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然犹豫了下,担心陪他回去会碰见那一家三口,便说:“那我慢慢走着等你。”
“行,很快。”他说着风一样跑走。
宁安然则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直到果鲁巷口,后面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她回头,一眼瞧见了蓝白校服的少年,还有他手里的甜筒冰淇淋。
和小女孩一样的冰淇淋。
宁安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甜筒,眼眶一点点泛起酸意。
她慌忙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逼回眼底的热度。
抬眼时,周司远已跑至她面前,手往前伸,说:“给。”
宁安然垂眼,凝着甜筒上的白色冰淇淋,喉咙很紧地开口:“为什么买甜筒?”
“不为什么啊。”周司远随意道:“就想请你吃。”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天气太热,冰淇淋已经开始有融化迹象,被四周店铺的灯一照,亮晶晶的。
宁安然接了过来,说:“谢谢。”
周司远把一张纸巾给她,提醒她:“小心,别弄手上。”
宁安然嗯一声,大大咬了一口。
冰凉甜腻的味道从唇齿间漫开,她转身往前,又咬了第二口,在甜味漫开的同时,她叫他:“周司远。”
“嗯?”他偏头看她。
她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前方的路,慢慢道:“真的很甜。”
“什么?”周司远笑得狡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周司远真的很甜?”
宁安然咬了第三口,唇角慢慢弯了起来,说:“嗯,很甜。”
甜筒吃完时,两碗香气逼人的馄饨刚好上桌。
宁安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皮厚薄适中,肉馅紧实饱满,红油香而不辣,味道还不错。若真要挑毛病,就是肉馅里用来调味去腥的姜粒切太大,吃在嘴里难受。
念头刚转过,就见对面的周司远剑眉往里拢了下。
宁安然失笑:“咬到姜了?”
他颔首,喝了口配赠的骨头汤。
“你不吃姜吗?”她随口问。
“不是。”他说,“只是,我做一般先捣成姜汁。”
他做?宁安然讶然,“你会做饭?”
“怎么?”周司远吃着馄饨,瞧她一眼:“不信?”
宁安然摇头。她只是吃惊而已,毕竟他的样子不像会做家务的。
然而,他却说:“我很小就自己做饭,大约……”
周司远歪了点头,回忆道:“应该是6、7岁。”
宁安然这下更吃惊。6、7岁?不是还在幼儿园大班或者一年级吗?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有的还在过家家吧?他就要做饭了?
周司远还在回忆:“那时候我妈带毕业班,每天很忙,我姐……”
这段时间老听提起这位姐姐,宁安然不由好奇,“你姐和你住一起吗?”
他们这个年龄基本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宁安然只当这位姐姐是他的表姐或堂姐,谁想周司远的答案是,“当然,他是我亲姐,叫周书瑶。”
“亲的?”宁安然略诧异。
他停下,没什么情绪地说,“嗯,同父异母。”
宁安然舀馄饨的动作一滞,既有一股揭人秘辛的窘然,更多的是对他们身上“巧合”的震惊,但她没有问下去。
周司远似乎也并不想多解释,而是接上做饭的话题,“我妈那会儿太忙,我姐懒,就使唤我做……”
“你姐多大?”
“比我大7岁。”
那不就是十三四岁?十三四岁岁的孩子使唤7岁的小朋友烧饭?这剧情怎么和他们排演的《灰姑娘》一模一样?
周司远似是真有读心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悠悠道:“我可没灰姑娘傻,她给我钱的。”
?
宁安然怔忡间,他已利索解决完馄饨,抽了纸巾擦了擦,再靠向椅背道,语气里有些小得意:“平时做一次3块,周末5块。”
宁安然:………
还真有经济头脑,知道双休日加钱。
不过,宁安然感慨,“你姐挺有钱的。”
“她零花钱多。”
他语调轻飘飘的,不难推断出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应该还不错。
宁安然又舀了一个馄饨,听见他继续念着:“我妈不知哪里听来什么女儿富养,儿子穷养,她小学时每周就有10块钱的零花钱了,到了我就2块……”
宁安然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问:“那现在呢?”
