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砍头之前,她能不能先看一眼那个被自己“谋害”的七个月大男婴的尸身?能不能把专门给新夫人安胎的李大夫传来,问一问小产的原因?能不能让稳婆来摸一摸,新夫人那个小产之后依然又平坦又细滑的小腹?
听到这里,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夫家的那几个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县令卢大人立刻让人去传孔红丽、李大夫和稳婆。不久之后,差役来报,孔红丽不知所踪,只找到了李大夫和稳婆。李大夫哆哆嗦嗦地俯跪于地,卢大人一番盘问后,李大夫对于收了孔红丽六十两银子、帮孔红丽以假孕行骗一事供认不讳。
围观的百姓再次哗然。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民妇秋苹没有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条,不必领夫家给的休书。而秋苹的丈夫忘恩负义,违背婚书约定,不但另娶一女为妻,还虐打结发妻子,被判重打五十大板。李大夫助人行骗,有违医德,罚银六十两,打板二十,从此之后不得行医。
秋苹叩谢后,又冷声提出,要与丈夫和离。
于是,卢大人又判秋苹与她丈夫和离,四家酒楼、一户宅子、百亩田产,都是秋苹嫁资的盈利所购得,全部归秋苹一人所有。夫家所有人口即日离宅,不得带走宅内一草一木,此事由县中的衙役监督进行。从此之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男方不得对女方进行任何骚扰和侵害云云。
事情结束后,秋苹将酒楼和宅子典了,打算遁入空门。她原本是向佛的,只是舍不了自己的一头长发,于是改头换面,化名香叶,到水商观做了道姑,法名真珠。
前世,何当归听真静说了真珠的事迹,便十分佩服她的决绝果断,在心中奉她为偶像,却无缘得见真珠本人,深引为憾事。只因为,前世在何当归进道观之前,真珠已经离开道观了。
据说,是由于那位卢县令自审理“告夫案”后,就对真珠心生爱慕,居然一路追到了道观里,苦劝她还俗,还愿意三媒六聘娶她为正妻。
别的道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真珠出家之前的身份被曝光。消息像风一般在道观里传开了,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真珠就是大名鼎鼎的跟夫家打官司的秋苹,更知道了她坐拥着百亩田产、千两白银的身家。
清静之地不复清静,不堪其扰的真珠留书给卢县令,书曰,“过尽千帆皆不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如今皆是生前梦,一任风霜了烟尘。”然后连夜离开了水商观,转去菩提庵修行,并剪断一头长发,表明自己无意再入红尘的决心。最后,卢县令痛苦不已,黯然离去。
而今世,不知为何,后面的这一段故事竟完全没有发生。那位卢县令从没来道观探访过,真珠也没有剪了头发去做尼姑。
昨天,何当归一听说这位“传奇式人物”真珠也在道观里,就试探着问了真静几句,却发现真静对真珠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真静还为她介绍说,大师姐本名香叶,是山东济南人氏,因夫君寡恩,公婆不容,故而被休弃,才来到这里出家。
眼前,“偶像”真珠大姐正立在门外,面带微嗔,直盯着何当归问:“何小姐,你为何要引着我家师妹开荤?你这是在害她。”
何当归心念电转,然后粲然一笑:“门口风大,真珠师傅请进来说话。”
☆、第011章 鸡汤轻米汤重
更新时间:2013-06-24
真珠粉面含威,眼中却略略流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位年仅十岁大的何小姐面对自己的诘责,一丁点也不露怯。她细细打量,发现这个女孩子虽因为刚刚死里逃生的缘故,脸色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却另有一番别样的气度和韵味儿。
没错,连真珠自己也吃了一惊,竟然忍不住用“韵味”这个词去形容一个小女孩,可这却是何小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美丽”二字已不足以涵括她这个人,她的气场已压过了她的容貌!真珠在心中暗道,如此一个不凡的小女孩,倘若假以时日……
何当归突然脆生生地一笑,那滋味让人感觉就像冷月临江,道:“真珠师姐,难道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真珠微笑道:“我把真静当成自己的妹妹,心中十分挂怀。可刚刚听何小姐话里的意思,不止要让真静破戒吃肉,还打算把她拐带出道观。所以,原本我是专程来问何小姐的身体状况的,现在只好顺便问一问罪了。”
何当归眨眨眼睛,“真珠师姐你实在言重了,七荤八厌的戒条云云,本来你们信道的就比信佛的宽松多了。在贵观里,酸酪鸡蛋虾皮小鱼干儿,有银子的都能随便吃,天天吃。”说着不禁一笑,“昨天出门时,我还在道观附近找到不少捉猎物的陷阱,逮到了山鸡野兔子的,难道不是观里的人自己吃,而是拿出去放生的么?何况真静又不是真的一心向道的出家人,不过是因为父母欠了几亩田的租金,被送到这里来做小工的。真珠师姐,我何尝不是对真静心生喜爱,把她当成了妹妹,所以才想要带着她跳出火坑,去过更好的生活。”
真静方才被鸡汤馋出的口水呛了一回,现在听得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不服气道:“喂喂,小逸,明明我比你大好不好,应该我当姐姐……”
听得何当归的口齿如此伶俐,说起话来仿佛珠玉落银盘似的婉转动听,真珠心中十分纳罕,也生出一些好笑的意味,不知不觉中已没有了“问罪”的意思。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常煮鸡蛋煮热奶.子的,给瘦小的真静加餐,现在一想,她也是“大哥莫笑二哥”了。
不过,有意再试一试对方的底气有几分,于是真珠努力板着脸,道:“那些鸡蛋、虾皮的东西终归不算是肉,但鸡肉可是实实在在的肉,沾了一口可就破了大戒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妹从与世无争的空门,再次堕入红尘俗世的泥淖里去?何小姐,你说你要带着师妹她出火坑,我却说道观外的那些地方才是火海!”
