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娜!”兰登提醒她。“那是一个古……”
“背面全是字!”她一面擦拭着面具的里边一面告诉他。“而且用的是……”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将脑袋朝左一歪,将面具转向右边,似乎正试图斜着读里面的文字。
“用什么写的?”兰登看不到,只好问她。
西恩娜已经擦拭完面具,正用一块干毛巾将它揩干。她将面具放在他面前,两个人可以一起细究擦拭后的结果。
兰登看到面具里面时,一时愣住了。整个凹面写满了字,有将近一百个单词。从最上方那句“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开始,这段只有一行的文字不间断地续了下去……从右边弯向底部,在那儿颠倒过来继续折返穿越底部,再上行至面具的左边向上回到开始处,然后在一个较小的圈里重复类似的路径。
这段文字的轨迹诡异地令人联想起炼狱山上通往天堂的盘旋上升之路。兰登这位符号学家立刻辨认出了精确的螺旋。对称的顺时针阿基米德螺旋。他还注意到,从第一个单词“哦”到中间的句号,旋转次数也是一个熟悉的数字。
九。
兰登摒住呼吸,慢慢转动面具,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它们沿着凹面向内盘旋,一直呈漏斗状通向正中央。
“第一诗节是但丁的原文,几乎一模一样,”兰登说,“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请注意这里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其余部分呢?”西恩娜问。
兰登摇摇头。“我认为不是。它采用了相似的诗歌格式,但是我认不出它是但丁的原文,更像是有人在模仿他的风格。”
“佐布里斯特,”西恩娜小声说,“一定是的。”
兰登点点头。这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猜测。毕竟,佐布里斯特修改过波提切利的《地狱图》,这显露出他有通过借用大师的作品与篡改艺术杰作来满足自己需求的癖好。
“其余部分非常怪异,”兰登再次旋转面具,向内阅读。“它提到了……切断马的头……抠出盲人的骨头。”他快速读到在面具中央写成一个紧密圆圈的最后一行,倒吸了一口凉气。“它还提及了‘血红色的水’。”
西恩娜皱起了眉头。“就像你关于银发女人的幻觉?”
兰登点点头,为这段文字感到困惑。血红色的水……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看,”她越过他的肩膀阅读着里面的内容,指着涡旋中间的一个单词低声说。“一个具体的地点。”
兰登看到了那个词,第一次快速阅读时他没有注意到。那是世界上最壮丽独特的城市之一。兰登打了个冷颤,知道那恰好也是但丁・阿利基耶里被传染上那致命的疾病并最终去世的地方。
威尼斯。
兰登和西恩娜沉默不语地研究了一会儿这些神秘的诗句。这首诗令人忧心忡忡、毛骨悚然,同时又十分费解。用到的总督和泻湖这两个词令兰登深信不疑,这首诗提及的的确是威尼斯――一座由数百个相连的泻湖构成的独特的意大利水城,而且数百年里它一直为被称作总督的威尼斯元首所统治。
乍看起来,兰登无法确定这首诗究竟指向威尼斯的什么地方,但它显然是在敦促看到它的人听从它的指令。
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它所指的是地下。”西恩娜说。她也随着他一起看下去。
兰登读到下一句时,不安地点了点头。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罗伯特?”西恩娜不安地问,“什么怪物?”
“冥府,”兰登回答道,“这个词中的c-h不发音,意思是‘住在地下的’。”
兰登还没有说完,洗礼堂内便响起了固定门闩被人打开后发出的当啷声。游客入口显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grazie mille。”脸上长有皮疹的男子说。万分感谢。
洗礼堂的讲解员神情紧张地点点头,将五百美元现金装进了口袋,并环顾四周,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cinque minuti。”讲解员提醒对方,悄悄打开门闩,把大门推开一条小缝,刚好可以容得了皮疹的男子溜进去。讲解员关上门,将男子关在里面,也将一切声音阻挡在了外面。就五分钟。
这名男子声称他专程从美国赶来,为的就是在圣约翰洗礼堂里祈祷,希望他那可怕的皮肤病能被治愈。讲解员起初拒绝对他施以怜悯,但他的同情心最终还是被唤醒了。只为在洗礼堂里单独呆上五分钟而给出的五百美元报价无疑起了促进作用……再加上他不断增长的恐惧,他担心这个看似罹患传染病的男子会在他身旁站上三个小时,直到洗礼堂开门。
此刻,在偷偷溜进这个八角形的圣地之后,男子感到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头顶上方。我的天哪。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花板。一个长着三颗脑袋的恶魔正俯视着他,他赶紧将目光转到地面。
这地方好像空无一人。
他们究竟在哪里?
