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忽然显得空旷的雪地中,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拈着夜光杯,衣袂皆在风中翩跹飞舞,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
酒壶一斜,酒水泠泠的注入杯中。
手一扬,举杯饮尽。
似是无限欢畅的大笑一声,又执着壶没入覆雪的林子,缓缓行进的身影在飞雪中显得是那么寂寥。
一线琴音,仿佛是积雪滑落松枝,仿佛是微风拂过树梢,伴着碎碎的清寒,悠悠的飘了过来。
踽踽独行的脚步一滞,微冷的唇角勾上一抹笑意,徐徐转了身,悠然的向着另一处密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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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月宫。
虽为宫,看起来倒更像个长亭。此处虽名“华月”,是因为殿顶开了一串等大的洞,皆覆以琉璃。月圆之夜,便会投下七色光辉,而一旦无月,便只在青砖地面印上圆圆的淡光,仿似月,但更显清冷。
此刻,一个着湛蓝宽袍的年轻男子恰恰端坐在一面淡淡的圆中,乍一看去,恍如月中仙人。
他的膝上搁着一架琴,修长的手指或挑或拢或抹或勾,极是优美,然而那琴上……却无一根弦。
他微低着头,长发只于发梢处略略一束,便有一些发丝散落。
殿中无风,发梢却在轻轻飘舞。
衣物亦在飘飞,显得他的身形过于消瘦,竟似挂在一个架子上,而散发则遮了容颜,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颌。即便如此,亦难挡妖媚丛生。
他动作轻柔,极为专注的抚着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个穿深紫衣袍的人。
那人背倚阑干,一腿支地,一腿曲起,身子则如平日一般歪斜着,一手执壶,一手拈杯,正在自斟自饮。
他唇角衔笑,微侧了头,目光专注,仿佛在听着一曲旷世奇音,然而此刻若有人路过,听到的,也不过是过耳的风声。
紫袍人听着听着,却是笑起来:“九公子今日是怎么了,这曲子失了往日的平和清淡,却是多了几许忧伤,而忧伤中又隐着点点喜悦,似是期待,又似是彷徨。欲进胆怯,欲退茫然,徘徊四顾,不知所从,只能望月兴叹……而今夜,偏又无月。”
拈了盅再次一饮而尽。
千羽鸿停了手,妖媚的唇角勾起笑意:“王兄,臣弟弹的,是你的心……”
移向唇边的指忽的一滞,唇贴着盅沿,缓缓的,呷了一口。
“整个王宫,整个天下,只有王兄能听到臣弟的琴音,也只有王兄能听懂臣弟的曲子。有怎样的心境,便会弹出怎样的曲子,听到怎样的乐音……”
“你……喜欢她?”千羽墨盯着指间的酒盅,仿佛看到窗外的清雪飘入其中,如同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空寂,悠远。
散落的发遮住了旷世妖冶的容颜,难见他眼中神色,却听他笑了:“王兄既是臣弟的知音人,难道不懂臣弟的心吗?”
千羽墨仿佛在对着酒盅出神,良久,一笑,再次饮尽。
纤长优美的手指重新拂上无弦的琴,如洁白的海鸥略过沉寂深邃的大海。
千羽墨微仰了头,后脑抵着梁柱,似是在欣赏世间最为罕见最为动听的音乐。
纤指轻拂,似拢似捻;丹唇轻启,似唱似吟。
“酒可使人沉醉,亦可使人清醒。王兄,你是要醉,还是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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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玉砌,银装素裹,爆竹轻响,欢笑连连。
一派冰天雪地中,几个如花少女一身红装,如同开在白雪上的腊梅,跑着,跳着,围着中间那个着寒烟翠色裙袄的女孩,不时的爆出一两声惊叫,而后,笑声便如银铃般四散开来,惊动了枝头的新雪,簌簌飘落。
雪花飘零中,立着二人。
前面的那个,长身玉立,系一挂雪貂披风,更衬得他面若敷雪,眸黑唇丹。
此刻,那唇角正漫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软。有淡淡的雾气在唇边飘出,迷蒙了他的神色,却无法模糊他的视线,更无法模糊那个寒烟翠色的身影。
后面的那个身量偏矮,又习惯的勾着腰,然而举止行动却透着一股精明。
林子大,前方又是一片空旷,他明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团热闹,却偏偏要躲到雪貂披风后,鬼鬼祟祟的指手画脚:“主子,你瞧瞧,那成什么样子?简直是有伤风化!”
☆、212是醉是醒
更新时间:2013-04-05
又道:“瞧,这是有得玩了,便把主子给忘了。冷心肠的丫头,哼!”
胡纶所指的自是被围在中间的洛雯儿,她正骑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前后皆是两个铜洗大小的圆圈,而她的脚则架在中间一个小圆圈的两侧,随着一上一下的踩动,这个奇怪的东西竟然摇摇晃晃的运动起来。而八朵花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围着那怪东西大呼小叫。
不过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千羽墨却置若罔闻,目光只锁定一人,笑意愈深。
这时,婉莹发现了林中的动静,兴奋大叫:“公子来了……”
洛雯儿抬了头,正见千羽墨立在林边,顿时展颜一笑,恰如冬日破云而出的阳光,霎时晃亮了千羽墨的眼。
“公子,你快来,快来……”婉莹跳着脚:“洛姑娘得了件特有趣的宝贝,若是让它立着,它便倒,可若是骑在上面,拿脚不停的踩,不仅不倒,还会动。可是我们谁也不会弄,单洛姑娘会……”
胡纶已经迫不及待跟着千羽墨走了过来,盯着那个怪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洛姑娘说这个宝贝叫‘脚踏车’,速度虽不及马快,可不用喂它吃喝,骑着它哪都可以去……”
哪都可以去?