何当归歪一歪脑袋,耸肩道:“奇哉怪也!难道你们吃的那些鸡蛋,过几日孵不出小鸡,虾皮等几天长不成大虾?难道区区一扇山门,就能划分出了清静和污浊?难道看一个人的品格是清高还是卑下,就只看她平时吃什么食物,素日里拜几回元始天尊的塑像,还是会念几篇《道德真经广圣义》?”
好利害的一个小丫头,这一次,真珠也板不出教训人的派头了,只是平心而论道:“小真静心无城府,天真烂漫,如果走出了这扇山门,保不准会被人欺骗,甚至拐卖。”
真静连连摆手:“哈?!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不会的……”只是,可怜的她又一次被完全无视了。
何当归微微一笑,平静地注视着真珠的眼睛:“我会保护她,一直到她能自己保护自己,一直到,有一个愿意保护她的男子出现。”真静听得小脸一红,圆溜溜的眼睛左瞧瞧右瞧瞧,十分地不自在。喂喂喂,怎么一碗鸡汤引发的话题,最后竟然讨论到了这种程度……
――其实,昨晚何当归就问了真静,问她可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回罗家,并且告诉她不用跟罗家签什么卖身契,只是做自己的贴身丫鬟,私下里和姐妹一样。
而真静自己,一早就对何当归又喜爱又敬佩又叹服,那种契合的亲近感觉,就连对自己的亲爹娘也从没有过。一听说可以离开道观,跟着何当归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心中登时十分雀跃。但她立刻又想到,自己是因为欠租而被“扣押”的,师父第一个就不会让她离开的,于是一颗心瞬间从山顶落进谷底。
不过,当真静闷闷不乐地把原因说明后,何当归并不因此露出愁容,反而温和地说,她只是问真静自己愿不愿意离开。至于带走真静的办法,虽然她现在还没想到,目前也没有银钱帮她赎身,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必然会想上一个好计,让真静光明正大地走出道观。
真静将信将疑,虽然何当归的确很聪明,但她不觉得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好计”。于是只劝何当归还是先养好身体,别为了她的事发愁。之后,何当归跟真静拉一拉小指,笑道,“那么定下了,以后你就归我管了”。
――这一刻,真珠突然有一种正在照镜子的感觉。
有一瞬间,连真珠自己都惊住了,何当归说那一句“我会保护她”时的语气和眼神,那种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态度,跟当年那个跑到县衙大门前击鼓告状、上堂陈词的自己,仿佛如出一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怎么会?
