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不止有他回来了,比他更早的,是另一个人,她是个女子,是个年纪比我小一些的女孩子,却……比我胜强百倍。
我是通过顾籽萄认识了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喜欢她,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气息,这让我很不舒服。
银安殿上她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楼家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可她却跑了,跑去搬救兵,求来了楼家不可一世的尊宠,之后呢?之后她平步青云,将大厦将倾的楼家力挽狂澜拯救了回来,还得到了皇帝哥哥的信任和青眼。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巴结她,哦,也不对,除了我的阿姐,她也是看不惯她的,我知道,因为阿姐是个比我骄傲一百倍的人。
她不会允许有人比她更狂傲,更不可一世。
后来……
渐渐她的传闻更多了起来,公然的召集男宠,宠幸男戏子,这些荒唐事她都做得出来,可是,她在朝中的官也越做越大,没有人敢和她作对,连顾籽萄的老爹都吃了大亏。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我本不关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被她迷住?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要随着她的动静而动而静?
对于这桩婚事,我知道他是极其不甘心的,没办法,我只好以死向皇帝哥哥恳求,恳求他为我赐婚,而皇帝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答应了,这出乎我的意料。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嫁给了陆慎,那么就少了一个围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男人了。
果然,在天子眼中,谁都会成为一颗棋子。
但是这颗棋子我做的很开心。
然而……那天我拼死求婚的场景却被一个人看到了,顾籽萄她竟然扬言要去告诉陆慎,告诉北侯陆灿,说我是如何不堪的求来的这桩婚事!我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出现?要让一个人闭上嘴巴的方式,多的很。
何况,那时候,那个女人和我作对,处处让我掣肘,正好,既然动不了她,倒是可以对她身边的人动刀,让她尝一尝痛苦的滋味。
而顾籽萄是她最好最亲近的朋友。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我原想着好好和陆慎过日子,谁承想,在成亲的当晚,他竟然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直到清晨的时候他才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公主会成为陆慎的妻子,也只是一个名头上的妻子罢了。”
这绝对是对于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我母妃早丧虽然身份地位不如阿姐尊贵,却也是大凤朝的小公主!这种事……这种事……
之后,他带兵打仗,总是有各种理由可以不回来,甚至住到他兄长的家中去都不愿回来一次。
我受够了。
听说,在坊间的女子有一种让男人欲罢不能的药物,只要给他服下,或许,我就可以真的成为他的妻子了。
鬼使神差的,我把这药丸放到他的茶水之中。
很有效,几乎是在下个月,御医很开心的告诉我,我有了身孕。
我喜不自胜,有了孩子,就等于是建立了一个家庭,一个属于陆慎,属于我,属于我们的家庭。
我欢天喜地的将这件事告诉他,然而陆慎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甚至摔碎了茶杯,他虽不喜欢我,却也一直尊我重我,从未有过这样过激的动作。从那日后,他日日在书房过夜,再没来看过我一眼。
再后来……
他领兵征讨瀚海被围困在城郭之内,那时候,有一个神秘人来到府上,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他告诉我,可以有一个方法永远的除掉困扰着我和陆慎的那个女人,我欣然接受。
银安殿上才有了这样的一幕,他的进攻防御计划表被呈上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一丝恐慌,我只想告发那个女人通敌而已,可他……却奋然不顾,将罪责揽了过去。大殿上,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生怕癫狂的我伤害到她分毫。
可是陆慎,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你又伤了我多少?
和你给我的这些痛苦相比起来,我只是小小的给她一点警戒,你就看不下去了吗?
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里都没有出现过我的影子,我哭,我笑,我温柔,我阴险,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都无关紧要。
“陆慎,你好狠的心。”
“陆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陆慎,你想过没想过我们的儿子?”
“那是你的儿子,与我无关。”
“陆慎,你敢从这间房子里走出去,这样东西我就要呈交上去!”我手里握着计划书,心底还藏着一丝的希冀,转身,转身吧陆慎,求求你!
然而那巍峨的背影却停了一停,带着讥讽味道的话传进我的耳朵里。
“告发我?很好,公主请便。”他举步又要走。我急了,大喊,“你以为这是要告发你的吗?你错了陆慎,你以为我会对你下手吗?”
