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脆响,东方濯清瘦的面颊上,顷刻浮出五指红印。两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室内安静无比,只听得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皇后的眼眶忽地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汹涌而来的泪意,硬生生地逼了回去!走到一旁去坐下,调匀气息,方道:“当年,本宫临盆在即,那梁贵妃才怀上身孕。可你父皇眼中,却只看得到那位份低一等的贵妃娘娘!他日日去她宫中,全然不顾本宫。本宫痛了三日,才将你生下来!人人都以为,我命休矣,可本宫命大,偏偏就活了下来!”
她语气里的狠意,让东方濯不由自主地抬眼看着她。眼前的母后,眼眶泛红,却气势昂然,没有半分软弱之态。
“本宫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比那贱人活得长!”皇后冷笑道:“濯儿,你父皇从小就偏心东方泽,明明你是嫡长子,恩宠却不如他!凭什么?”
东方濯的脸,沉了一下!
“那母子二人,名为庶出,哪样待遇差过我们?分明就包藏祸心,觊觎大位!她不过一个三品文官的女儿,也敢跟我争?本宫要让她们知道,你东方濯,才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
东方濯看着母亲,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母后从小就督促他通读百科,努力学习治世之道,中间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其中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只有他内心最清楚。身为皇室嫡长子,时时有个优秀得宠的弟弟在身后,无疑是最大的威胁!他也一直被拿来和东方泽比较,父皇偏袒之心,的确早已有之。尤其是梁贵妃在世时,尤为明显。可是……母后再怎么筹谋,也不该算计他最爱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他一生之痛啊!
想到此,他捏紧的手骨咔咔作响,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似要将他生生撕裂。胸口痛楚袭来,他垂下眼,大口地吸气。
皇后心中不忍,终于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濯儿,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相府已经与东方泽联姻,如今他在你父皇面前越来越得势,而你呢?却因为黎苏的事,与摄政王闹到如斯境地,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他继承大位,将我们母子两个赶尽杀绝,才来后悔?”
东方濯干涩的唇微微一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皇后又道:“当初你与黎苏联姻,谁不艳羡称赞?可惜,还是有人来蓄意破坏!他怕什么?难道不是怕你与摄政王联手,对他有了威胁吗?!”
东方濯悚然一惊,失声叫道:“母后!此话……何意?”
皇后的脸色森冷,“你以为,那件事,当真是一介女流能做的?玉玲珑……不过是个弃子!”
东方濯说不出话来,震惊让他的脸色已苍白似雪。
“下药陷害,买凶杀人,如此大的阴谋,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单单一个玉玲珑,能做得了?本宫觉得,主谋,一定另有其人!”
“但她已招认!”东方濯叫出声来。
“她不得不招,招了,还能保全女儿。不招,只会惹祸满门。入了狱,还是逃不掉一个死字!”皇后定定地看着他,冷笑又道,“黎苏被冤枉,继而被杀,目的就是要让你和摄政王失和!这件事最得利者,唯有一人……”
东方濯的眼睛瞪大了,“不,不可能……”
“虽然现在没有证据,但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濯儿!你要振作起来!只要他和苏漓一日没成亲,你便有一日机会!有朝一日,你坐上大位,天下间的一切都是你的,又何况一个女人?”
如果,害了黎苏的主谋真是他,那……苏漓绝不能嫁给他!东方濯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叫道:“不错!今日若不是母后提点,孩儿险些误了终身!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一次!”
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语声已然哽咽,“好孩子,你终于明白了!”
东方濯鼻子一酸,干涩已久的眼眶不禁涌上一点湿热,母后远远比他想得远想得深啊!只是他,真的还有机会再得到她吗?
“你要记住,晟国是你的!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总有一天,你要让苏漓明白,你,东方濯,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皇后斩钉截铁的声音,如一块烙铁一般,深深地烙进了东方濯的内心深处。这一刻他终于下定心,唯有夺取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才能赢回所失去的一切!
