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在车上?你们怎么会把车停在那种地方?”陆署长接着问。
“那天下午,”王署长憋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去火车站办事,让岑海送我,可车到那里突然坏了!没办法,四下没人,他得去火车站附近打电话让人来拖车,顺道也送我去火车站。――怎么样?不行啊?”最后那句他是对着陆署长说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黎江问道。
既然黎江开了口,王署长自然就没理由不回答了。
“就是出事前一天的事。我们把车留在那里就走了。岑海说,他找到人修车就尽快开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车仍在那里。估计是他自己忘了。咱们这地方,没人偷东西。人家都知道那是他的车。”
“车被找到的时候,是好的吗?”黎江问陆署长。
“已经修好了。”
“车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8月4日下午,我说就是凶手开过去的。”
“我跟你说了,是岑海开过去的!你怎么到现在还在胡搅蛮缠?!”王署长气急败坏地说。
陆署长耸肩笑,“得了得了,不说这车了,一说你就急。你还是赶紧把酒菜拿来吧。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酒就不必了。”黎江忙道,“这儿离双凤旅馆还有多远?”
他显然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这辆车上,不过,沈异书知道,黎江是不会放弃这条线索的。她看见他在跟他的下属使眼色。
“没多远,开车过去最多十分钟。”陆署长道,他看着王署长走进厨房,便压低嗓门,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猜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开店?”
“为什么?”黎江道。
“还不是为了等岑琳回来!除了山路之外,这里是去双凤旅馆的必经之路,他总觉得这小丫头会回去。这案子当年搞得他心力交瘁,差点没把命搭上,还得了场大病。今天总算等到人了,他也算了了一个心愿。”
服务员送来了干净的碗筷。
“请问尸体在哪里?”谷平问道。
陆署长笑道:“还在那里,我让人看着,放心,跑不了。咱们吃完就过去。呵呵,你瞧,这专家还挺急……”他笑着用筷子指指谷平。
“那我们今天住在哪里?”他又问。
陆署长又笑了出来。
“你以为让你们住双凤旅馆?呵呵,哪能啊,早给你们订好了县宾馆,那地方可比这儿条件好太多了……”
“请问这旅馆自从当年的那件事后,有没有重新翻修过?”
“哎呀,这我就说不准了。”
“没翻修过。”王署长不怎么热情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手里端了两盘冷菜,“岑洋倒是想,可据说得好几万呢,他付不起。他那旅馆啊,挣不了几个钱,糊口罢了。”他边说边摇头,像是在概叹当年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那就好。请问旅馆里现在有客人吗?”
“只有三个客人。发现死人后,就把他们关在那里了,你们不到,就不放他们。”陆署长声音响亮地说。与此同时,他接过了王署长递过来的盘子,“来,别客气,都是农家土菜,别看样子不怎样,可你们来这儿图的不就是个新鲜吗?”
“这是什么?”谷平用筷子指指盘子里的东西。
“那是猪肉皮冻。”沈异书解释道,“你没吃过?”她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咬了起来,“这可是非常养颜的。”
“算了。我还是吃小萝卜吧。”他夹了一个小红萝卜放在自己的碗里。
黎江开口问道:“陆署长,趁这个机会,能不能说说发现尸体的具体情况。”
“行啊。我这儿都有记录。”陆署长翻出一个小本子,念了起来,“据岑洋说,死者是3月6日晚上到旅馆的,预付了5天的房钱。按理说,她应该是3月11日退房,但是3月10日晚上十点,服务员查房的时候,发现她的房间门开着一条缝,还亮着灯,推门进去,就看见她倒在地上,再走近一看,人已经死了。――情况就是这样。”
“她预订了5天?”黎江道。
“对。服务员说,她每天早出晚归的。”
“她都去哪里了?”
“呵呵,还没来得及问。这不,在等你们来嘛。”陆署长笑着说,
这时,王署长又出现了,有两个服务员跟在他身后,各自手里都端了两盘菜。沈异书一看,送上来的分别最常见的农家宴客菜,酱牛肉,酱肘子,蒜泥黄瓜,还有――皮蛋。
“嘿,这好像是为你准备的。”她对谷平指指皮蛋。
“皮蛋,你当初还骗我说,它有一百年的历史。”谷平斜睨她。
当年谷平来x市的时候,还是个从没见过皮蛋的洋鬼子。有很多年,他一直对她的解释深信不疑,而且,他至今都没能接受皮蛋的特殊味道。
“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她笑道。
“不要。我查过了,那里面含铅。”
王署长又送来两盘菜,一盘是红烧大肉丸,一盘是炒卷心菜。
他刚要走,陆署长就叫住了他,“喂,老王,我说你坐会儿行不行?端菜什么的,让服务员干不就行了?”
