得的傲人战绩大加赞赏,特别是后者,可能出于鼓舞士气的考虑,居然直接在电报里宣布,按照每个人二百元的标准,奖励参战官兵五十万法币,并号召全国将士以九十三团为楷模,奋勇杀敌,早日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恢复华夏全部故土。
国民政府这边兴高采烈,小鬼子那厢则是一片哀声,虽然此战国民革命军出动了一个甲种团,一个独立营和一个游击大队,围攻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双方总投入兵力对比高达十五比一,但儿玉中队只坚持了一昼夜就全军覆沒的下场,还是在关东军总部内,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要知道,同样是跟晋绥军交手,早在中日战争初期,日方的一个大队,就敢向晋绥方的一个师,甚至一个军发起进攻,并且能打得后者节节败退,甚至丢盔卸甲,而短短两年半时间过后,当初弱旅居然就变成精锐之师,并且进攻意识如此之强烈,怎能不令人惊诧莫名,,是谁当初低估了傅作义部的战斗力,谁又该为儿玉中队的覆灭而承担责任,接下來的战斗该怎么办,去救援儿玉末次的军队,是继续扑上去对九十三团进行惩戒,还是立刻停下來,以免掉进傅作义部的圈套,,德王和李守信两个喜欢见风使舵的家伙,会不会因此而发生立场的动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指挥部门的举棋不定,很快就反应到了下面的部队中,几乎是倾巢而出的黑石寨驻军川田大队,通过中国政府的广播和关东军总部的电报,迅速得知了被救援目标已经不存在的消息,立刻掉头撤回了黑石城中,紧闭城门,以免自己成为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与此同时,匆匆忙忙从伪满洲国兴安警备司令部赶过來的一支日军和两支伪军,也在途中停住了脚步,等待上司的战术调整,至于距离战场较近,这几天一直在做壁上观的蒙古地方贵族们,则偷偷地骑着马跑到了九十三团驻地,排着队等候团长老祁的召见,唯恐后者杀红了眼睛,跟自己老账新帐一起算。
当这些消息被九十三团的政工干部有意识的当众“泄漏”出來之后,宴会的气氛,则迅速被推向了高潮,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驱逐日寇”口号声也,也在驻地上空响个不停。
看看气氛已经被渲染得差不多了,团长老祁向邵雍等人使了个眼色,端着酒盏,笑呵呵地走向张松龄,“张队长,咱们俩再走一个,老哥我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商量。”
“祁,祁团长太客气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沒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张松龄大概是被灌过了量,说话时舌头有点木,口齿也不太清晰。
“下一步,我想去抄德王的老家,不知道张队长有沒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团长老祁迅速将一杯酒倒进肚子,然后端着空杯子向张松龄发出邀请。
第三章 风云 (二 上)
“去抄德王老家?!那可是在锡林郭勒,距咱们这儿有一千多里远?”张松龄自宴会开始就被一大堆人轮番敬酒,此刻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反应速度严重变慢,愣了愣,诧异地回应。
“是啊!隔着一千多里路呢?!游击队的老营这边还一直被小鬼子盯着,一旦主力部队远离,恐怕很快就会被川田国昭抓到可趁之机!”方国强的警惕性原本就比较高,又在暗中加强了戒备。怕张松龄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赶紧举起酒杯在旁边帮腔。
“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去把黑石城了的鬼子灭了,然后掉头去锡林郭勒!这样,就不怕小鬼子再窥探你的老营了!”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团长老祁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想都不想,就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那恐怕不容易!”张松龄被对方的豪言壮语弄得又是一愣,笑了笑,迟疑着解释,“驻守在黑石寨的日军虽然不像儿玉中队这般精锐,但毕竟是一个大队的规模。并且黑石寨的城墙是出了名的坚固,光凭着您老手中这四门山炮,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明显是不看好老祁团长的想法。后者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眉头挑了挑了,大声追问,“恐怕什么?难道黑石寨的城墙还能挡住炮弹不成?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真有轰不塌的城墙?!”
“用炸药包有可能,用苏制零九式山炮的话,恐怕真是白lang费炮弹!”张松龄又笑了笑,摇着头解释,“既然是黑石寨,城墙当然是石头做的。那种纯黑色的石头,应该归于大理石类,非常结实。子弹打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儿。如果用大炮轰的话,恐怕你得拿一百零五口径的德国货才行!”(注1)“如果咱们进攻黑石寨,兴安警备司令部的鬼子和伪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万一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咱们再想平安撤离,就比较困难了!”方国强则从战略高度,分析老祁先前想法中的疏漏。九十三团虽然在东蒙草原上算得上是一支规模巨大的武装力量,但与黑石游击队一样面临着距离自家大后方太远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打一些短促而激烈的遭遇战和伏击战没什么问题,但是万一打成了胶着战,便有可能被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敌军困住。到时候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彻底易位,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咱们这次虽然全歼了儿玉中队,自己损失也不小!立刻就去强攻黑石城,恐怕很难收到理想结果!”不但是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表示了反对,九十三团当中,也有一些军官非常不看好老祁的设想,纷纷走过来,低声劝告。
还有一些中级军官则理智的保持了沉默。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家团长老祁从来就不是个为了虚名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莽汉。既然后者今天突然提出来要灭了黑石寨里的鬼子,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或者是为了达成其他更长远的目的。大伙的目光没有团长大人那么深邃,就继续喝酒吃菜便是,没必要凑过去给他老人家添乱。
唯一坚定不移地跳起来向老祁表示支持的只有胖参谋邵雍,只见他挥舞着厚厚的手掌,声嘶力竭,“打!不打打试试,怎么知道打不下来?!大不了打到一半儿转身走人就是,至少能把川田国昭给吓个半死!”