男子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到了主祭坛上。那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大理石,置于一个神龛中,前面由小立柱和缆绳围成的障碍,将观众挡在外面。
这个祭坛似乎是屋内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其中一根缆绳正在微微晃动……仿佛刚刚被人碰过。
兰登和西恩娜蹲在神龛后,不敢出声。他们差点没来得及收好脏毛巾,将洗礼盆盖摆正,就带着死亡面具一起躲到了主祭坛的背后。他们计划藏在那里,等到洗礼堂内满是游客时,再悄悄混入人群中出去。
洗礼堂的北门肯定刚刚打开过,至少打开过片刻,因为兰登听到了外面广场传来的声音,但是门突然又被关上了,周围重新恢复了宁静。此刻,重归寂静之后,兰登听到一个人顺着石板地面走过来的脚步声。
是讲解员?为今天晚些时候向游客开放而先来查看一下?
他没有来得及关上洗礼盆上方的聚光灯,心里琢磨着讲解员是否会注意到。显然没有。脚步在快速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在兰登和西恩娜刚刚跨过的缆绳旁停了下来。
久久没有动静。
“罗伯特,是我,”是一个男人生气的声音,“我知道你就在后面。你快出来,亲自给我一个解释。”
61
假装我不在这里已经毫无必要。
兰登做了个手势,示意西恩娜继续安全地藏好,握紧但丁的死亡面具。面具已被重新放入密封塑料袋中。
兰登慢慢起身,像一位神父那样站在洗礼堂的祭坛后,凝视着面前这个人。这位陌生人长着一头淡棕色的头发,戴着名牌眼镜,脸上和脖子上生了可怕的皮疹。他神情紧张地挠着瘙痒的脖子,肿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与怒火。
“罗伯特,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什么吗?!”他厉声说道,然后跨过缆绳,朝兰登走来。他说话带着美国口音。
“当然,”兰登礼貌地说,“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对方蓦然停住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兰登觉得此人的眼睛里隐约有些熟悉的东西……他的声音也似曾相识。我见过他……以某种方式,在某个地方。兰登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请告诉我你是谁,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对方难以置信地举起了双手。“乔纳森・费里斯?世界卫生组织?飞到哈佛大学去接你的家伙!?”
兰登试图弄明白自己听到的这番话。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对方责问道,仍然在搔挠着脖子和脸颊――那里已经发红起泡。“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一起进来的,她究竟是谁?你现在是为她工作吗?”
西恩娜在兰登身旁站了起来,并迅速采取了主动。“费里斯医生?我叫西恩娜・布鲁克斯,也是一名医生。我就在佛罗伦萨工作。兰登教授昨晚头部中弹,得了逆行性遗忘症,因此他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过去两天内他都遭遇了什么。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在帮助他。”
西恩娜的话在空荡荡的洗礼堂内回荡,可那男子仍然歪着脑袋,一脸的茫然,仿佛没有完全听懂她的话。一阵恍惚过后,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扶着一根立柱站稳身子。
“哦……我的上帝,”他结结巴巴地说,“现在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兰登看到男子脸上的怒容在慢慢褪去。
“罗伯特,”对方小声说,“我们还以为你已经……”他摇摇头,仿佛要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还以为你倒戈了……以为他们收买了你……或者威胁了你……我们只是不知道!”
“他只和我一个人接触过,”西恩娜说,“他只知道自己昨晚在我工作的医院苏醒过来,而有人在追杀他。另外,他还一直有可怕的幻觉――尸体、瘟疫受害者、某个佩戴着蛇形护身符的银发女人在告诉他――”
“伊丽莎白!”男子脱口而出。“那是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罗伯特,就是她请你帮助我们的!”
“如果真的是她,”西恩娜说,“那么我要告诉你她遇到麻烦了。我们看到她被困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左右两边都是士兵,而且她那样子看似被注射了麻醉药之类的东西。”
男子慢慢点点头,闭上眼睛。他的眼睑鼓鼓的,很红。
“你的脸怎么啦?”西恩娜问。
他睁开眼。“你说什么?”
“你的皮肤……好像你感染了什么。你病了吗?”