王署长这才不怎么情愿地地坐了下来。
“唉,都是15年前的事了。”他一坐下就叹气,“还有什么可说的,那案子可把我搞惨了。我们到处搜索……”他的目光扫向沈异书,“可没想到,唉!”
“难道当年除了我,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了?”沈异书禁不住反问。
“你弟弟说你拿了一个男人的钱。你也知道当年你父母都在干些什么!我们以为你找了个情人。”王署长说完这句,马上露出心虚的神情,“当然,当然,现在看来,这都是胡扯,既然你现在已经是警察了……”
从他的口气,她能听出,他内心并不服气,他仍把她当成嫌疑犯,只不过碍于她的警察身份,他不便公开提出质疑罢了。
“我当年是拿过一个人的钱,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人,”她指指外面,“他给我钱,是因为他给我照了张相。”
王署长狐疑地望向窗外。
“照张相,就给钱?他给你多少?”
“这你不用管。反正他后来也没住店。我根本不认识他,他就是个过路人。再说,也不能因为我拿了某人的钱,就认定那是我的情人吧!是吧,老王?”她故意没叫他署长,为的就是让他明白,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他颇受打击地微微点了点头,“是,是,看来是这样,”他一迭连声地说。
“我倒有个问题,”她接着道,“当年旅馆的登记簿在哪里?”
“这个当年就没找到。”这一次,王署长回答得挺快。
“我看过案件报告了,我发现总数多了一个人。”
王署长大惊。
“多了一个人?”
“是的。但男客人却少了一个。对了,那个神医现在还在吗?”
“他在啊。”说话的是陆署长,“我前天还上他那儿看过病。这儿的旅馆饭店都指望他了。你别说,我脚上发的这疣都两三年了,涂了他的药,还挺灵,大概七天就好了大半。这样吧――”他看看黎江,“黎队长,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他。他那私人医院离旅馆不远。”
“那就谢谢你了。”黎江道,但他的神情告诉沈异书,他觉得这神医多半帮不上什么忙。
“那舒巧呢。当年为什么没给她检查妇科?”她又问。
王署长不太满意她的质问口气,但还是忍着气回答了她。
“她不肯检查,整天哭哭啼啼的。这也难怪,她妈死了。据她说,她们来这里,是来给她妈看病的,可问起她妈得了什么病,她又说不清,她说她妈老是咳嗽,脾气也不好。后来,她就跟着她爸回去了。”
“我记得,”陆署长接过了话头,“那时候那女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就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要不就是尖叫,说自己命苦,说自己想死……要给她做检查,她就乱打人,哎呀,可把人烦死了,后来没办法,只好请上边帮忙,他们派了个心理医生过来……”
“心理医生?”黎江忙问。
“是啊,年纪很轻,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女的。我开始还担心她不行呢,他们说,特意找个年龄相仿的,说那样更容易说上话。后来,这医生还真不错,问出不少东西。那档案里写的,都是那心理医生问出来的。”
沈异书心想,没错,心理医生年轻虽然容易沟通,可也更容易上当受骗。她肯定不知道,自己问出来的口供有多不合理。
“那我弟弟呢?”她又问,“我父母死后,他让谁收养了?”
“周法医的哥哥。”王署长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周法医本来就是我们这儿的辅导法医,有大案子,都是他来。他人不错,他觉得你弟弟挺可怜,他有个哥哥正好没孩子,一直想要个孩子。虽然你弟弟年龄大了点,可也只有8岁,他就跟我们商量,能不能让他哥哥收养。我们这儿的民政部觉得他哥哥条件不错,就答应了,后来他就搬到x市去了,这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周法医叫什么名字?”
“周正林。现在他大概也要60多了。我好多年没见他了。他当时对这案子有不少自己的想法,可惜没法证明,他也觉得挺没劲的……”王署长叹气道。
“他有什么想法?”