他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公主与在下的事情,请公主不要牵扯进其他的人来。她,已经做得足够。”
这是他最后给我的决心。她做的足够,她做的越多,我就越不快乐,你越是维护她,我就越要把她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
雕花的廊柱之下,他戴着手铐脚镣,却仍旧骄傲的昂着头,那个女人同样昂首挺立,唇边带笑,那一刻,我终于懂了,他们……才是彼此理解,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对,而我和我的儿子,只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皇兄,皇妹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天,皇妹求你,求你赐楼云裳死!皇妹所说之事,乃是实情,请陛下明鉴?”
陆慎,恨我吧,恨我吧!
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我有十三年都给了你,这一次,我给自己一个解脱。
楼云裳,我会成为你的梦魇,纠缠你,生生世世。
我的孩子……别了。
陆慎……
剧痛传来的瞬间,我的脑海中一片豁然开朗,我终于明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成全你和她。
母妃曾经说过,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湘字不仅是因为出生在湘水之畔,而是,她希望我能像娥皇女英一样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母妃啊母妃,可是你却忘记了,湘妃之泪,相思之泪。
然而此刻,我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眼泪。
这――便是我匆忙终结的一生。
番外(陆慎)――此心不悔
楼家丞相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很成才,尤其是老四楼云钰和我的兄长一直关系好的夸张。也可能是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对我的感觉,更像是半个父亲,严厉也关心。
陆家和楼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这尽管是在京城时间不多的我,也有所耳闻。我父亲是个武官,驰骋沙场,而楼家工于心计,是文臣之中的翘楚,父亲却一直不喜欢楼铎的为人,他认为那样的文臣等于奸佞小人。
对此,我没什么看法。
只是大哥颇为不快,因为两家的不合,大哥和楼家四少的接触变得十分的隐秘,大哥常常偷偷溜出去和他喝酒聊天,被我碰见过两次,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窥探过大哥秘密的我也变得和大哥的关系好了起来。
于是,大哥也会偶尔带上我去楼家小坐。但是,楼家的两个女儿,我却只认得一个,就是快人快语又没脑子的楼三郡主,她这个女孩子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只懂得争强斗狠,打打杀杀,根本不像是那个老奸巨猾的楼铎的女儿,倒像是在村子里没见识的野丫头。
至于另外的一个女儿,我却一直没有见过,楼家人也很少提起她,似乎她在家中很没有地位,和楼铎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而到后来,大哥无意之中透露给我一个秘密。
楼大哥,楼二哥和楼四哥他们的母亲并非是同一个人,看起来最得宠的四少爷却是个庶出的儿子,楼大哥才是真正的嫡长子。这让我很惊讶,像楼铎这样的读书人,最注重的便是门第和长次尊卑的概念,而在他们家,这一切都被颠覆。
十二岁那年,家中的武师已经都被我打败,父亲为我寻找了一位高人,不过高人都住在远离喧嚣的地方,于是,在那一年的冬至那天,我踏着清晨第一片雪离开了家。
父亲和大哥都来送我,在离开京城的路上,意外的,我遇到了顾家的老学究,他们迎面走来,是去上朝的方向,顾大人是个酸腐的读书人,父亲却对他很尊重,两人甚至交谈了很久。我在马上冻得难受,正打算偷偷溜走,却被人叫住。
“正是次子陆慎,慎儿,快过来与你顾伯父行礼。”
我没办法,只好勒住马缰绳,上前两步,抱拳行礼,“侄儿拜见顾伯父。”顾大人似乎很喜欢我,眼睛都看的放了光,夸赞了一顿,其实对于这样的夸赞我早已经习以为常,我自己也知道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会做出惊天地的大事来。
顾大人的身后有一乘轿子,在与我的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正睁着害羞的眼睛看着我。我别过头不去看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岂会不知。
轿子里,一个刚刚睡得朦胧的姑娘注意到身边的那个小伙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轿子外,也探出头去,看见我立马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我摆了摆,“你就是陆家二哥吗?陆二哥好!”
我只好回身望去,却见轿子里钻出来两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不知道是谁叫的我,顾大人横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回来坐好。”
其中一个小姑娘一点都不怕我,扮了个鬼脸,又回头朝我叫道,“陆二哥你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来给我讲讲外面好玩的事儿啊!”
