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槿心里的火气没比谢珩少到哪里去,她恨不得现在扬起手来,往裴彧的脸上狠狠甩上几个打耳光,叫他爹娘都认不出。
可到底是姑娘家,这种粗鲁事终究做不出来。想到这里,她浅浅一笑,眼眸弯成了两道月牙,“裴世子,你邀我赴约,可我几时答应你了?可有人证物证?”
裴彧心头一惊,磕磕巴巴回道,“都是些闺中密话,怎会有人证?”
苏木槿见他如此反应,不仅冷冷一笑,走到庭院阶前,朝雨中伸出手去,“裴世子,莫不是春雨太寒,把你那项上之物给冻坏了吧。”
她说得尤为轻巧,叫人分不清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讽刺。
裴彧见一向对自己热情的苏木槿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有些措手不及,脸色发白,强颜欢笑道,“阿槿,你我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哪里是旁人可以比拟的,我寻你,不过是为了说几句贴心话罢了。”
青梅竹马这四字,把谢珩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自小也在长安城中长大,可年长一些才封王分府,从皇宫中搬离。过去的那些年,他二人的相处,自是遥不可及,比拟不上的。
那么恶心人的话,竟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苏木槿不得不佩服裴彧的厚脸皮。也难为他前一世,在谢珩大婚当晚大吵大闹,被邢谦打得鼻青脸肿,回相国府之后,又被裴子石打得哭爹喊娘。
还有那最咽不下的一口气,就是他竟然和那自以为感情深厚的庶妹来欺骗利用自己。那短短三年间,她与裴彧书信来往密切,皆由庶妹之手送进王府,上头写的多半是谢珩心狠手辣,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假。而谢珩因此,又受了多少的伤。
她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裴世子可真会说笑,镇北侯府虽比不上相国府的磅礴大气,但好在人丁兴旺。兄弟姊妹间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不只有你裴世子一人。更何况,爹爹常年征战在外,与相国大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情也算不上深厚。你说与我是青梅竹马,难道不觉得荒唐吗?”
谢珩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禁想起了儿时的一些趣事来。小的时候,苏木槿也曾在皇祖母的长乐宫里住上过一些时日,二小无猜,又是同吃同睡的,算算竟比那裴彧还要亲近上几分。
想到这里,他眉眼低垂,嘴角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这事,她不提,自己倒给忘了。
谢珩心中冷笑,倒叫他们凑一块去了,果真是心有灵犀。
第5章 、磨人小妖精
谢珩如此说,无非也是在做一场赌注。就凭着她不顾风吹雨打,心急如焚地跑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贴心话,便能猜出,她心中定然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她终究还是担心自己的,其实她来与不来,此次青州之行,定会多留个心眼。他虽对朝中之事,毫不关切,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他有十成的把握,一点也不忧心。
只是,这话需得模棱两可地说,凭借裴彧这喝了浆糊的脑瓜子,怕是十天半月也猜不出眉目来,不急死了才怪。
“裴世子还是起来吧,”谢珩神情从容淡定,“世子爱慕佳人,又何错之有?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世子如此说,叫人听了倒觉得是本王横刀夺爱了。况且佳人都未曾开口,世子又何苦如此急不可耐呢?”