明曦郡主的婚事,历时大半年,三场牵动人心的起伏,最终尘埃落定,东方泽得获郡主芳心,相府与镇宁王府正式联姻,这事在朝在野,都引起不小的震荡。
此后,数月之久,坊间都流传着明曦郡主与镇宁王爷办案之时相恋的经过,听说既有浪漫感人,又有惊险刺激,用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这样的感情又有谁不羡慕?
一时之间,京城的万千闺阁少女,心底无比艳羡又无比地失落,嫉妒明曦郡主能够找到一位如此英俊潇洒,又完美无瑕的夫君,失落的是自己再无半点机会。
本就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又成了镇宁王未来的正妃,京城名媛之中,明曦郡主之名风靡全城,无人匹敌。
苏相如更是因此春风得意,相府日日都有上门恭贺道喜的宾客,忙得他应接不暇。对苏漓的关心也是与日俱增,不时地嘘寒问暖,送些名贵物品,以示宠爱。玉玲珑一事,以东方濯的性情,势必要与黎奉先决裂,而此时苏漓和东方泽的联姻,无疑更加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摄政王府与静安王府。黎奉先自金殿审案之后,第二日便上折子称身体不适,再没上朝。
苏漓心里凄然酸涩,曾经数次想去摄政王府探望,到了门口却呆呆望着大门,不敢迈上台阶半步。她不知道在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之后,该如何去面对父王与瑶儿,或许心底,更怕看到的,是如今摄政王府日渐的衰败与凄凉。
时光无声无息的流逝,深秋的空气冷冽入骨,连着阴了许多天,终于到了苏漓搬出苏府之时。
沫香与挽心忙前忙后,进进出出的张罗指挥着,将需要带去新府邸的物事,一一安置在马车上,配合得十分默契。
原本这小院中的东西破旧不堪,没什么能带去郡主府邸的。可自从苏漓被赐封明曦郡主,来送礼巴结的人就络绎不绝,小至吃的用的玩的看的,大到名贵古董摆件饰物,把个本就不大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就快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苏漓看着十分头痛,好在郡主府即将修葺完毕,也不愁没地方搁。
这天一早,天气终于放晴,回暖,令人的心情也为之一振。
明曦郡主大规模的搬家队伍,浩浩荡荡的一路从相国府出发,前往郡主府。
郡主府位于京都城南,十几辆马车拖着小山一般的物品,缓缓走在由西向南的街道上,引无数百姓驻足围观,纷纷惊叹不已。
本可以等安置好一切再搬出相府,可是苏漓已经很厌烦苏夫人的一张丑恶嘴脸,整天洋溢着虚假慈爱的笑容,多看片刻也是心烦。所以没有在相府多停留半天,与府中众人淡淡道别。苏沁一向尖刻的脸色,今日竟难得地沉暗,似乎心事重重。苏漓也无暇多顾,她深知,今日踏出这门去,她与这相府的瓜葛,只会越来越淡。
大队人马先行,苏漓的软轿慢随其后。临近南城门的时候,如一条长龙正堵在了街道中央,本就不宽的马路,这下被塞了个严严实实,两侧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在垫脚观望。
隐约中,似乎听到沫香激动争吵的声音。
苏漓心中不禁奇怪,这么多东西不赶着送回府中安置,小丫头在这耽搁什么呢?软轿无法再继续前行,她只得下轿,慢慢地穿过人群,向事发之地走去。
“你个小丫头别再罗里吧嗦!我们将军耐心有限!没功夫跟你在这瞎耗!让你们的人,赶紧闪到一边儿让路!”一名武将摸样的男子站在沫香面前,正严厉呵斥着。他身后,是一支军姿飒爽,列队相当整齐的步兵队,昂首挺胸,肃穆庄重,军威浩荡。
为首马上端坐一名年轻男子,深黑色软甲,身后随风飘荡的披风,猎猎作响,浑身散发着冷冽疏狂的气息,冷峻刚毅的脸庞写满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他微微闭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眉间微蹙,好似极力压着性子,不被眼前琐事困扰。
沫香一张小圆脸张得通红,眼睛里已经有委屈的泪光在闪,嘴里却倔强地回道:“大人未免太欺负人了!明明是我们先到这岔路口的,一拐弯车队就能过去了,您也能顺顺当当地回家,结果都堵在这里,这下谁都过不去了!”