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这样活泼的少女在京城内实属少见。
我抬起头,想看一看京城冬日里的旭日初升,毕竟这样的场面在未来的多少年内,我可能都无缘再见了。
抬起头的瞬间,有一顶很寒酸的小轿子从最近的巷子里走出,我顺着它的来路回溯,发觉那是从楼府的方向而来。
轿子不大,只有三两个随从,一个中年男仆,一个中年女仆,还有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忙前忙后的拿着大大小小两三个包裹,似乎……是有人从楼家搬了出去的样子。
“慎儿,该走了。”父亲在前方唤了我一声,我提马上前,再回首的时候,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娇小瘦弱的小姑娘从楼府里跑了出来,怀中也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紧跑慢跑的追着前面的那乘轿子,脚下是还未融化的雪,她跑的太急,摔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继续追着轿子跑。那小侍女跺了跺脚不顾那两个中年仆人护着轿子一个劲儿的往前,转回身去接她。
小姑娘看到侍女回来,顿时笑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朵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惊呆了,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能笑得这样灿烂,这样明媚,却又这样美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个人……”
“她就是楼铎的小女儿,五郡主,啊不,她已经被夺去了封号,不再是楼家的五郡主了。”大哥叹了口气,很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娇小却倔强的影子。
而不知道为什么,在日后我练功疲惫不堪之际,我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个倔强的影子,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摔倒了,要爬起来。
连师父都想不到,我之所以会如此奋力的练武,只是想早点回京城去,早点去打探一下她的下落。
而这一切,我从未对人说起。
那是因为在我成长的道路之上,出现了更加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的师傅是江湖上很有名望的高人,自然也就会有一些江湖中人来找他求教,我也好有机会去和江湖中人切磋武艺,然而……在这些江湖中人当中,却有人无意透露出来的零碎信息,让我非常紧张。
这是一件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种种证据确凿的表明,我并非是父亲北侯陆灿的亲生儿子。而是从皇宫大内当中抱出来的……皇帝的私生子……而我的生母已经在生下我之后,被秘密处死。
十六岁的我,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我向父亲陈情,告诉他我要上战场,只有杀人,只有杀人才能减少我心里的郁结不舒。
这秘密太沉重,沉重到如同一把巨大的枷锁将我圈在里面。
杀敌万千,我被赐予少将军的封号。
对于功名,我从不在意。
皇帝宣我回朝任职。
这样能见到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了,也不错。我带着这种心情返回了京城,却意外的遇见了一个比我先一步回京的她。
听说她刚刚失去了母亲,而她家里的那位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听说过大户人家里的嫡庶子明抢暗斗,不得宠的孩子都不会过得好。我悄悄地为她开始担心。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
听大哥说,在银安殿上,皇帝已经开始猜忌楼家的忠心,楼铎为了保住全族的命,竟然逼死了自己的长子,吓傻了次子,这让我万分惊讶,她是嫡出之女,自然也难免劫难。
而她是个有胆量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她有智慧。我想象不到她竟然能力挽狂澜,将这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不仅换来了生的机会,还巧妙的让皇后娘娘赐给了她免死金牌,还有楼云钰都跟着沾了光。
我在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想的太多,就变成了一种牵绊。
她变了,变得好色,变得贪婪,她的脸上不再有那样明朗的笑容,相反她总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屑一顾礼法尊卑,老皇驾崩之后,她的官职越做越大,甚至代替了她的父亲,做起了丞相。朝中的人都对她有微词,尤其是周大学士和顾大学士,总是和她过不去,而她,好像比那些人更看不上他们。
公开的搜罗男宠,独宠一个戏子,府中甚至没有一个女仆,贪财忘义,拉拢朋党,这些事她都一一做的熟练以及。她被人冠以“佞臣”的称号,而我知道,她这些,只是表象而已,若论起真的,她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心总是跟着她的脚步,她好,我开心,她不好,我就跟着着急,我开始明白,原来,我已经泥足深陷,她果然是个坏女人,偷走了我的心,却没打招呼。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在蜀中,我们平叛火莲教,在两广,我们一起打土豪,对她的感情不减反增。而她的身边也一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都指挥使莲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我一直都很清楚。只是我不知道莲准留在朝中,留在她的身边到底是何用意。
而她的心,似乎也完全放在了莲准的身上。
我总是看着他们成双入对,双宿双栖。
索性,我接受了指婚,娶了湘公主,湘公主是个很温婉的女孩子,可我不能真的娶她,至少,我不还做不出娶了自己妹子的事情来。而她却在我的婚宴上,亲手送了十几名杭州美姬,让人哭笑不得,莫名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不再那么糟糕了。
她对我,也并非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