“呵,鸡汤说话就凉了,咱们还再继续谈论这个‘能不能喝’的问题吗?”何当归一摊手,“真珠师姐,你最心疼真静了,而她可是三天没吃东西了。”
真珠瞥了一眼真静,压低声音道:“那还不快趁热喝了。”真静呆一呆,又看着那碗鸡汤大流口水,怯怯地发问:“那……我可真的喝了,大师姐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吧?”真珠敲一敲她的脑门,不忘嘱咐:“你慢点喝,别呛着了。”
真静欢呼一声,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圆圆的脸盛满幸福,仿佛一个包足了馅的白嫩包子。呜哇!鸡汤……在她小的时候也曾喝过一回,那回是小舅舅娶新媳妇儿,娘带着她去吃喜酒,得了一大碗黄灿灿香喷喷的鸡汤,娘还捞上来一只鸡腿,把上面的肉撕下来给她沾酱油吃。
真珠和何当归笑吟吟地看着她,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扑哧”笑出声,最后又同时放声大笑。真静的小嘴不离汤碗,睁着一双满是好奇的眼,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真珠终于忍不住上前,握着何当归的手,把她细细打量一番,皱着眉笑道:“天下间,竟真有妹妹这样钟天地灵秀的女子,今儿我方见识到了。往日,听戏文里唱‘淮安水边多佳人,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还以为不过是文学家的杜撰想象。今儿我才知道,原来是真的见到过妹妹这样的佳人,文人墨客才比照着写出那些诗句。”
何当归也望着真珠,露齿一笑:“这两天,常听见真静把姐姐挂在嘴上,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拜见姐姐,现在终于遂了心愿。而且一见之下,方知道姐姐也不是寻常人物,可以用‘东山窈窕娘,幽梦恼襄王’形容才算恰当。”
真珠笑弯了腰:“在妹妹面前,谁还好意思提起自己长什么样?好了好了,你我一见如故,不需这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走,咱们搬东西去。”说着拉起何当归就往门外走,笑道,“那碗鸡汤虽然掺了不少白开水,但对你的虚寒之体来说,还是嫌浓嫌腻了,并不合你喝。可你又不是一尊泥塑的雕像,也是要吃东西的。”
何当归走到院外,才发现那里堆了一座小山样的东西,其中有水果、米袋、干柴、木炭、炭炉、小暖炉,以及一些锅碗瓢勺、灯烛皂角的用具,她由衷地感激道:“姐姐真是雪中送炭,不瞒你说,我还真是饿极了,刚刚还打算生着吃点野菜呢。”
真珠搬起炭炉往屋里走,口中道:“刚才我怕吵到了你们休息,就让人在院外把车上东西卸下来,如今只好咱们自己动手搬进去了。大米有二十五六斤,柴和炭有两百多斤,反正天气已大大放晴了,柴和炭过两天再慢慢往里搬吧。小暖炉你先拿进去,放在床头上煨一煨,你们这间屋子快赶上冰窖了。”
何当归听话地把小暖炉抬进去,而真珠这边已经利索地搬了第三趟了,这回她端进来一个厚布包着的红瓦罐,笑道:“我们山东那边有句俗语,‘米汤面汤,都是俺穷人的参汤’,这罐儿米汤对你再好不过。先前听真静说过,你也是个极通医理的,知道你定不会嫌它寒酸,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去厨房煮了一罐子。来,快点趁热喝吧,喝了能发一发汗,散一散寒气。”
何当归立时心头一暖,比刚才得了那碗鸡汤时不知开心多少倍,当下谢过,接过瓦罐揭开盖子,米汁和红糖汁的香气融在一起,蒸腾腾地像一团雾气,吹到她冷冰冰的面颊上,蒸出了一片粉晕。何当归倒出满满一碗,埋头喝了小半碗,才抬头冲真静笑道:“喂,等喝完了你那一碗,你也来尝尝这个,绝不会比你那碗的味道差。”
真静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点头说:“就是就是,我大师姐的手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她啊,常常在师父院里的小厨房做韭菜饼啊,炒面筋啊,小奶糕啊,还有焖鸟蛋啊……嗯,对了,还有一回做了辣南瓜藤和煎豆腐,然后放在瓦罐里,有时候是拿油纸包着,等到上晨课的时候带给我当零食。我吃了之后,连着五六天还能想起那个味儿来呢!你不知道,我娘已经是我们村里最巧的媳妇了,可论起做饭的手艺也比不上大师姐的一半儿的一半儿的一半儿!”
真珠又来回搬了几趟东西,笑道:“你这只小馋猫,嘴馋也就算了,还是个碎碎念的婆婆嘴。将来等你嫁了人,倒可以转行儿做个媒婆,定能把那提亲之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统共我也就给你做过不到十次零食,什么叫‘常常’啊?”真静一吐舌头,闭嘴低头喝汤。
真珠理着床上堆的东西,蹙眉叹道:“除了柴和炭,旁的都拿进来了,只是有一桩――我竟忘了你们这里的窗户是四面透风的,窗纸和浆糊得等到明天才能找了送来。今天夜里,你们就先用几条长凳、几件道袍临时架一个的小屏风,将就着睡上一晚吧。千万不要不当回事,睡觉的时候吹了这峰顶子上的夜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她又指了一小堆红果和青梨,笑道:“今天早上,我的腿还没迈进山门,真静就扑上来找我‘告状’,说灵堂上的那些芒果香瓜的,都被真韦她们几个小妮子给卷走了。我寻思着,反正那些东西也只是摆着好看,从南方运过来又放了许多天,未必中吃,你且莫与她们一般见识。这些是我昨晚下山去兔儿镇上买回来的,鲜甜多.汁,开胃健脾的,你喝完汤来尝一个。”
何当归眯眼笑道:“姐姐这般贴心周到,难怪真静总说你像她的娘亲。怎么办?现在连我也忍不住这样想了。”
真珠失笑:“你的嘴也抹了糖了?话说回来,我与真静都是圆圆的丸子脸,论起来还真的有几分相似,可你是荷瓣小脸,下巴尖尖的,一定是随了你母亲吧?”
