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识得几个贵女,也见过她们喝茶吃糕点,不过一杯茶半块糕,末了再拿手帕擦擦嘴角。没见过楚熹这么实在的,似乎总也吃不饱饭,比所谓的荒蛮子还荒蛮子。
幸好她才十五六岁,不爱长肉,若是年纪再大一些,生两只胖耗子,那得成什么样,像她老爹那样,就不光脸圆了,从头到脚都是圆的。
要是假戏真做娶了她,得总看她这么吃,总看她傻笑,还得养一窝胖耗子。
薛进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很难接受。
夺下辉瑜十二州并非一日之功,一旦西北军入关,局势稳定,母亲准要催着他成婚。草包三小姐未必能当贤内助,也未必能晨昏定省的侍奉婆母,可胜在心宽坦率,不矫情,待他更是百依百顺。
何况世事变化,盛衰无常,难保他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如今他孑然一身,楚熹尚且不嫌弃,往后他碰上坎儿了,想必楚熹也能替他撑一把。
眼下考虑这些还有点早,娶她?要看楚光显识不识趣。
“对了!”楚熹忽然抬起头,笑盈盈的看过来:“我昨晚上睡不着,给你家猫编了一根项圈,你等着!我去拿!”
她“噔噔噔”的跑进里屋,“噔噔噔”的跑回来,手里攥着几根细红绳编成的一根粗红绳,显摆似的说:“你看怎么样,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编的。”
旁的女子送心上人什么,一针针绣的香囊手帕,她倒好,送根绳还当很了不得,瞧着架势,香囊手帕想必也不会绣了。
“那猫上蹿下跳野惯了,戴不了这个,容易勒着脖子。”
“啊……我没养过,都不知道,还是你心细。”
“可惜白叫你费了一番力气。”
“不可惜呀。”楚熹轻轻拉住薛进的袖口,把他手扯出来,将那根红绳系在了他手腕上:“这也行,正合适呢。”
“给猫戴的,我戴着算什么回事?”
“用项圈给你圈住。”
薛进不喜欢这个寓意,好像他是楚熹养的小猫小狗,动手要摘:“我不戴。”
楚熹没有拦他,只是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
项圈有个扣,薛进扯了两下没扯开,便把手腕伸到楚熹面前:“解开。”
“不解!”
“……”
这点事也值当发脾气?
薛进正想思虑着该如何应对,楚熹就先一步低头哄他了:“戴着呗,又不难看,就当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一根小破绳?
戴着呗,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说你给我换一个。
薛进叹了口气,无奈的收回手。
草包三小姐立刻得寸进尺:“你不送我一样定情信物吗?”
别看楚熹没谈过恋爱,情侣之间要做什么她明明白白,从互相叫昵称,到交换定情信物,一路疯狂cue流程、赶进度。
“我身上……”薛进刚想说自己没佩戴可以送出手的东西,忽然摸到了怀里的玉佩。玉佩是他出生那日父亲赠予的,这些年他一直随身携带,时刻提醒自己父亲在月山关外的惨死。
用一根破绳换玉佩。
怎么不去抢。
“只有这个。”
“哇!好漂亮呀!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作者有话说:
楚熹疯狂赶进度的后果就是恋爱到分手只有那么几章
第15章
楚熹最近真的是春风得意。
甚至可以说小日子过得爽歪歪。
薛进有空,她就和薛进约会,薛进没空,她就去帮老爹忙活开矿的事,这一整天下来几乎不闲着,充实却不辛苦,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所以吃得好睡得香。
要非挑出一点不好,那就是老大老二他们总找薛进的麻烦。
真欺负人也罢了,楚熹可以理直气壮的去讨说法,偏他们摇着一家人的大旗,打着找妹婿帮忙的名义,换着花样的给薛进找麻烦。
你薛进敢推三阻四,你楚熹敢打抱不平,便是没拿大哥二哥当自家人。
没当自家人怎么样呢?老大老二连跑带颠的就去跟老爹告状。
老爹是在背后给老大老二撑腰的人,哪里会帮着薛进,他折腾起薛进更不手软,安阳城里有什么苦活累活不讨好的差事,他统统丢给薛进,还美名其曰历练未来女婿,好叫女婿做他的左膀右臂。
这漂亮话说的楚熹哑口无言,即便明知道他们在故意找茬,也没得可争辩。
当然,楚熹私心里并不愿意为着薛进总跟老爹发生争执,她仍以为老爹不过一时对薛进有偏见,要考验考验这未来女婿,薛进若能坚持得住,能经受得住,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因此她在薛进跟前更胁肩谄笑、低眉顺眼,哄大爷似的哄着男朋友。
转眼到了大暑这一日,天儿热的出奇,刚开凿没多久的硫磺矿上都停了工。
碧空如洗,蝉声阵阵,城主府的仆婢们疲懒的躲在阴凉处,期盼着主子能消消停停的待在屋里,最好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楚熹何尝不畏热,她这阵子老往山上跑,脸都晒黑了一个度。然而天气越热,薛进那边越不好过,她非得出门一趟不可。
“小姐,今儿难得清闲,就在府里歇歇嘛。”
“我自己去,不要人跟着。”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怕你伤暑。”
楚熹将幂篱罩在头上,扭头看向冬儿:“你想陪我去?”
