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是以叶南生也没有为难他,只淡淡点头,“总之,我们叶家不缺这点钱,还麻烦医生你,在我弟弟的事上多费点心。”
语毕。
视线一扫,注意到进门来的小孩,方才还冷肃的表情,却骤然泄出一丝笑意来。
“小远,”他说,“怎么又跑过来了,今天有没有听医生的话乖乖打针?”
叶南生其人,似乎归根结底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一体两面随时切换,好坏泾渭分明。
对这个“有眼色”的孩子,他的脾气一向是有商有量的。
也因此,才愈发显得紧接着抬头,看到小远身后进门的女人时,表情变化尤其明显。
薛蔷作为长辈,理所应当先有表示。
当下只得僵硬的冲他笑笑。
“……原来是薛阿姨。”
而他亦回以虚伪的笑:“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了?”
明知故问的把戏一流。
“你是――南生?”
“是我。阿姨还能认出来,看来我的变化还不算很大。”
叶南生微笑:“不过您看起来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说起来我们上次见,好像还是前几年香港苏富比的拍卖会上吧?回来的时候,奶奶还说起你。”
但具体说的是什么――
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薛蔷的表情晦暗不定。
当着小远这个陌生小孩的面,却实在不好表现出过于锋锐的一面。
她亦只能强忍,很快也憋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又索性越过他,走到病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比起以前,解凛确实是又瘦了很多了。
她想。
尽管他的体质和骨架本来也像他父亲,不长胖也挂不住肉。但是她至少能分清楚干瘪的瘦和纯粹憔悴的瘦……而眼前的解凛则很显然是后者。
氧气面罩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如果不是心电图上的波纹宣告着心脏仍在跳动――她有些走神――仿佛又瞧见了许多年前,躺在水晶棺里的叶振宗。那么苍白,那么安静。
不会再和她吵架。
也再不会再睁开眼。
而叶南生不知何时也跟上来,站在她身旁。
跟着低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薛阿姨。”
他突然说:“其实奶奶近几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直都很想见他一面。”
“我们做小辈的,又是兄弟,互相照顾是理所应当。不过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能够成全一下老人家的心愿。”
这个“他”。
此时此刻指的是谁,却自不必多说。
两人皆是沉默良久。
末了。
亦是叶南生又开口。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而且现在他的事上了新闻,奶奶迟早也会知道的,倒不如主动一点。正好你也在,如果你能帮这个忙、做做他的工作,我想奶奶她应该会――”
会什么?
再重新考虑财产分配的事?
还是还给她当年从没给过的尊严?
又或者,让解凛把当年的毒誓当做从未存在?
薛蔷冷笑一声。
正要说话,身后却又再次传来小远童稚的声音,伴着清楚的开门声一起。
“爷爷!”
“爷爷你今天又熬汤了吗?什么汤?好香啊――”
薛蔷回过头。
正见手里拎着保温桶的老迟进门来。
老人笑着拍拍小远的脑袋,答说:“诶,这都被你闻出来啦?是鱼汤,待会儿小远也试一点吧。”
语毕。
顿了顿,却又有些疑惑地看向病床边“多出来”的女人。
而不等叶南生开口介绍。
薛蔷这次却主动起来,指着自己,“我是解凛的妈妈。”
老迟恍然大悟。
打完招呼,做了自我介绍,却又渐渐露出惭愧表情。
“我、我……”
老迟说:“小谢,他和我们家小雪……”
故事说来话长。
听者却各有心。
毕竟,一个失了女儿,一个伤了儿子。
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人也不过都是失意的家长而已。
薛蔷后来亦坐在沙发上,完整听老迟说完了这次事件、他所认定的来龙去脉。
“我们家小雪。”
而老迟说着说着,亦又湿了眼眶,“她……她的命苦,等小谢醒过来,我心里这颗石头落下来,我就去找她。”
“那些警官同志也说了会帮我找……但是我哪里还坐得住?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很乖,从小到大没有惹过事,上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又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
叶南生听到这里。
轻放在沙发扶手一侧的右手不自觉攥紧。
面上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派温和。
甚至还有闲心低头,又哄着听得云里雾里的小远回病房去休息。
小远年纪还小,也听不出他这是在赶人,闻言只乖乖点点头。
又说:“好吧,但我还想去看看小解哥哥,可以吗?”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挤到过床边呢。
叶南生点点头。
遂牵着小远过去看了一眼。
“小解哥哥,”而小远却似乎嫌一眼不够。趴在病床边,又眼巴巴地看了很久,突然小声说,“你怎么还不醒呢?我还想吃你的生日蛋糕呢。”
“天使姐姐说给你准备了礼物的,我还跟她约好,要买我们家路口那间蛋糕店的蛋糕――做的可好吃了,可是姐姐说不要买的,她会自己给你做。”
“我想姐姐了。”
“好久好久,她都没来看我了……”
说着,他又痛惜地摸了摸解凛布满针孔的手背。
瘦得全都是骨头和青筋了――好吓人。他想。如果天使姐姐看到的话……
他摇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他们都不说姐姐去哪了呢?”
又低声咕哝:“小解哥哥,你什么时候才醒?我们到时候去找姐姐玩好不好?我还想吃――”
吃……
诶?
小远脑袋一歪。
突然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解凛颤抖的指节。
叶南生已准备抱起他走。
“小叶哥哥,”他却忽然拉了拉叶南生的衣角,指向病床,“你看,在动。”
“什么?”
“在动啊!”
他大声说:“小解哥哥的手指在动――”
*
解凛醒在一个寻常的冬日傍晚。
睁开眼时,病床边围着很多人:他想见到的人,不想见到的人,熟悉或陌生的人,医生护士,站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