何当归低头抿了一大口米汤,方含混不清道:“那可说着了呢,我娘亲也是一枚丸子脸,跟姐姐你有得拼。”真珠刚想说“那么你就是随父亲”,又忽地记起何当归的“父亲”是个忌讳的词语,连忙几句岔开了话题,说到了那一批新来的京城客人身上。
方自聊了两句,外面跑进来一个年长道姑,气喘吁吁地说:“……大、大师姐,师父在西厢陪客人,后来客人说要见何小姐,师父让你给领过去!”
客人?那些锦衣卫要见她?何当归纳闷地偏头想了一下,奇怪,昨天双方只讲过寥寥数语,他们应该连她和真静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会如此指名道姓地要求见自己?退一步讲,即使他们真的找到被她们救治的那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吧。
何当归转头看一眼真静,发现她正紧张得鼓着眼睛、张着大嘴,活似一只捕食中的田蛙,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发什么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要见我我去便是,左右也就是问几句话。既然他们不曾叫你去,那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喝汤,顺便看好咱们的家。”
☆、第012章 南极仙翁赐药
更新时间:2013-06-25
真珠微笑:“别怕,客人们听说了你的奇遇,所以叫你过去随便问问,说几句闲话就出来……”说着,仔细给何当归理了理发鬓,领了她往西厢去。
进了西厢,远远就听见太善的高嗓门在喋喋不休地赔罪:“罪过罪过,回头贫道一定好好地管教弟子,开罪了贵客,真是……”
然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一场误会,师太不必挂怀。”
原来,自从锦衣卫昨天入住了道观,太善就派了十几个道姑服侍他们的起居膳食。这些人大多都是京城的贵族子弟,从来都被人服侍惯了的,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坦然接受了。
谁知那些道姑都是一心奔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目标而去的,因此没有一个安分的,不是不够周到,而是周到得过头了。一顿饭吃下来,这个帮夹菜,那个劝进酒,口中也不忘自我推销,还有一位竟然唱起了小曲儿,听得几个锦衣卫将军的头皮发麻。
不过,段晓楼、陆江北、廖之远等人的涵养极好,尤其是段晓楼这天生的护花使者,觉得女孩子都是娇花般的人物,不该对她们说什么重话。因此,昨天几人虽然大感难受,也勉强在十几个道姑的陪同下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午饭时,道姑们如期而至,高绝的脸立刻就黑了。入了饭席没吃几口,众人的心中便觉得越来越别扭,只因这些道姑的热情有增无减,有几位甚至把整个人全贴了上来。高绝一时按捺不住,积了两天的火气爆出来,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三指宽的阔背刀,“咣”地一声插在饭桌的中间,恶狠狠地入木三寸,登时吓走了所有道姑。
除了段晓楼对高绝的行为一番斥责之外,其他几人的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吓走道姑后,众人平静地用完一顿午膳。
耿大人漱过口,不由叹气:“酥炸鲫鱼,凤尾裙翅……看来我们的身份,这里的人已知道了一些,此事有些不妙,本来住这里就是为了隐藏行踪的。”
陆江北也皱起剑眉:“没错,一个小小道观里不会有这样好的菜色,就算对上宾,有鸡有鱼也已经足够丰盛。可她们却特意准备了最上等的席面,恐怕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咱们是官身,因此不敢怠慢。”
蒋邳看一眼段晓楼,道:“段少,你昨日告诉过那两个小道姑,我们是官差,难道是她们泄露了出去?”
段晓楼挑眉:“可你昨晚也说,你的包袱被人动过,官碟里夹的一根头发丝儿掉了出来。”
耿大人摇摇头:“如今,谁讲出去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现在共有几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并且让他们闭紧嘴巴。”
正说着,太善从外面走来,人未到声先到,“呀呀呀!怠慢怠慢,恕罪恕罪!”
