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江南之路甚是遥远,赖煦阳生来自带病根,身子逢劳累寒热必会虚弱,经不住奔波,但他是小主子,在家中时尚好,还有父亲一手带着他统管一切,但出门在外,只有他一个男丁时,他就要肩负一家的生死存亡了。
姑姑赶上后,有了沉稳的小表弟一道与他处事,他就稍能喘上一口气。
表弟比在京中见时沉默得多,赖煦阳这日和他与忠仆定下母亲和姑妈商议好的沿路安置之事后,他拉了要出门查马,准备起程之事的表弟,与他道,“你来都两日了,我们还没好好聊过。”
“兄长。”魏世朝回身,盘腿在兄长身前坐下,还为他拉了拉身上的狐皮,为他包得紧点。
赖煦阳便微笑了起来,那张清俊的脸显得温润无比。
“兄长笑起来与我父亲有点像。”魏世朝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赖煦阳略挑了眉。
“嗯,笑起来很暖和。”魏世朝笑了笑,与他道,“我不像他,我像娘一些,先生们都如此说,还说我性子也是有几分像娘的。”
“你觉得像姑姑不好?”赖煦阳问他。
“无不好,他人如此说来,我心中也是欢喜无比。”魏世朝摇头,“只是想来,还是对不住父亲。”
“为何这么说?”
“族中生死一线,我身为长孙,当是要陪与他左右的。”魏世朝叹道。
“为何要陪?”赖煦阳安静地看着小表弟,“在我家中,我爹爹告知我的是,只有想着我们在外头活着,他必会从泥泞里爬出来见我们,你爹爹告知你的是什么?”
“他也让我走。”魏世朝傻眼。
“即是姑父之意,那你为何愧疚?姑姑太惯着你了,”赖煦阳平静地摇摇头,“让你想什么就认为是什么。”
魏世朝也摇头,沮丧地道,“我爹娘不像舅父与舅母一般,我娘这一走,我怕她是再也不回去了,我爹交了重责给我,日后我怕是要回去一趟见他的,如若娘不肯随我同去,我就要与她分别,你不知我娘的性子,她定下的主意,谁都改不了。”
“你是怎么想的,与为兄说说。”赖煦阳说着碰了碰手边的茶杯,见还有些余温,便掀开盖,放到表弟手里,见他喝完大半杯这才接过放到了桌上。
“我想他们跟舅父舅母一般好。”魏世朝轻轻地说,随后抬头看着兄长的眼睛,叹气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
“都对娘不住,”魏世朝顿了好久,才接道,“就是我,也不敢说等我长大,再回族中就真能让娘亲痛快。”
“哦。”
“她去江南,去漠北,去东海……”魏世朝说着说着,眼睛里全是成珠的泪水,“去那些遥远之地,那才是她的痛快,她跟别人不一样,便是跟舅母,还有芳姨,都不一样。”
说罢,他的眼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赖煦阳愣住了。
“爹说他早晚会失去她,他关不住她,只能让她飞走……”魏世朝越说脸上的眼泪越多,“他说让我留下陪陪他,那个时候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等真走了,我才知道他是何意,他是欢喜娘的,你说,为何娘就不欢喜他呢?”
赖煦阳看着表弟的泪脸,抚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拿出袖中的帕子拭了他的脸,直到把他的眼泪擦干净,这矜贵的小公子才抿着嘴道,“姑姑自来与别人不一样。”
“是,世朝也是心中有数的。”魏世朝出拿出自己帕子,拭了脸,擦了下鼻子,这时朝兄长灿烂一笑,“说出来了,世朝心中就痛快许多了,等再想几日,我就问问娘去。”
“好。”看着他的笑脸,赖煦阳也微笑了起来,没再问他要问姑妈何事。
他这表弟,按他的先生所说之话就是与他截然不同之人,他偏阴,性子随了父亲,万事喜周密严谨;表弟属阳,哪怕有黑暗之时,但过不了多久,他就像阳光一样坦荡磊落,心头能不存丝毫阴霾。
他这一生,会活得很快活,他母亲跟他这样说过他这表弟,赖煦阳看着,觉得母亲的话定是真的。
“现下出去替我巡马吧。”赖煦阳轻拂了下表弟的头发,又摸了下他发红的眼角,微微笑着道,“等到了江南,我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怎么帮京中的家人。”
“嗯。”跟表兄说了不少心中之话的魏世朝起了身,出门时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股长气,对着门外兄长的随从小虎尾就是笑道,“小尾巴,来,跟小公子我去巡马喽。”
其父为赖震严忠仆虎尾的小虎尾哭丧着回,“我爹爹是大老虎尾巴,我是小老虎尾巴,不是小尾巴,小公子你莫要这样叫我,叫我小虎尾即好,我们公子也是这样叫我的。”
“哈哈……”魏世朝笑着搭上他的肩,“一样一样的,你都叫我小公子了,我叫你小尾巴也是可行的,等我长成大公子了,那时我就叫你大尾巴。”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的意思……”
“咦?那是什么?”魏世朝突然叫了一声。
