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伴着阵阵的嗡鸣声,后来逐渐清晰。
她尝试睁眼,却被过分刺眼的白炽灯光晃了下。
足缓了好半天,这才调试过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侧头望去。
便见一旁的沙发上,老迟夹着拐杖,仍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叶南生的手。
“叔叔只有小雪一个女儿,都怪我做什么滥好人、耳根子软,不然的话,她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人,哪里会管……别人家的事。叔叔差点把她害死了!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
叶南生闻言,立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
“都没事了,”青年温声细语,“叔叔,刚才医生已经给她做过身体检查,只是呛了水,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周向东那边的事,我已经让公司法务部的人去办,把他移交警方处理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话按理说已算是进退有度。
迟大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到安慰的宽心表情。反而眉心愈发紧蹙。
迟疑片刻,又小声问说:“他……我是说,周向东,他会被判刑么?”
“您希望他被判刑?”
叶南生说:“从后果来看,有点难。毕竟他的精神问题也要被考虑进去。”
“这样。”
“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可以让我这边的律师提告……”
“不不不!不用了!”
老迟连忙摆手。
说不上是慌乱还是愧疚。
“我的意思是,”他压低声音,“他妈妈还是那个状况,如果他也坐牢了,那,黄玉醒过来,估计天都塌了。”
叶南生:“……?”
叶南生:“叔叔,做人倒是可以不必这么为人着想。”
这种蠢事简直是在挑战他的世界观。
语毕,又下意识扭头看向病床方向。
这才发现迟雪竟不知何时已醒来,正眼神迷蒙地望向这头。当即脸色一变,快步走向病床――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迟父腿脚不便,又急刹车。强压下开心表情,转而来搀扶他。
可惜迟雪的脑子还有点懵。
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看见老迟走近来抹眼泪了,才稍稍反应过来。又勉强伸手,抓了抓父亲满是老茧的右手。
“我都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嘶哑:“爸,别哭了。”
迟大宇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却仍是心疼地直掉眼泪。
她无奈,一方面是没力气,另一方面也是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倒是一旁的叶南生反应快,从床头的抽纸盒里飞快抽了几张手帕纸,又给老迟擦了擦脸。
“叔叔,”他装起温柔礼貌的确有一手,“迟雪才刚醒,可能情况都没理清。你先不要哭。不如这样,我给她讲讲经过,你也平复一下情绪,好不好?”
……
不得不说。
叶南生似乎从小到大,一直就是个很会讨长辈欢心的人。
整整半个小时,迟雪除了听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凄惨溺水、被救、最后意外被记者拍到、叶家方面已经让人去压消息尽可能保护她个人隐私外,就是听自家老父亲几乎不间断地在旁边给她洗脑,说小叶这个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可靠。
“你知道那湖离地多高,又深。最近这天气,不亚于数九寒冬的,湖面上还有冰,我刚才看了眼,真是吓人,真的吓人,”老迟说,“光是他敢跳下去,老爸都觉得很感动,这次真的多亏了小叶,不然爸爸真的不敢想象……”
话未说完。
老人家眼窝子浅,又哽咽起来。
“咱们真的是要谢谢小叶。真的,之后要不是请人家吃一顿饭、怎么都好,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他这么瘦一孩子,刚你没醒之前,爸爸赶过来医院、他还没换衣服,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冷得不行了都。”
说法之逼真凄惨。
迟雪只得无奈地讷讷称是。
犹如是被架在火上烤。
这声谢谢不说不行。
是以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看向叶南生。
“今天的事,”她深呼吸,“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你跟我之间好像不用这么客气。”
“……”
叶南生说:“而且,其实这件事,我算是‘捡漏’吧。”
“……什么?”
她心里忽然一动。
对方尚未明说,她心里已不自知地、无可控地,有蔓生的细密枝丫向外冒头,每一个花苞都在争先恐后地说:果然。果然。
果然。
她就知道。
是解凛吧。一定是他。
他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
像他那样的人。就算认不出她,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他也一定会去伸出援手。
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看着冷漠,但连一只猫,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他也愿意倾几所能为人出头。何况是一条人命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
是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写满渴盼和期待的表情。
“……是他吗?”
甚至先对方一步说出口:“他也在对不对?我今天上班的路……我今天,看到他了。”
甚至差点说漏嘴解凛的住址。
然而叶南生沉默着看她许久。
末了,亦只是在老迟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半是遗憾,又似乎很理解的语气,温和地同她说:“你要知道,今天这里有很多记者。原本来拍周向东的记者。”
“对很多人来说,出名都是件好事。但是对于他,我想,无异于自/杀吧?所以才让我来捡了这个“漏”。”
“……”
“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救你,”叶南生说,“都没什么差别。”
一番稀奇古怪的秘密通话下来。
老迟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什么自/杀不自/杀的?”
迟雪没有回答。
只脸色却从心地,逐渐从喜悦、期待,平静成一张无色的画纸。
她忽然低下头。
长长地深呼吸,分散两股、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随着她脑袋垂低,也跟着一坠一坠。
恍惚有些像当年那两条乌黑的发辫。
叶南生的目光变得温柔。
沉默许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而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至少没有在老迟的面前拒绝。
只是重复着,沉沉地说了句:“谢谢。”
第一声谢是谢他愿意“捡漏”下水救她。
“……谢谢。”
第二声,则是无论如何。
发自心底地,谢谢他没有让解凛暴露在镜头之下。
*
然而,至此之后。
因坠湖事件导致的一连串“后遗症”,却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光是她在医院住院疗养的两天时间里。
同城的实时热点上,关于“市医院某病人家属推医生落湖”的相关热搜就再没下过首页。尽管叶南生说自家公司已经尽可能派人封锁消息,但相关的片段视频还是流出。
不是她打着马赛克的脸在湖里瞎扑腾。
就是叶南生抱着她上临时救生船。
又或是采访当时相关的目击者。
医患矛盾、吸/毒者闹事、医院安保不力……甚至还有记者挖出了麻仔,也就是周向东杀/母骗/保的嫌疑。
直指这个一手背针孔,精神状态极不正常的男人,非常有可能是为了那四百万的保金,从而狠心将亲生母亲从楼上推下导致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小小一座城市,流言甚嚣尘上。
医院顶不住每天群涌而来的记者压力,最后甚至由她导师出面,亲自拍了不少前来慰问的照片。又宣布医院领导体恤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愿意给她放半个月的有薪假期。
当然。
说是放假,其实也是为了更多把记者的锋芒引开而已。
迟雪本就为此焦头烂额,结果又被提醒,次日便是原本约定好的周末同学聚会。
她原本想要借口身体不适失约,不想出院当天,陈娜娜闻讯而来。
而她在医院了吃了两天的营养餐,面色红润,能跑能跳。这下是想撒谎都没地撒,只能无奈扶额,表示至少次日的晚餐一定会到场,再晚点的各种活动,就不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