然而战争毕竟不是儿戏,不能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而罔顾现实。发现只有邵参谋一个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团长老祁的头脑迅速恢复了冷静。皱了皱眉,低声说道:“既然大伙都觉得强攻黑石寨有困难,那就先让川田国昭再嚣张几天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张队长能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至于你们游击的老营这边,我可以考虑让周黑碳把他的队伍移动到附近,与你们组成犄角之势,在留下一个连来打着九十三团的旗号作为疑兵。这样的话,川田国昭弄不清咱们这边的真实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是啊!跟我们一起去掏德王老窝去吧!你们游击队的骑兵这么强,留下来守家实在太lang费了!”
“去吧,张队长。咱们再合作一次,给德王一个惊喜!”同桌的其他九十三团军官也纷纷起身,高举起着酒杯等着张松龄,准备跟他痛饮定盟酒。
“这个”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下,张松龄身体慢慢开始发热。像今天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他巴不得能再来无数次。然而,此刻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全加起来,也不过是半个连的规模。而九十三团却是刚刚晋升的甲种团,总兵力账面数字高达两千五。带着两千五百多弟兄却眼巴巴地求着跟六十多名骑兵组成联军,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这件事都不太正常。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婉转地回绝对方之时,先前一直在暗示他提高警惕的方国强忽然笑了笑,大声说道:“张队,既然祁团长这么看得上咱们游击队,我觉得你不妨就带着大伙一道去长长见识。不过”
顿了顿,他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着重强调:“不过我们得先向军分区发电报请示一下,不能擅自做决定!”
“当然,当然!”没想到先前自己认为比较难对付的方国强反而先松了口,团长老祁喜出望外,立刻连声答应,“咱们都是当兵的,军中的规矩当然不能含糊。你们带电台了么?没有带的话,就用我们九十三团的。吃完饭后,立刻就可以去给你们的上头发报请示!”
“其实也就是在领导那边备个案,我们八路军的事情大伙也清楚,只要是打小鬼子,领导们肯定会全力支持!”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踢张松龄的后脚跟儿,方国强继续大包大揽。
“是啊!只要行动计划合理,上级领导肯定会给与支持!”张松龄虽然不清楚方国强的为什么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依旧给与了后者最大可能程度的配合。“不过”
“不过什么?!张队长这边还有什么难处,不妨直接说出来!能解决的,我们九十三团绝对会全力帮忙解决!”团长老祁被张松龄话只说一半的行径弄得心脏直抽搐,强压住将对方按在墙上痛打一顿的冲动,大声催促。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特别对贵部来说,解决起来更是轻而易举!”张松龄讪讪地挠了一下头皮,性格中受父辈影响的一面立刻暴露无遗,“我们这次来,没带那么多粮食和弹药。恐怕支撑不起下一场战斗。另外”
“粮食供应和我们九十三团同样标准,按人头算,你直接报个数字就行。弹药也是一样!”老祁豪气地一挥胳膊,大声打断,“还有这两天的缴获,两家三七分。你们游击队拿三,我们拿七。以后的战斗也是一样!!”
“那我就先谢过祁团长的厚爱了!”张松龄赶紧笑着朝老祁拱手,像做买卖一样把“口头合同”敲砖钉脚。“不瞒您说,新来的弟兄,还没领到枪呢!这回,终于不用我再头疼了!”
“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游击队今天出了大力,自然应该在缴获中拿走一份!”刚刚升了甲种团,老祁有点财大气粗,根本不屑跟张松龄锱铢必较,“另外,我再送你五挺转盘子机枪。加强一下你麾下骑兵的火力!”(注2)张松龄却表现得越来越像个小商贩,继续厚着脸皮跟他讨价还价,“那种机枪的弹药比较难找,祁团长真的照顾我们的话,能不能换成九七式迫击炮和掷弹筒!”
“九七式我手里也没几门!”老祁有点儿无法适应他突然暴露出来的小家子气,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不过,先给你挤出两门来应该没问题。剩下三门,我给你用掷弹筒凑。两个掷弹筒顶一门九七式,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我这里先谢过了!”张松龄立刻举起杯子,将里边的酒水一饮而尽。
九十三团的军官们赶紧都陪着干了一杯,庆贺协议达成。然后让勤务兵帮忙将酒斟满,继续围着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个把酒言欢。一顿庆功宴吃得好生痛快,直到太阳西下,才意犹未尽地宣告结束,各自踉踉跄跄地回到帐篷里休息。
游击队的营地和九十三团的营地没混在一处,所以大伙需要走的路比较远。被料峭的寒风迎面一吹,张松龄的大脑迅速恢复了思考能力。扭头看了一眼同样满脸疑惑的赵天龙,然后悄悄放慢了脚步,拉着方国强的衣袖低声询问,“大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刚才竟暗示我先把老祁的要求答应下来?!”
“去年冬天,傅作义率部潜行四百余里,突然拿下了包头,然后又主动撤离!狠狠抽了小鬼子一个大耳光!”方国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笑了笑,满脸神秘地说道。
那是发生在去年十二月中下旬的事情,因为战果显赫,曾经被国共双方都当作重点宣传对象。所以在张松龄心中,对包头大捷一点儿都不陌生。但包头的位于蒙古草原西部的黄河大拐弯处,距离黑石寨这边足有两千多百里远。他实在看不出傅作义部所取得包头大捷,跟自己这边有什么必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