千羽墨斜飞的长眉微微蹙起。
“洛姑娘,可不可以让小老儿……嘿嘿,嘿嘿……”
看着胡纶边搓手边讨好的模样,洛雯儿一笑,将脚踏车推给了他。
胡纶也不管自己方才是如何的正义凛然,只迫不及待的抓过车子,握着车把,可是不知该如何操作。
“吴先生,我们来帮你……”
八朵花七嘴八舌的教胡纶如何将脚架在踏板上,又合力将那个难以立起的脚踏车扶住,齐喊:“吴先生,我们可要松手了!”
“松吧!”胡纶瞪眼抿唇,蓄势待发。
八双手齐齐放开,胡纶早已卯足了劲,两腿交替,一通猛蹬,然而没行出多远,身子一歪,连人带车栽倒在雪堆里。
众人大笑,八朵花跑过去,死按着不让他爬起来,还争先恐后的捧了雪,要把他埋地下。
洛雯儿也笑得不行,口里还不忘喊着:“闹归闹,别把车子弄坏了……”
千羽墨亦笑着看她,眼底满是温软。
洛雯儿回了眸,对上他的目光,笑道:“今儿才初三,怎么就过来了?府里不忙吗?”
千羽墨没有回答,只笑着掸去她发丝间的碎雪:“正是冷的时候,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发觉已是凉得惊人,顿时眉心一紧,拉着她转身便走。
洛雯儿一边被拖走,一边回头喊道:“记得帮我把车子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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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起了雪,不大,却是已将车轮碾过的痕迹渐渐淹没。
踏雪之声由远及近,一雪白一淡绿的身影缓缓走来。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但因为有云,夕阳便只将天际染作一片淡红,好像美人随意扫过腮边的一抹胭脂。
洛雯儿很开心的跟千羽墨讲除夕之夜的紧张,又讲王上给了怎样的赏赐,再讲丁子峻如何派了人,将三样……不,是两样东西大年初一的便送到了别院。
她没有留心身边人在听到她更改数量时唇边露出的浅笑,只不停的夸奖丁子峻的手艺,还说有了脚踏车,将来就可以送“外卖”,让那些无法挤进天香楼的人在家便能吃到可口的饺子。
她又说了想开分店的打算,甚至制定了以盛京包围诸侯国,乃至整个天朝的宏伟蓝图。
她越说越开心,越说越兴奋,还伸指对着茫茫雪地画了个虚拟的圈,然后五指张开,再收拢,做了个将一切……具体说就是钱,牢牢攥在掌中的姿态,所以没有留意到千羽墨离她愈来愈近……
突然,他好像踩空了什么,身子一斜……
洛雯儿一惊,正欲去扶他,却直接被他抱了个满怀。
“莫习……”
“云彩,我喝多了……”
千羽墨抱着她,微低了头,淡淡的酒味和着浅浅的水沉香的气息便轻轻落在她的颈间。
洛雯儿皱了眉,努力要把他扶稳,可是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她身上,她动了两动,却被他抱得更紧,而且他身子又是一晃,险些将她带得摔倒在地。
“云彩,别动……”
别动,让我抱一会……
除夕之夜,他避了醴泉殿的喧闹,独自在宫中游荡。
鞭炮不时作响,烟花一朵又一朵,铺满了天空。
他看着满眼的热闹,却觉得身边空荡无依。
王宫很大,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殿,都是他的,却又都不是他的,因为他穿梭其中,寻不到一丝温暖,有的只是孤寂,空旷,虚伪。
冷笑,斟酒。
只有当酒缓缓滑入口中,在肺腑间流淌丝丝缕缕的火辣,他方寻到了一抹真实的存在。
那是她专为他备下的蓝尾酒,百年陈酿。
酒,需要经过沉淀,方能历久弥香。
而有一种东西,亦须沉淀,思量,反复纠结,再经历离别,方能一层层涤去蒙在其上的泥沙,现出真正的模样,也让人更透彻的看清自己。
是的,他在想她,一直在想。
想她的笑,她的恼,她的喜,她的嗔……她的每一丝细微。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紫烟……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会想起紫烟,有意无意的寻找她们的相同……不同……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都要自己想起紫烟,告诉自己,她们不是一个人……
曾几何时,每每看到她,他想要将深刻在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眼前这张脸重合,然而不知为什么,曾经的那个人的影子在渐渐淡去,果真如一缕稍纵即逝的烟,而这朵飘来的云,却是愈发的清晰,鲜妍,明媚。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从何时起,已是那么轻而易举的牵引了他的心绪。
而曾几何时,他也怀疑过她的来历,怀疑是那个人用她来迷惑自己。他“救”她出狱,留她在身边,又何尝没动过利用她来牵制那个人的心思?
他对自己说,既是来了,我就接着,看你们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