饶是贪玩如冬儿,也顶不住这似火骄阳了:“那……小姐当心点,要早些回来呀。”
又岂止是冬儿懒得动弹,这安阳城的大街上都比平时冷清不少,沿街那些铺子门窗大敞,里头却空无一人,掌柜账房全无所事事的坐在门槛上嗑瓜子。
真热啊。
明明去府衙这条路没多远,楚熹愣是走出一身湿腻的虚汗,累的喘气都费劲。
好在没扑个空。
守门城卫一见她,忙上前道:“三小姐今日来得巧了!薛统领刚刚回来!”
楚熹和薛进定亲这事虽没有向外大肆宣扬,但楚熹总来找薛进,再加上城主老爹对薛进“格外关照”,府衙这些人心里也就有数了,免不得背地里巴结薛进,寻着机会在楚熹跟前露脸。
“刚回来?他去哪了?”
“轮值点卯那会有百姓来报官,说昨晚乡里出了命案,薛统领便带着仵作过去查看了。”
薛进身为城卫统领,按理只需负责安阳城这一带,乡里的命案原与他不相干,可谁让老爹“看重”他呢,甭管是命案盗窃案还是邻里之间一亩三分地的争夺案,一律交给他办理。
“那他这会在哪呢?”
“命案未结,只带回几个嫌犯,薛统领此时应该在牢房里提审,三小姐不妨到后院等一等,小人去知会薛统领一声。”
楚熹来府衙这么多回,还没去过牢房,听说薛进在提审嫌犯,忽然有些好奇:“不用,我去牢房找他。”
城卫面露犹豫之色:“这……恕小人直言,那牢房里脏乱不堪,赶上天热,气味更是难闻,三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
“你带路就是。”
“哎,好吧,三小姐这边请。”
楚熹跟着城卫在府衙里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走到一处白墙青瓦,看上去很像茅厕的小屋前。城卫推开门,一股恶臭顿时冲到楚熹脸上,她忙用幂篱上的轻纱捂住口鼻:“你确定这是牢房,不是茅厕?”
城卫解释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先前的牢房年久失修,塌了,城主就命人将这地窖改成了地牢,如此一来不仅省钱省地省力,牢房里还冬暖夏凉,唯一不好就是通风太差,囚犯便溺难免会有臭味。”
“嫌犯也关在这里面?”
“原本该在堂上提审的,关在牢房是薛统领的意思……三小姐要不还是去后院吧。”
都走到这了,楚熹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迈过门槛,下了青石阶,引入眼帘的是一条幽深逼仄的地道,地道两侧石壁上挂着许多油灯,每盏油灯旁各有一扇小门,门内便是羁押囚犯的牢房。
楚熹进来之前还脑补了肖克申的救赎,以为拿地窖做牢房,囚犯很容易就挖坑跑了,可往门里一瞧,四面铁笼,铁杆根根有胳膊那么粗,地上铺着一张草席,角落摆着一个便桶,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而第三扇内站着几个面色苍白、神情惊惶的年轻女子,一见到城卫就趴在铁笼上直喊冤枉。
城卫没听见似的对楚熹道:“她们便是薛统领方才带回来的嫌犯。”
楚熹瞧她们怪可怜的,不禁宽慰道:“案情查明自然会放你们回家,不必着急。”
这一开口可不得了,牢房里哭的哭,喊的喊,得亏是没有房盖,不然房盖都能掀开。楚熹着实受了惊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城卫见状赶紧抄起倚在墙上的木棍往铁杆上砸,一边砸一边呵斥道:“都老实点!”
女嫌犯们长时间处于恐惧中,情绪一旦宣泄出来,如何能止住,喊声虽小了,哭声却愈发尖锐刺耳。
楚熹感觉自己好像闯了祸,正忐忑呢,喊声哭声倏地停了下来,那感觉就像班主任突然出现在吵闹的教室里。
转头一看,竟然是薛进。
楚熹戴着幂篱,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薛进似乎没太认出楚熹,又猜或许是楚熹,稍稍一歪头,用手指撩开白纱。
压迫感骤然消散。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我怕老爹抓你去做苦差,来给你坐镇,没成想还是晚一步。”
“在后院等我就好,何必还下来,走,我送你上去,地不平,小心绊倒。”
地其实挺平坦的,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楚熹就美滋滋的握住了他的手。
一旁的城卫见怪不怪,牢房里的女嫌犯们却齐齐傻眼。
她们都是乡里秀坊的绣娘,自小就在屋里做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赛着一个的白嫩水灵。今早薛进来秀坊调查命案时,她们根本没想到会有牢狱之灾,见到这么漂亮又神气的统领,比见到城主家的公子还稀罕,纷纷朝他暗送秋波。
可薛进始终一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挨个询问一番后就将她们全押回了府衙,这一路上她们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嗓子都要哭哑了,只得到薛进一句“还想回家就给我闭嘴”。
绣娘们原以为这是个冷面郎君,虽然惊惶恐惧,但内心深处仍然仰慕他这份雷厉风行,这会看他一面假惺惺说“小心绊倒”,一面悄咪咪的伸出手,算是倒尽了胃口。
男人!呸!
从地牢出来,楚熹忙摘掉幂篱给自己透透气,待呼吸顺畅了才道:“难怪那些嫌犯要哭,若真是清白无辜的,被抓来这种地方能不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