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这两句,倪清的心情略有平复,深呼一口气,“我们的补习班正式取消,我以后会当你是没见过的陌生人,就这样。”
说完,她一瘸一拐的转身,冒雨离开。
宛如盛放在暴雨下的玫瑰,独立又倔强。
目睹她的情绪从怒火中烧渐入平静,程崎一言不发,皱眉,盯住她如烟渍过的牛仔裤。
直到她拐弯,进入家门,程崎才握紧了手中的烫伤膏药,却始终没有追上去。
回到家,倪清应付完向敏君的层层盘问,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物后,坐在床上,点开微信,给成卓阳发送了两条消息。
“成卓阳。我改主意了。”
“周末一起去陈洁老师的补习班吧。”
第25章 烂醉如泥
心仪对象答应情敌的邀约,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目送倪清回家后,程崎去超市买了包烟。
付钱的时候,摸一根叼进嘴巴, 点上,他听见新来的收银用寒心的表情看着他说,“五十。”
向敏君上下打量着他,“你有钱没有?”
她对面前这个第一次见的小伙子印象很差。
程崎掀掀眼皮子,表情好不到哪儿去。
他没说话,冷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丢过去,抄起烟,快步离开。
雨势不减。程崎反扣上卫衣帽子。
今晚他要面对的不是倪清她妈, 而是他自己的妈。
火锅里下了玉米、白萝卜、油麦菜和香菇,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铮亮和蒸汽。
大冬天就该吃些热乎乎的东西。
不仅如此, 赵梅还为两位座上客准备了花花绿绿的配菜,从蒜蓉炒白菜到芦笋青鱼丝, 看得出她为这次久违的团聚做了巨大努力。
头顶悬着的白炽灯将原木桌烤成了温馨的玉米黄。
屋内和气一片。
差一步加入他们,程崎收了伞,站在一边冷笑了声。
温馨个屁。
赵梅不是第一个发现他的, 却是第一个同他搭话的, 分明已经摆了一桌子菜,她还在忙着张罗, 面上笑脸盈盈,“崎仔回来啦?快洗洗手,咱开饭了。”
程崎低低“嗯”了声,视线突然闯入程易泽和赵恬的身影。
他们脱了羽绒服,里面穿的是情侣衫,有说有笑坐在主座上。
赵恬在帮程易泽擦拭眼睛片上的雾气, 不论男女,看着赵梅忙前忙后,都全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唇线绷直,程崎自觉生理性的胃部翻滚痉挛。
抠门的小老太太难得开了暖气,程崎却觉得这屋内的人心要比屋外的雨更寒上几分。
缄默一瞬,程崎把湿漉漉的伞扔在墙角,转身欲上楼,“我不饿。”
程易泽终于舍得跟他这样的下等人说话,“不饿也给我回来坐下。”
他垮着一张脸,脸上的皱纹纹路更加清晰可数。
程崎脚步一顿,停在台阶上。
他不想饭还没吃就和程易泽吵起来,那样的话,赵梅夹在中间未免太难办。
思索不过几秒,他妥协了。
小狼崽子乖乖收起獠牙,坐在他对面,程易泽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往嘴巴里扒拉米饭的少年,用讲大道理的口吻。
“咳,我这次处理完你的事,没有立刻动身离开,就是看在赵梅的面子上。”
程崎不搭腔,把脸埋在碗里。
程易泽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他不要不识好歹。
手指间夹着几个小酒杯,赵梅端着白酒从小厨房里出来,笑着打断,“哎哟,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她把三个酒杯分别放在程易泽、赵恬还有她自己面前,用开瓶器把酒打开,倒到七分满,“咱聚在一起吃饭不就图个开心嘛,不要讲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喽。”
就要给程易泽倒酒,赵恬一手手背盖在酒杯口,一手把程易泽的眼镜递给他,“老程痛风,不能喝酒。”
“瞧我这记性。”赵梅笑骂自己。
事实证明,程崎的妥协是错误的。
饭桌上,新鲜的蔬菜和肉堵不住程易泽的嘴巴,他没停过,口中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好儿子――程驰。
“程驰博士毕业之后就出来自立门户,搞了个互联网公司,小钱赚的不照样起飞。”说罢,他似有若无瞧了眼程崎,“哪像某些人啊,就知道花家里的钱,上个学么还把人家手砍断了。”
“高三读了几年,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程易泽喋喋不休,没人理他,他还是要说。
双颊被不愿停歇的木筷塞得满当当,程崎的手背上青色脉络凸起,硬是忍着没有发作。
伴随着程易泽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气氛陷入尴尬的安静。
程易泽重重的咳了一声,开始在菜上挑刺。就近挑起两根绿油油的马兰头,程易泽皱眉,连尝都没有尝,“这什么菜,一股子怪味。”
“这是小野菜,大城市里可能没有。”赵梅回答。
程易泽一脸嫌弃和生厌的撂下筷子,从胸口掏出自带的真丝方巾擦了擦嘴,“要我说哦,根本不是基因的问题,就是这个破农村的环境太差。我们程家的基因怎么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没闲情和他吵架,程崎伸长胳膊,冷冷从他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大口野菜,放进自己的碗中。
整顿饭,这是他唯一一次夹菜。唯一一次夹菜,就是和程易泽作对,夹他不喜欢的菜。
他很不爽,把擦完嘴的方巾直接往程崎脸上丢,“你摆脸子给谁看?我是你老子。”
可惜他手上力量不够,也可能是方巾太过于轻飘飘,没能砸在程崎脸上,倒是抢先一步落入热气腾腾的火锅之中。
食物里突然闯入不明物,程崎不悦的皱眉,抬头,面无表情,“我怎么了?”