“少说废话!赶紧让路!你再不挪地别怪我不客气!”那武将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你――!”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仗势欺人!沫香显然被气得不轻,快要哭出来了。
苏漓眸光一闪,不禁微微皱眉,挽心先行到郡主府安置,单一个沫香,显然不会对付这些个莽夫。十几车东西,都是沉重之物,这条道路又不宽敞,两旁挤满了人,就算全部疏散开,马车退让到一边,也会占了半条街道,调转方向那更是不太可能。
对方盛气凌人,如此大的阵势,话语中的意思,就是想让车队全部后退,没有半点回旋余地。这人究竟是何身份?竟如此张狂!她几次进宫,百官之中,似乎从未见到如此傲气凌然的武将,苏漓心念一动,难道……是他?
☆、第十一章履行她的承诺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憋了半天,沫香才气道。
武将一愣,这小丫头!还真是很难搞,他手臂一挥,指着身后马上端坐之人,对沫香斥责道:“知道这位是谁吗?这是我们骠骑大将军!你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我们将军不与你们这些女人一般见识,否则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果然她所料不差,这马上之人,正是骠骑将军战无极!苏漓微微蹙眉,只见他端坐马上,面色冷峻,唇角淡淡讽刺,毫不掩饰。手下人作风高调,当众亮明身份,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乎很看不起女人!当下冷声一笑。
而这声冷笑,混在沫香与武将激烈的争辩声中,几不可闻,但那冷面将军,却耳廓轻轻一动,微闭的双目,猛然睁开,锐利如锋的眼光,直向苏漓这方凌厉扫来。
清澈的眼眸,直对上他冷意森然的双眼,仿佛有一股无名的火花在半空激荡,转眼消失不见。苏漓看着他,不闪不避,神态自若。
战无极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惊异,他于战场厮杀多年,早已浸淫出一身浓烈煞气,即便是七尺男儿,在他充满迫人威力的注视下,也会不自觉地低头,无法直视。
但,面前这个女子,看似纤细柔弱,却毫无畏惧……倒是罕见。
他看着她,一言未发。下方的争吵愈演愈烈,将他们的视线成功转移了过去。
“将军怎么了?将军也得讲讲道理啊!明明是我们先到这的!”沫香气鼓鼓地叫道,“……本来我不想说,这是我们明曦郡主乔迁的车队,郡主官居一品,要让路也该你们让路才对!”见对方搬出将军名号来压人,沫香气急之下,也不管不顾,把郡主的一品身份也拿出来压对方。
那副将显然愣了一下。虽然今日才刚刚回城,但明曦郡主之名,早有耳闻。
战无极眉心微动,一掀眼皮,冷厉眸光朝沫香直射而来。
沫香顿时一个激灵。只听他冷冷说道:“郡主就是这样教导她的奴才,敢在本将军面前大呼小叫!”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硬得像块石头,一双眼无比冷酷,寒芒一闪,顿时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周围的人群皆是心头一凛,不自禁往后退去。
沫香终究只是个小丫头,在这样的威势下,几乎也退了一步,继而又大着胆子,还想辩驳,衣衫忽然被人轻轻拉扯。她回头,莲儿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似是害怕般的看了眼战无极,对沫香轻声劝道:“沫香姐姐,这位将军好可怕,还是我们让路吧。”
跟着沫香一起搬家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此刻郡主不在。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沫香偏偏不愿。
以前没权没势,在相府受尽欺凌,如今她家小姐已是当朝一品女官,凭什么还要被人欺负?想到此,沫香突然胆大起来,抬头叫道:“不行!郡主乔迁,选了良辰吉时,这些东西都是赶着送过去,要安置妥当。耽误了时辰,惹了郡主生气,奴婢没办法交代!请这位将军让路!”