“奴才去看看。”小虎尾一听,立马如箭一般快跑了出去,跑向了小公子指向的那匹马,迅速窜上了。
他要带它去跑一会,看有没有异常。
他们的马是要带着他们去江南的,任何一匹都不能有事。
看着小虎尾跳上马溜马而去,魏世朝背着手,哈哈笑着挥了手,带上自己的随从与兄长的另一仆从,去查看马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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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被封,库房被查,只不过七日,府中用度就已捉襟见肘。
这时魏家族人陆续迁出了府。
这时已是严冬,魏瑾荣在任家掌柜的帮忙下安排好了族人,那掌柜托与他一个箱子,与他道,“这是我们表小姐交给表姑爷的。”
说完,就告退,带着人走了。
箱子没有上锁,且是轻开着的,魏瑾泓瞄了一道,见全是金珠子银珠子,他又掀开一些细看,还有一些是印了魏世朝小字的金银之物。
都是旧年之物。
即使是现下用出去了,也无话可说,不能说是魏府贪的。
就是到了如此境况,族长都尽其责,族人那也定有几分慰然。
魏瑾荣心中顿时颇有点讶然。
等与魏瑾泓一报,魏瑾泓沉默了良久,才朝他笑道,“这出自你表嫂之手,她应是料到了魏府今日之况。”
“表嫂聪慧。”
“呵。”魏瑾泓笑了一声。
见兄长脸色煞白,还能笑得云淡风轻,魏瑾荣心中感叹了一番,这时嘴里又问道,“呆会你还要去见章尚书?”
“嗯。”魏瑾泓轻颔了首。
“他……”魏瑾泓抬眼看向他,眼神沉静,“大兄确定了吗?”
这刑部尚书到底是何派之人?是皇上的,抑或是……
“大体无误了。”魏瑾泓微笑道,“章尚书是好意还是歹意,这两天就能有定论了。”
“那……”魏瑾荣往上抬抬手,问道。
那皇上之意呢?
魏瑾泓再微微一笑。
还是忍?
魏瑾荣看着虚弱的大兄,不忍地道,“还须多久?”
“谁知。”魏瑾泓哑笑,眉目清朗,“现下,总得让人相信我必死无疑才行。”
“唉。”魏瑾荣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了。
这时说何话,都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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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吃药了。”魏瑾泓轻叫了父亲几声,见他睁眼,就扶了他起来,端过了小厮手中的碗。
“你回了?”
“嗯。”
“皇上是怎么说的?”
“继续查。”
魏景仲无声地把一碗药喝完,又含了口温水漱了口,再道,“族老有谁要见我?”
“七叔公来了人说他这几日闲得慌,让你好点就过去陪他说几句话。”
“好。”魏景仲顿了顿,又道,“还有何人?”
“华伯来了,说家中虽是出了事,但祭祀之事是不便有何变动的,还请爹在祭祀三月前照常禁荤茹素。”
“还差几日?”魏景仲问大儿道。
“就差七日了。”
“你吩咐下去。”
“是。”
“瑾瑜呢?”
“在院中习书。”
“如此便好。”
说罢,他又补了句,“找人看好了。”
魏瑾泓点了下头。
魏景仲见大儿神色不好,便对他道,“你且下去歇息,我这看会书。”
“是。”
魏瑾泓退了下去,一步都不缓。
等到了廊中,他才招来吉祥扶他。
朝中有武臣说他是佞臣,蒙上欺下死有余辜,便带着刀在他回府之路堵住了他动手。
要换平时,倒也无事,他有还手之力。
而如今他是被审之身,没有收押已是格外开恩,这时武官行凶要是再还手,再伤人命,更是祸不可测,只能被人刺了一刀,暂断了此事。
眼看他死罪待定,这落井之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也不知明日出门会不会再出不可预测之事――现今想来,那女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逃,倒确实如了如她所说的他要是快要死了,她立马拔腿就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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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氏?”见自家王妃在看书信,刚进屋的岑南王随口问了一句。
祝慧芳忙起身,挥退了随着进来的丫环,与他动手解朝服。
在解腰带时她说了信中的话,“烟烟问我,这京中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另还附了一图给我。”
“何图?”岑南王略一挑眉。
“后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