男子吃了一惊。虽然西恩娜的问题很唐突,甚至有些不礼貌,但兰登心里也有同样的好奇。考虑到他今天已经遭遇了那么多与瘟疫相关的资料,红色、起泡的皮肤让他十分不安。
“我没事,”男子说,“都是该死的宾馆肥皂弄的。我对大豆严重过敏,而意大利香皂大多采用了大豆皂角。我真是愚蠢,居然没有检查。”
西恩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肩膀也松弛了下来。“谢天谢地,你没有吃它。染上皮炎总比过敏性休克要好。”
两个人尴尬地放声大笑。
“告诉我,”西恩娜冒昧地说,“你听说过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这个名字吗?”
男子惊呆了,那副样子就像是刚刚与长着三个脑袋的恶魔面对面遭遇一样。
“我们相信我们刚刚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信息,”西恩娜说,“指引我们去威尼斯的某个地方。你觉得这有意义吗?”
男子睁大了眼睛。“天哪,当然!绝对有用!它指向什么地方?”
西恩娜深吸一口气,显然准备把她和兰登刚刚在面具背面发现的螺旋形诗歌告诉他,但是兰登本能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这个男子的确看似盟友,可是在经历过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兰登的内心在告诉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而且,这人的领带有些眼熟,他觉得此人跟他早些时候看到在但丁小教堂里祈祷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在跟踪我们吗?
“你是怎么在这里找到我们的?”兰登问。
男子仍然为兰登无法回忆起往事而感到困惑。“罗伯特,你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安排好,要与一位名叫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博物馆馆长见面,然后你就失踪了,而且再也没有来过电话。当我听说有人发现伊格纳奇奥・布索尼已经死了之后,我真的很担心。我在这里找了你一上午。我看到警察在维奇奥宫外的行动,就在我等着想搞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碰巧看到你从一扇小门爬了出来,身旁还有……”他瞥了西恩娜一眼,显然一时忘记了她的名字。
她赶紧说:“西恩娜・布鲁克斯。”
“对不起……还有布鲁克斯医生。我一路跟着你们,希望知道你们究竟在干嘛。”
“我在但丁小教堂里看到了你,在祈祷。那是不是你?”
“正是!我想弄清楚你在做什么,可我仍然是一头雾水!你离开教堂时好像有使命在身,于是我一路跟着你。我看到你偷偷溜进了洗礼堂,便决定现身面对你了。我给讲解员塞了点钱,获准在这里单独呆几分钟。”
“真够勇敢的,”兰登说,“尤其是在你认为我已经背叛了你们的情况下。”
男子摇摇头。“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你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罗伯特・兰登教授怎么会干那种事?我知道其中肯定另有原因。可是遗忘症?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都想不到。”
得了皮疹的男子又开始紧张不安地搔挠起来。“听着,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既然我能找到你们,那些想杀你们的人也会找到你们的。有许多事你还不明白。我们得去威尼斯,立刻动身。问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佛罗伦萨。那些制住了辛斯基博士的人……那些追杀你的人……他们的眼线无处不在。”他指了指洗礼堂的大门。
兰登没有让步,仍然想要得到一些解答。“那些穿黑制服的士兵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说来话长,”男子说,“我路上再跟你解释。”
兰登眉头一皱,不太喜欢这样的答案。他给西恩娜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走到一旁,然后小声问她:“你信任他吗?你怎么看?”
西恩娜望着兰登,仿佛觉得他问出这种问题肯定是疯了。“我怎么看?我认为他是世界卫生组织的人!我认为他是我们寻找答案的最佳赌注!”
“他身上的皮疹呢?”
西恩娜耸耸肩。“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严重的接触性皮炎。”
“万一事情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呢?”兰登小声说,“万一……万一另有隐情呢?”
“另有隐情?”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罗伯特,那不是瘟疫,如果你介意的是那个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是医生。如果他得了某种致命疾病,而且知道会传染给他人,他绝对不会鲁莽到去传染给全世界。”
“万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感染了瘟疫呢?”
西恩娜噘着嘴想了想。“那恐怕你我早已被传染了……还有周围的每个人。”
“你对待病人的方式可能要改改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西恩娜将装着但丁死亡面具的密封塑料袋递给兰登。“还是你拿着我们的小朋友吧。”
两人转向费里斯医生时,看到他刚刚低声打完一个电话。
“我刚给我的司机打过电话,”费里斯医生说,“他会在外面等我们,就在――”他突然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兰登手里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但丁・阿利基耶里的死亡面具。
“天哪!”费里斯退缩了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