“我们当时认为那凶手是从外面来的,是岑琳――”王署长看看她,“你别多心,我就说说我们的推论。”
“没关系,请说。”
“我们认为是岑琳跟那人里应外合做了这个大案子。是岑琳等所有人都熄灯后,偷偷打开门,把凶手放了进来。岑海当时在厨房,听到响动就走出来,结果碰上了那个凶手。岑海就死在厨房门口。岑海被杀时,可能喊了出来,这响动肯定吵醒了别人,于是凶手为了灭口,就一个个杀了过去……可周法医有别的想法。他说,凶手可能在附近藏了一具尸体,杀了他后,冒充客人住在里面。他还说,那凶手不是乱杀人,他是有计划地一个个杀人。他还认为,舒巧的母亲是最后一个被杀,可能是凶手准备逃走的时候遇上了她,所以只有她死在走廊上,还有圆珠笔油墨什么的,”王署长的目光飘忽不定地在屋子里转悠,最后落在桌上的一盒烟上,“当时周法医说了不少,我大致就记得这些……”
“那为什么这些都没有被写到档案里?”
王署长有点不高兴了,“这些可都是他的猜想。连他自己都拿不准的事,我们怎么能乱写。”
“那他后来还来找过你吗?”
“来过。视察现场,开会,可惜案子一直没啥进展……”王署长嘿嘿笑道。
晚餐后已经是七点半了,他们继续驱车前行。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颠簸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双凤旅馆。
透过车窗,一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玫红色鲜亮招牌,沈异书就止不住地恶心,往事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母亲从卧室走出来,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哼着小曲,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却总是跑调。父亲在水池边洗脸,一个腰肢纤细的女人从他身后走过时,他不自觉地捏了一把她肥硕的屁股,后者尖声骂了两句,笑着跑开了。她的弟弟走到她身边,“姐姐,早饭吃什么?”“稀饭窝窝头啊。”她回答他,从厨房的柜子里取出一根香蕉递给他,“这是客人房间里剩下的。”弟弟拿了香蕉走了,他在楼梯上撞上一个男人,“阿云呢?”男人声音低沉地问,隔得很远,她也能听见这人的说话声,也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阿云就是她母亲。不久之后,楼上的房门被轻轻关上,她隐隐听见拉窗帘的声音。
水在哗哗地流。她忘了关水龙头,有时候,她觉得她是故意不关的,除了水声,她不想听到任何声音。有时,她把收音机开得很响。
她的弟弟则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
“姐姐,你在想什么?”
他总是在提问。她懒得回答时,就用一块点心或者一块糖塞住他的嘴,心情好时,会带他走出院子,奔进树林,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她有时会抓一条蛇回来,放在某个男客人的房间,当他悻悻离去时,她便躲在暗处偷笑。而几分钟后,母亲就举着木棍,朝她追来,她有时逃进树林,有时则无动于衷。
她只想要点清净,她不在乎为此会受到什么惩罚。
后来她发现,世界的规则差不多都是对等的,如果她父母没有那样任意妄为,她也不会那么无法无天。如果她父母没有那么忽略她,她也不会对他们如此冷漠。那些年,她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养母总是教她要懂得感激,而她想唯一能感激父母的就是,他们没有把她找回去。
车在旅馆门口停下时,她跳下车跑到路边去狂吐了一番。
“你没事吧?”她回来后,谷平问她。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这里。”她朝他笑笑。
言博也走到了她身边。还没等他开口,她就说:“言博,你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未婚妻的尸体很可能就在那里面。”
“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他似乎完全无所谓。
旅馆的老板脸色阴沉地打开了门,她认出那是她叔叔岑洋,她没跟他打招呼,也没人给他们作介绍,似乎没这个必要。
旅馆内的警察把他们引到一楼角落的某个房间。
她发现这里的一切真的跟15年前一模一样。走在吱嘎作响的木头地板上,她好像一脚踩进了时光隧道。一个女人的影子在她前方一晃,她差点以为那是母亲,但很快,她就发现那是一个正在走廊看热闹的女服务员。
房间里亮着日光灯,一个裸体女人的尸体就躺在屋子的中间。她身上盖着暗红色长风衣,长头发稀稀落落地披在肩上,脸压在地板上。可是,当她绕到女尸的面前,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不是舒巧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