“现在?”周司远耸肩,“都没了。”
还没等她问为什么,他已轻描淡写地补上四个字:“我妈走了。”
握着勺子的手一抖,馄饨啪地砸进碗里,溅起几滴红油。
一些被她忽略的话如潮水般涌进宁安然的耳朵里――
“我妈是老师,不过她现在不教书,在做别的。
“她前几年身体不好,做了个大手术。”
“周司远啊,他昨天半夜就走了,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了……”
所以,夏令营时他连夜赶回去,是因为妈妈生病吗?
宁安然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艰难地抬起眼,望着波澜不兴的少年,半晌才硬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周司远瞧着她凝重的表情,“干嘛说对不起?怕勾起我的伤心事?”
“不是。”宁安然摇头,却给不出抱歉的理由,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难过得紧。
周司远抽了两张纸,越过桌子,替她擦掉桌前的红油,不疾不徐地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得了胃癌,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
宁安然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听着他平静地讲述那段经历,切掉三分之一胃的周妈妈没法再工作,只能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卖部,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
那时十七中边上有一帮小混混,仗着人多时不时去小卖部白拿东西,周妈妈怕惹事,每回都隐忍,不料有次却被提前放学回来的周司远瞧见。气得他抄起家伙就和那群人干了一架。
“你一个人能打过他们吗?”宁安然担忧地问。
自然打不过,但他不要命的样子把小混混们吓得够呛,恰好又遇见两个路过的特-警,混混们趁乱跑了个干净。
那俩特警知道他们家状况后,生了怜爱之心,不仅放话罩着他们免了人来滋事占便宜,还免费教周司远擒拿格斗,以备不时之需。
“难怪你上回在车上那么厉害,一下就制服了那个胖子。”宁安然说。
周司远一扬下巴,“那算什么厉害,下回带你见我师傅,让你长长见识。”
宁安然点点头,听见他接着道,“我妈在学校外面,开了几年小卖部后,癌症复发了。
“她一直瞒着我们,直到夏令营的时候,她在店里吐血昏倒了,被送去医院,我才知道。”他把脏了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篓。
医生告诉他们,早在大半年前,母亲的癌细胞已转移到肠和肝脏,现在更是扩散至全身,手术并无意义,只能继续化疗和保守治疗,能拖一天算一天。
心脏的抽痛越发强烈,宁安然没有勇气直视他,只能望着那团沾了红油的纸团,艰难地开口:“阿姨是什么时候走的?”
“前年除夕夜。”
除夕夜,万家团圆、欢聚喜庆的日子,15岁的少年却在经历至亲的天人永别。
热意陡然涌进眼底,一滴泪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她知道不该哭,可一想到少年跪在被白布掩住的母亲的遗体前,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啪嗒,一滴泪水砸到了腿上,在蓝色的校裤晕出一团深蓝的印记,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校裤上的水印不断扩大,宁安然不断压低头,下巴快到胸口时,一张纸巾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我早就不难过了,你怎么还哭了?”周司远蹲在她旁边,轻声问。
宁安然拿过纸,压在眼眶上,哽咽得说不出话。
周司远叹了口气,又塞给她几张纸巾,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哭了,你再哭,我该想我妈了……”
宁安然一听忙用了抽了抽鼻子,逼回汹涌的泪意,再用力拭干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不好意思。”
周司远没顺着这话,只问:“吃饱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从下往上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故意道:“老板一直在看我们。”
宁安然赧然,别开眼,“那我去付钱。”
“我去。”
他起身,却被她拉住手臂,“你请我吃甜筒了,而且,我说过请你饭。”
周司远垂眼看了她几秒后,竟没有坚持,而是笑了笑说:“行吧,这顿你请。”
宁安然霍地松了口气,刚才说出那话,她多么担心他会敏感地有别的想法,还好,他没有。
然而,紧张感消散的同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于是,下一瞬,如被火烧着一般,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看着她逃也似地跑去付钱,周司远把手揣进兜里,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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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馄饨店出来,天色已暗,整条街上各色各样的灯牌全亮了起来。
周司远侧头望着她被霓虹照亮的脸,问:“想再逛逛吗?”
宁安然犹豫了下,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