一番告罪后,陆江北开门见山地问,太善怎会知道他们的身份。太善见瞒不过,就说徒弟无意间看到了他们的官碟,虽然徒弟识字不多,但也大约知道各位都是官老爷。
于是耿大人佯装发怒,说他们来此偏僻的道观,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得知他们身份的人必须严守秘密,否则就以“妨碍公务”之罪下狱。吓得太善连连点头,保证说这里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就是真奚,两人都不会讲出去。太善心中更暗自决定,回去后就先把真奚关起来。
陆江北又向太善打听,昨天上山时遇到的两个道姑,说其中一个容貌和言辞都颇出众,太善却记不起自己的弟子中有这般人物。段晓楼则重提一遍,想去拜会死而复生的何小姐,于是太善才叫人把何当归和真珠唤来。
真珠在院外候着,何当归穿一件绿棉袄裙,头上简单的绾一个随云髻,进屋后在门边福了一礼:“客人万福。”
堂上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昨日见的小道姑,原来就是何小姐?陆江北先笑道:“哈哈,这就齐了!何小姐,是这样,大伙儿官差的身份不欲让旁人知道,昨日段七却无意间对你们讲了出来,还请你和昨日另一个小姑娘都不要讲出去。”
何当归垂着头,应了声“是”。太善心中却大大不忿,怎生官爷们对一个小丫头就好言相向,对自己这一观的主事师太,却用“下大狱”做要挟?
段晓楼站起身来,端了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放到末座,殷勤道:“原来你不是道姑,而是一位世家小姐,昨日拦路问话真是失礼。听说你大病初愈,站着累得慌,快过来坐。”廖之远古怪一笑,立马挨了段晓楼一个眼刀。
何当归依言坐下,段晓楼方问她,扭伤的脚可好些了,还有哪里感觉不适,在吃什么药调理,家里人何时接她走云云。
太善的心立刻吊起来,怕自己苛待何当归的事被揭出来,而且听这位官爷的语气,似乎对这小丫头片子十分关怀?唉,早知道就应该对她好一点儿。而且,他们昨天在山道上刚刚碰见过,自己却曾骗这些官爷说,何小姐刚吃了药睡下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追究这个“欺瞒之罪”。
何当归脸上波澜不惊的,虽然得到了段晓楼这位翩翩佳公子的嘘寒问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或欣喜若狂、或受宠若惊、或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是低眉顺眼地一一作答,答案比太善想象中还满意,于是太善暗暗松了一口气。
廖之远笑道:“听说,何小姐去仙府逛了两天,才又回咱们这边,途中可有什么新鲜见闻不曾?”
何当归停了半晌,才犹豫道:“旁的都没了印象,只是记得……碰见一位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者,还得了些奇遇……可小女子醒后再细想,觉得自己大约是做了个怪梦,算不得奇遇。”
“哦?!”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奇遇?”
何当归一看旁人如此关注,不禁面露惶然道:“这段记忆并不真切……好像是……从老者那里得了一枚药丸,吃了下去,就觉得身上突然有了力气。再后来就是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灵堂里。”
陆江北食指扣着桌子,啧啧惊叹:“奇遇,果然是奇遇!何小姐此番造化真是难得,你说呢,耿大人?”
耿大人?何当归看向那个正略略颔首的蓝袍人,昨天在山上遇见,她就大概地看出,这九个锦衣卫高手中是以他为头领的。
此时,蓝袍人与她斜对而坐,于是她抬头淡淡一瞥。只见这人年在四十许间,身形精瘦,神色清冷,颧骨高平,五官不算英气,眼眶略凹陷,眼神深邃莫测,另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自然畏惧的气度。
何当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凛,她自认前世为朱权暗中奔走的时候,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官员不在少数,也挑不出几个有这种气场的人。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种震慑人心的感觉,与其说是霸气,不如说是戾气。
耿大人……难道是他!耿炳秀!
耿炳秀,是开国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的胞弟,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人称“天下第一酷吏”。
据闻,平日里他遇事不动声色,处处恭谨自持,与常人一般无二。而一旦捉住敌人的痛脚,等他发难的时候,耿炳秀就会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其心肠之冷硬,手段之残忍,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连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朱权,对他也是相当的忌惮。未来十年之内,在他的丧魂鞭下跪地求饶的敌人逾千。
现在是洪武年间,这耿炳秀应该是新近走马上任,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那“第一酷吏”的凶名还没有闻达四方。垂眸想到这里,何当归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些人为什么跑到扬州来?怎么还住在道观里不走了?
耿炳秀突然出声问她:“你梦中的这位老者,容貌可有什么特征?有没有说过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