“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就爱吃野菜,不行?”
程易泽被他呛的说不出话。
程崎本就没有的胃口消失殆尽,他放下筷子,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反唇相讥,“真是难为您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人要屈尊来这里受罪。”
他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双手抱胸,终于还是走到了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既然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所以说年轻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来山村坑骗无知少女呢?”
漆黑的眼瞳淡漠的盯住程易泽惨白的脸,程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冷笑着改口,“哦不对,不是年轻的时候,是人到中年,耐不住寂寞的时候。”
他直直看着程易泽的黑眼珠添上猩红,战争一触即发。
程易泽沉不住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前倾,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就你这副二五八万的样子,不怪程驰看不惯你,老子也看不惯你。”
从小到大,程崎已经受人非议过多,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好盔甲,程易泽这通有所顾忌的谩骂对他自然无关痛痒。
他微挑眉,只觉眼前手舞足蹈的老头滑稽又可笑。
程易泽气不过,又没办法奈他何。只好转而把枪口对准赵恬,唾沫横飞,溅在她脸上,“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哦,看看,看看!”
他把羽绒服搭在肘腕,握起靠在脚边的拐杖,板着脸敲赵恬的椅脚,示意她给他让道,她照做,老头出去之后,嘴巴里一阵念念有词,“老子帮他摆平了事,他就这副嘴脸对老子的。”
眼看着程易泽套上羽绒服,拉上拉链,摸出后口袋的车钥匙就要上车走人。
赵恬面色铁青,立刻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同时追出去的还有赵梅。
她留他们吃饭意在缓程崎和他们的关系,没曾想过现如今有越描越黑,越帮越忙的趋势。
没跟出去的只有程崎。
看着无人的饭桌,他心中竟有一丝愉快。
程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保鲜膜,把剩菜封好,放进碗橱。
他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只听见雨声,和赵恬那一句刻意抬高音量要被他听见的话,“我们不带程崎回上海了,就让他留在这破山村里发烂发臭吧!”
手上动作一顿,程崎无所谓的耸耸肩,“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一拍两散,落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程崎的心情烦躁得快死,收拾好家中事物后,死气沉沉来到小别墅二楼。
窗帘没拉,窗户没关,双人书桌沐在暴雨里,湿掉大片。
程崎眯起眼,像是想到什么,有一会儿没说话,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走过去,拉上窗,烦躁的感觉更甚几分,他摸出手机,给陆野打了通电话。
他俩成了朋友,因为两个女人,似乎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手机刚好在手上,陆野很快接起,“喂。”
陆野的嗓子像是在烟雾里渍过,低哑的很。他的心情似乎亦不怎么样。多半和付曼再次离开北城有关。
程崎直奔主题,“出来喝酒。”
陆野好像有工作在身,身边时不时响起电钻的声音,沉默几秒,他还是应了邀,“在哪喝?”
*** ***
二楼阳台上,等待陆野途中。程崎拿着墨绿色的啤酒瓶,双肘交叠压在栏杆上,看下面空荡无人的萧瑟街道。
男人的卫衣领口微松,刺骨冷风趁机钻入,与他体温相融。
酒喝得正猛,他倒也不觉得冷。
酒水一瓶接着一瓶,烟也一根接着一根,不知不觉,一阵浓郁的青烟白雾中,空酒瓶堆了一地。
江世杰出门办事,路过门前时闻见这么大烟味,抬头一看,微微愣住,打趣的说,“崎哥现在不混了,改在阳台借酒消愁了?”
陡然间有人同他搭腔,程崎不满的低头。
他的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好几个晚上没睡,此刻正毫无情绪的盯着楼底下撑伞的江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