苏木槿听得出来,谢珩这话,明着是对裴彧说,可实则按指自己。心中一暖,莲步轻移,抬起纤纤玉手,用帕子轻轻捂住嘴巴,佯装小咳了几声,“殿下,我出来有些时候了,恐爹爹担忧,就先行一步了。”
桃粉色的小脸上,有几缕被雨水浸透的青丝散乱开来,莹莹眼眸里满是期盼,像极了流云里的明月,显得可怜又无辜。
谢珩蹙眉的瞬间,苏木槿隐约从裴彧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之色。起初只以为是自己看了花了眼,直到他抬起手掌,狠狠地往脸上扇去时,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殿下,微臣知错,微臣鲁莽!”裴彧一面说着,双手不停地在自己的左右脸颊上,交替抡扇着,不一会儿,两边的脸颊就已经肿的像馒头一样了。
“住手!”谢珩早料到他会如此,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下得去手。无论如何,裴相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正中他人的下怀,自己惹一身骚不说,反倒得不偿失。
“世子不在府中好好养伤,风尘仆仆地赶来这儿,到底所为何事啊?”谢珩黑漆色的眼珠子一转,话语里的讽刺之意,已然明了。裴相国那一巴掌虽然扇得不轻,可堂堂七尺男儿也是受得住的。哪想,退朝之后,又将宫里的御医通通请去了相国府,惨叫声不绝于耳,方圆几里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眼下看来,侧脸不过是才红肿了一小块,并无大碍。
“微臣,”裴彧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哽咽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是特来向殿下赔罪的。今日朝堂之上,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裴世子可听明白了?”谢珩上前一步,锐利如膺般的眼神凛冽桀骜,嘴角微微上扬,“本王若是你,就乖乖地安分守己。有些念头,就不该有。”
裴彧脸上狰狞的神色一晃而过,笑得比哭还难看,躬下腰去,“是,微臣谨记。”
苏木槿见他先前的嚣张气焰褪了下去,语气不温不淡道,“还有一件事,希望裴世子一定要牢记在心里。我与你不过是几面之缘,世子往后,还是莫要直呼我名字了。”
浅浅淡淡的一句,倒像是结结实实地打了裴彧一巴掌,让他颜面扫地,再直不起头来,嘴角微微抽动,脸色异常难看。
裴彧铁青着脸站在一旁,想说什么,但看到谢珩的神情,欲言又止。
这一场春雨来得畅快淋漓,却叫裴彧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说罢,跪地行礼,完全没有了先前无所畏惧的架势,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层细细薄薄的密汗。
也难怪一向心高气傲的裴彧,竟能拉下脸皮来同自己认错。
裴彧这么说,倒让谢珩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眉宇间爬上了一丝凝重之色。裴相国果真是老谋深算,能屈能伸,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扼住对方的命喉,让其毫无招架之力。
若他今日原谅了裴彧,那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若不原谅,怕传出去,那些不明白真相的世人,便会以为此事是谢珩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而裴相国的身后又有宁王谢瑞,此举不仅可离间父子间的感情,往重了说,一石掀起千层浪,又有人会拿此事多做文章,可谓是手段高明。
偏偏这样寡淡的声音,在谢珩听起来却是如沐春风,舒畅极了。
可也由不得苏木槿再继续说下去了,倘若真激怒了裴彧,真不知道此等卑鄙小人,会想出什么恶毒的计谋来加害于她。毕竟分身乏术,真叫裴彧钻了空子,他可是会心疼的。
她是怎么来的,谢珩怎么会不知道?方才给她披上外衣的时候,就看到肌肤如雪的手臂上,那一道道细密的裂痕,让他心疼到窒息。花了胭脂不说,那襦裙上的污渍又岂是走几步路就能溅上去的?就连斜插在鬓角的步摇,也歪得不知方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从哪个狼窝里逃出来的。
眼下要回去,那家教甚严的苏呈怀,免不了要数落她一顿。一想到那娇小的人儿,缩在角落里,全身颤栗,孤独无助的样子,谢珩的心就像被无数把尖刀给刺了进来,痛到毫无知觉。
他怎么舍得,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就算父皇知道了此事,怪罪下来,也有人相陪,不至于落得孤孤单单的。
而苏木槿在这个时候,突然这么说,也是别有用意。她知道,无论怎么回答,都能叫裴彧钻了空子。索性自己先发了话,就看看有没有这个良心,愿意送她回侯府了。
“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裴世子还是请回吧,”还没等裴彧回过神来,谢珩已然开口发话了,“来人,备车,去镇北侯府。”
可怜他裴彧吃了一肚子的瘪,只得悻悻地起身,行了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细密的雨帘之中。
“谢殿……”
她还没说完,谢珩就已经伸出手指来,在薄唇上比了比,柔柔地笑道,“你我之间,多此虚礼,倒觉得生分了。”
她微微颔首,如此关怀备至,统统收进明亮的眼眸之中,一颗心扑腾个不停。
马车已经在府门外静静地等待着,她踩着杌凳小了马车,刚坐稳。谢珩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外头黑沉沉地压了进来,顿时,原本宽敞的马车内变得有些拥挤。谢珩挨着她悄无声息地落座了,二人皆无话,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刚刚在庭院中,如此说,为得只是想救他脱身,省得被裴彧烦心。哪想他倒好,半推半就竟然就跟上来了。
苏木槿对自己内心的纠葛,实在是哀声哉道,明明方才多期盼他送自己一程,可眼下却巴不得他立马消失不见。真真连自己的心,也摸不清楚。
帘外春雨初歇,有晓风扑面,更有卖花人入巷,吆喝声不绝于耳。已向黄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晚霞,在天空中交织出瑰丽的风光,霞光映照在脸庞上,倒像是醉意微醺,红彤彤的,煞是好看。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马车缓缓地驶过长街,朝镇北侯府奔去。
眼看离侯府越来越近,苏木槿的心却不由地躁动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端坐着,一言不发的谢珩,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殿下,其实这回我是偷……”
偷溜出来的。