“大胆!”先前武将厉喝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朝他的主子看过来,等待示下。
战无极眉头一皱,不耐道:“果然女人遇事只会胡搅蛮缠,牙尖嘴利,不识时务!”他微微抬手,似要示意属下强行开路。
但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如玉击冰面,突然从人群中,清晰地传了过来:“给将军让路。”
沫香闻声一愣,立即回头,看到苏漓,惊喜万分,一个“小”字刚刚脱口,便被苏漓挥手制止。
苏漓微微回眸,清冷的眼光越过重重围观的人群,望了眼长龙似的马车之后。露出一个莫名的冷笑。这个战无极,想让她的人让路,很容易,但她倒要看看,这个傲气凌然的骠骑大将军,又要如何赶在她之前,离开此地!
十几辆沉重的马车,在沫香的指挥下,缓缓地逐一挪到一侧。
战无极并未立即起行,而是缓缓将目光定在苏漓的脸上,居高临下,神态傲然,仿佛不可一世。他手下那名武将冷哼一声,得意叫道:“女人办事,真是麻烦得很,非要我们将军亮出名号,早点出来让路不就皆大欢喜?”
苏漓面色平静,淡笑依然,这样盛气凌人的话,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武将翻身上马,战无极这才收回目光,昂首催动胯下战马,一队人趾高气昂向前开步。
一场闹剧,按说,到此应该落幕了。
围观的人们正欲散去,突然,那队人马停住了。
当乔迁队伍的最后一辆马车也挪开,前方道路正中,赫然现出一队黑甲侍卫!
数十人,整齐划一,分列两队,他们一动不动,犹如一柄随时会出鞘的剑,锐气逼人。中间护着一辆硕大而精致的黑色马车。
当先的武将也看出这并非普通的护卫队,但仍然大声喝道:“前方何人?”
那队黑衣侍卫,没有反应,只齐齐抬眼,数十道冷光如利剑般激射而来,那武将征战沙场,并非没见过世面,但此刻却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从马上滚下来。
战无极心头一凛,只听那车内传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怎么?想让本王也给尔等让路?”随着这道深冷的声音响起,车前的黑衣侍卫面容一肃,随即往两旁让开,车帘掀起,一人大步而出。
黑袍金冠,锦衣玉面,气势非凡。
“是镇宁王!”围观之人有人惊叫出声,人群立时哗然,个个都踮起脚尖想看场好戏。
那武将登时脸色狠狠一变,慌忙稳住身形,下马请罪:“末将不知王爷驾临,请王爷恕罪!”
东方泽看也不看他,径直望向战无极,沉声笑道:“许久不见,战将军别来无恙?”
战无极飞快下马,上前行礼:“见过镇宁王!”
东方泽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笑道:“战将军不必多礼。方才,本王听说,你要这乔迁车队给你让路,你可知这车队所属何人?”他声音很沉,却听不出情绪。
战无极道:“听说是明曦郡主。”
“那你可知,明曦郡主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也是当朝一品女官!”东方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战无极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竟然不卑不亢,沉声说道:“镇宁王的意思,末将懂。倘若郡主在此,论品阶,的确该末将让路。但郡主并未随行,只一干下人借着郡主名号,狐假虎威,实在可恶。末将有皇命在身,赶着进宫见驾,实在不敢有所耽搁。”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苏漓不禁暗自冷笑,此人果真如传闻所说,性情冷傲,铁面无情,除了皇帝,他竟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连东方泽,他也敢顶撞!
“如此说来,本王也要给你让路?”东方泽眼光沉了几分。
战无极微微皱眉,“末将不敢!”
“谅你也不敢!”东方泽昂首冷道。突然朝苏漓招手:“苏苏,过来。”
战无极蓦地抬眼,只见人群朝两侧分开,一名女子素衣墨发,气质超凡,正步伐优雅朝这边走来。
战无极看着她,脸色略略变了两分,却没说话。原来在短短几月便名动天下的明曦郡主苏漓,竟然就是这名女子!难怪她敢与他对视,果真非同一般!
“战将军,有礼了。”苏漓将手放到东方泽的掌心,被他拉上马车,才缓缓回身朝战无极打了个招呼。
被一个女人居高临下这样看着,战无极感觉极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拱手回礼,但没有一句话,明显敷衍了事,很没诚意。
苏漓也不计较,反而淡淡笑道:“素闻战将军铁腕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笑着赞赏,仿佛并无他意。面上无波无澜,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