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凛。”
是以她亦终于鼓起勇气,又低声说:“但其实我很好奇,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想总是,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你的事了。”
“这几天,只要睡不着,我脑子里就一直翻来覆去在想那次绑架的前因后果。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正好地出现在那里?”
事实上,她亦向来不是个多么精通人情世故和筹谋布局的人。
可以看透叶南生,推敲猜测出他的险恶用心,只因为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对方。但是解凛不一样。
……或者说,解凛怎么能一样呢?
她扭头看他。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渐次地落在他脸上。
靠近她的那一侧落在光里,她离得那样近,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肩,因此甚至清楚地看见他落低而微颤的睫羽。
每每垂眼,记忆里那颗浅褐色的小痣便浮现。如多年前,是菩提垂目的慈悲。
“我真的不想一直再做那个被搭救、被帮忙的人了。”
她说:“解凛,也许在你看来我很弱小,力气也不大,危难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们至少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不是吗?那一刻,我一点也不害怕。至少我也想要能够――”
解凛。
我也想要能够为你做一点事。一点也好。
我也想要能够在时隔多年以后,不是远远地、胆怯地,而是平等地看向你。
“但是迟雪。”
她的后话未落。
解凛却在此刻,似乎下了极大决心,忽然亦扭头看她。
他说:“你不害怕,是我最害怕的事。”
*
这天上午,其实是迟雪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走进解凛租下的公寓。
而且还是在他的“邀请”下。
她为此甚至还先回了趟诊所,上楼把包放好、换了身衣服,卸去一身未散的消毒药水味。
稍作打扮、正要下楼,迟大宇却又正好也上楼拿东西,和她迎面撞上。
见她才回来不久又要出门,老父亲又顺嘴问了她一句去哪里,是不是去买菜、家里有不用她买云云。
明明有现成的台阶可下。
迟雪想了想,却终究还是没有撒谎,而是指向对面楼公寓,说:“我去那边坐坐。”
而那边是哪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其实已很明显。
迟大宇亦不由愣了一下――换了从前,这表情配上动作,接下来少不了要逮着她唠叨几句。
但不知是不是绑架事件后,他仿佛一夕之间看透了高门大户的波云诡谲、不是他们这样的寒门小户能够“高攀”得起。是以这次竟也只是愣了一下,就很快回过神来,点头说好,但别麻烦人家、搞得有伤在身还要给你做午饭。
“正好,这个药给人家带过去。”
说着,又顺手打开茶几抽屉,翻出个药膏抛了过来。
迟雪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接到手里,翻过来一看,却才发现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祛疤药:之前顺口和父亲提了一嘴而已、她并没有说是给谁用。
“知道你是给他准备的。”
但迟大宇这会儿却像是有读心的技能,见她表情疑惑,又无奈摆摆手,“昨天晚上你不在,人家小谢过来换了药,”他解释说,“一检查,我不就看到他身上那些伤了。还有肩膀上那个洞。”
“……”
“是枪伤吧?”
迟大宇感慨:“不过还好,只是打在左边肩膀上――最多是影响他左手、以后可能会不太灵活。好好养着还是能养回来的。”
他似乎已经猜到什么。
但却并不细问。
见迟雪还傻站在楼梯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摆手“赶”她。
“去吧,”他说,“记得回来吃饭,爸给你炖汤。回头给人带一碗。”
迟雪遂很快扭头下楼。
心里感叹于父亲态度的前后转换,但等亲手敲开解凛公寓的门,入目第一眼、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大波浪同薯片仔时,那种微妙的心情,瞬间又变成快要酸倒大牙的奇怪感觉。
站在玄关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解凛关上门。
一扭头,看她还站着不动,又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她却只把手里药膏交给他,说:“祛疤的。”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无奈迟雪的性格一贯如此:一旦遇上她觉得棘手或不愿面对的问题,她就会生硬地转移话题。她说完便照着大波浪和薯片仔的样子,拿过旁边鞋柜上的塑料袋往脚上套。
剩下解凛在旁,手里拿着药膏,竟难得一头雾水,眉头紧皱。
很显然。
对于他来说,感受到女孩生气和反应过来女孩生气的理由,难度层级完全呈指数型递增。
整个房间里,最后亦果然只有同为女生的大波浪最先反应过来。
几乎是一跃而起,又亲切地过去挽迟雪的手。
“迟雪!早就想跟你聊聊天了。”
她说:“之前头儿一直不让我们查……了解你,可憋死我了。哇――这么看你皮肤好白啊,怎么保养的啊?”
女孩之间的自来熟似乎总是从夸奖开始。
迟雪的性格慢热温吞,很少受到来自身边人如此直白乃至于喋喋不休的夸奖,竟然一下也被哄愣了。
反应过来,小声向对方解释只是按时洗脸、隔几天敷面膜、少吃辛辣油腻即可,结果很快又收获了一系列诸如“你好懂啊”、“你自制力好强啊”、“你脾气好好”的彩虹屁。虽然无可避免有些在自家头儿面前恭维的成分,但是――
等等。
迟雪突然福至心灵,问她:“头儿?什么头儿?你们不是男、男女朋友吗?”
此话一出。
比就地敲晕还管用,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薯片仔手里的薯片轻飘飘落地。
满脸悚然。
而大波浪愣了一秒,对于自己“绯闻女友”的身份说不清是“受宠若惊”还是如遭雷劈,只下意识又瞄了一眼迟雪身后同样表情微妙的某人。
“我……”
这是让不让说真话啊?
头儿,给个准话啊!
服从命令的高度自觉和天降大锅的茫然感搅和在一起。
她急得结结巴巴:“那个,他、他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是男女……吗?也许,以他的说法为准?我也……”
迟雪:“也,什么?”
解凛:“……”
他忽然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膏。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无法否认,他最近叹气的次数似乎突然多了起来。但也并不全是因为无奈。
只是很奇怪。
人事善变,人心也易变,这世上最简单的就是不复从前。
但他却偏偏在一次又一次地自我试探和审视里。
清醒而无法自我欺骗地发现,有些东西大概从来没有变。
于是,越是清醒越是不可控。
从前可以忍住的不从心,亦不得不从心。
【011127――!】
【到。】
【告诉我你之后的计划。】
恰如凌晨那通电话的最后。
他有太多话想说,关于叛徒,关于陈之华,关于眼下的困局。
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许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启用原计划,勒令对方和自己一起去到北城,配合他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但是。
【第一,请批准我回到警队,启用警力保护,在最大范围内确保相关人员的安全。】
“不是。”
他突然开口:“是带的徒弟,他们俩。”
*
【第二,请给我48小时核查消息的真伪。如果迟雪――】
【迟雪?!】
电话那头的老头子声音顿时慌乱:【你什么意思,那个什么雪不会就是……】
老头子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一个名字出口,已经察觉到不对。
彼时的解凛却没有向他解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