她还没说完,谢珩眉眼轻抬,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广袖,轻轻拂过她轻挽的发髻,伸手替她簪好了快要掉落的步摇,极其平静道,“正因如此,本王就更要送你回府了。”
他语气虽柔软,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叫人不敢违抗。
他竟然都知道,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苏木槿听他这么一说,顿觉安心了不少。如若偷溜出府的事被爹爹发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且不说裴彧会如何看待此事,光是兄长那一顿说教,免不了又得头痛些时日。
但谢珩就不一样了,爹爹和兄长定然会卖他面子,更不敢随意指责。说到底,这一趟,自己倒算有惊无脸。
看着她一双明眸剪秋水,竟无意中将自己的魂也给勾了去,而今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出了府。
苏木槿很快察觉到了谢珩炙热的目光,瞬间红了脸,声音像极了春雨绵绵,“殿下……”
一瞬间,谢珩连忙从她那冰肌玉骨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撩起车帘,朝外张望了一会,又道,“停车。”
听到声响,车夫拉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谢珩转过头来,轻声道,“本王去去就回。”
苏木槿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谢珩已经不见了踪影。等再回来的时候,谢珩的手上已经多了串圆滚滚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夕阳的照耀下,外头的糖衣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惹人喜爱。
“喜欢吗?”等上了马车,谢珩看着她的纤纤玉手,紧紧抓着糖葫芦,不由地问道。
许多零碎的回忆,一闪而过。她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了,里头的山楂果酸酸甜甜的,别有一番滋味。从前,谢珩最喜欢看她吃糖葫芦了,可自从她嫁进王府之后,只要一看到糖葫芦,就忍不住想到谢珩那张阴鸷狠戾的脸庞。
久而久之,糖葫芦竟变成了她最厌恶的吃食。
可现在,时光又慢悠悠地回转过来,要不是谢珩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真想狠狠地拧自己一把,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沉默许久,她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声音绵软道,“殿下只会捉弄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喜欢这个?”
说完,张开樱桃小嘴,如蜻蜓点水般在糖葫芦的上头,轻啄了一口。糖衣的香甜,丝丝入扣,一下子溢满了唇齿间。令她又忍不住尝了第二口。
偏偏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真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谢珩不得不怀疑,今日早朝,明明是他请求父皇下旨赐婚,现在看来更像是中了她的圈套。
只是现在后悔,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这一番话竟叫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毕竟苏木槿说的是事实。他再猖狂,也万万不敢拉了谢珩来垫背,那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吗?
第6章 、你怎么欺负人呀
放肆,怎可与旁人如此亲近!便是亲兄弟也不行,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这话,谢珩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死死地憋在肚子里。不然真说出来,怕又要和苏元青大打出手,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
只是这一幕,真叫谢珩急红了眼,他妒忌地要命。倘若不是苏元青,怕那来势汹汹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候府里头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声,“妹妹!”
苏元青从里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全然无视谢珩的存在,推开他挡在前头的手,将苏木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轻放在地下,动作一气呵成。
苏元青回头的瞬间,这才去关照谢珩的脸色,不痛不痒地行了礼,“原来是晋王殿下,稀客啊!”
苏木槿知道,前一世,哥哥没少为了自己的事和谢珩大打出手。哥哥是最疼自己的,无论对错,选择如何,他都会无条件和自己站在一起,毫无怨言。
就好像一场,永远没有输赢的对峙。
其实,车门外的谢珩也只是试探罢了,只要她起身往外面走一小步,他就会将杌凳从旁边搬过来。
他只是想看看她又气又急的样子,哪里舍得真的委屈了她?
这登徒子,难道是要把自己从马车上抱下去?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想到这里,苏木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秀眉微蹙。
再看车夫躲躲闪闪的神情时,她已然明白了一切,原是方才谢珩下车的时候,随手就将杌凳藏了起来。难怪这么好心,眼巴巴地朝她伸出手来,原来打得是这样的盘算。
看着谢珩那张五官清逸,超凡脱俗的面容,嘴角还微微带了一丝得意之色,她就又气又恼,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几乎是一瞬间,车内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了身,四目相对之下,苏木槿那娇小的身体,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才到府门口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这么急着回去,难道晋王府给不了你温暖?
马车在候府的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彼时,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慢慢褪去,天色有些暗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