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笑了。
夜里,又缠着楚熹讲故事。
“还讲青青草原吗?”
“讲海螺姑娘。”
“是田螺姑娘。”
“就讲海螺姑娘。”
其实楚熹小时候,根本没怎么看过动画片,也没听过多少睡前故事,全靠一点模糊的印象胡编乱造,每次都讲的不太一样。
她竭尽所能,要给自己天真可爱的女儿,最纯粹最快乐的童年。
“从前有个勤劳能干的男子,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妻,有一日他捡到一只海螺……”
“是小叔叔吗?”
“啊?”
“勤劳能干,二十多岁还没有娶妻,不是小叔叔吗?”
薛进闭着眼睛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把海螺姑娘给仇阳了?”
楚楚晃晃脑袋:“我先借小叔叔玩一日。”
第117章
薛进讨厌仇阳,挡不住楚楚喜欢,一口一声“小叔叔”,叫的那么亲密,薛进总是内心阴暗的猜测,仇阳一定图谋不轨,憋着劲想加入他的家庭。
但薛进不会像从前那般将对仇阳的防备摆在脸上了,只暗戳戳的向楚楚灌输“小叔叔没有妻子很可怜”的观念,这样楚楚就会时不时催促仇阳赶紧找个“小婶婶”。
薛进自觉这一招可以膈应到仇阳,膈应到仇阳,足矣。
楚楚一贯早睡早起,窝在楚熹怀里,没一会便合上了眼睛,发出停匀的呼吸声。
“睡了?”
“嗯。”
薛进起身将楚楚抱到小床上去,仔细的用纱帘笼罩那张小床,以免有蚊虫钻进去。
抱孩子去小床这个举动,从某一时期开始,成了夫妻俩行床笫之事的暗号。
不过都通常都是楚熹先开口,薛进很少这么积极。
楚熹知道他为何积极。
“明日真要回安阳?”
“晌午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过阵子再回去,我也一起,嗯?”
“过阵子,过阵子是多久?”
薛进原定计划是十月中旬,临时改口:“十月初。”
楚熹懒洋洋的抓着他的手指:“十月初九也是十月初,老爹可叫我早些回去,越快越好,你知道的,十月十三是我生辰。”
薛进信誓旦旦:“我知道,太川至安阳,乘船不过七日,你生辰前一定能回去。”
薛军兵士大半驻扎在东丘、合临、太川,眼看开战在即,囤养的兵马自然要调去战场,薛进此番回常州,要带将近十五万将士,战船无数,不惧沂都水军半路杀出,楚熹当然乐意跟着他走,省去车马劳顿。
佯装不情不愿的答应:“那好吧。”
薛进见状,又老话重提:“再给楚楚要个弟弟吧。”
楚熹半眯不睁的眼睛顿时放大一圈,干干脆脆回他两个字:“休想。”
“……”薛进不说话了,闷声不吭的劳作,最后关头抽身而出,将不值钱的那一半清理干净,动作熟练至极。
其实楚熹每每看他如此,觉得他实在很乖,也挺心软的,犹豫片刻道:“等过几年,稳定稳定……”
薛进躺到外侧,翻身背对她:“少骗我了。”
薛进的语气毫无波澜,却愣是叫楚熹听出一丝哀怨,凑过去扒住他的肩膀:“我几时骗你了?真的,你放心。”
薛进不语,装睡。
他自是不能强迫楚熹给他生儿子,可该有的脾气还是要有,他闹一次脾气,楚熹就要顺他两日。
薛进喜欢楚熹待他有求必应的模样,因而无孔不入的想抓住楚熹的把柄,能拿捏两日是两日。
转眼十月初,战船尽数由东海入江。
薛进要从常德举兵,一鼓作气横渡沂江,直逼沂州云麓古城,东丘合临的兵马早在一个月前就调往常州,驻扎在顺清一带。
楚熹本是不希望在常州开战的,可常州江域宽广,有水渠通船,要与沂江霸主对阵,唯有在此方能稍占优势。薛军将由顺清,常德,安阳,三地起兵,千里沂江多处可渡,不论哪一处突破江北防守,于薛军而言都是胜券在握。
前提是,陆广宁不与朝廷联手抗薛。
一旦陆广宁归降朝廷,帝军必将在沂州江北设防,这仗打起来就难了。
但楚熹怎么也没想到,抵达安阳的前夕,江北传来消息,陆广宁于十月初七在锡州暴毙身故。
“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十月初七清早死的,陆家双生子扶棺送葬,陆大夫人跟在后面一路哭回沂都,昏过去好几次,盖棺前我们的人特地去瞧了,是陆广宁无疑。”
楚熹不由打了个寒颤,问那探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探子道:“陆家人找了好几个仵作验尸,不过,这几个仵作嘴巴都很严,死因尚且不知,估计不是好死。”
“怎么就不是好死?”
“埋不是好埋,沂都有个旧俗,横死之人要在棺木上篆刻超度经文,陆广宁的棺木是找和尚连夜刻的。”
楚熹看向薛进,不等开口,薛进便道:“不是我。”
薛进派人刺杀过从前的太子,如今的新帝,他有这手段杀陆广宁。
可他没动机啊。
陆广宁一门心思想称帝称王,凭着这一股执拗,也未必归顺朝廷,他死了,沂都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保不齐就向朝廷倒戈了。
“那……会是朝廷动的手?”楚熹自己问完,自己都不信:“朝廷有这本事,早干嘛去了。”
薛进叹了口气道:“大抵,是陆广宁的亲信。”
“他的亲信怎会……”
楚熹忽然哑声。
陆广宁不愿归顺朝廷,一意孤行,要与薛军死磕到底,可这显然是自寻死路,所以他的亲信便痛下杀手取了他的性命,陆广宁一死,相当于与朝廷和解,减轻了沂都军对朝廷的猜忌,两军顺理成章的联手抗薛。
合情合理。
一旁的崔无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紧皱着眉头道:“陆家人既然找了仵作验尸,必定会彻查到底,尤其是陆广宁身边近者,就没有丝毫动作吗?”
探子答道:“此事怪就怪在这,陆家像是要遮掩陆广宁的横死,只对外宣称是急病,并没有牵连一人,就……陆家三小姐,在初七夜里撞棺自尽了。”
楚熹闻言,彻底愣住。
薛进冷笑一声道:“看来那行凶之人,是借陆家三小姐的手杀了陆广宁。”
薛进刻意咬紧了“行凶之人”四个字,就差没明说是谢燕平。
楚熹不自觉的摇摇头,认为即便真是谢燕平要杀陆广宁,也绝不会利用陆之敏,令女弑父,实在恶毒至极。
“娘——”楚楚用力推开门,笑眯眯的跑到楚熹跟前,高高举起一艘小木船:“你看呀,小叔叔给楚楚做的!”
在楚楚跟前,众人皆不在谈论陆广宁之死。
廖三蹑手蹑脚的靠近楚楚,从背后一把夺过小木船:“呦呵,做的真不错啊。”
楚楚被抢了木船,不哭也不闹,只双手叉腰挺着小肚子道:“快还我,不然我打你家廖恒去!”
廖恒是廖三的小儿子,刚满两岁,正是满地乱跑的时候,总甩着大鼻涕要找楚楚玩,便是楚楚敲他额头,他也傻呵呵的咧嘴笑。
廖三被一把扼住喉咙,颇为无奈:“好好好,还你,还你。”
楚楚接过木船,并不去薛进身边炫耀,只缩进楚熹的怀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廖三。
廖三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果然聪明人和聪明人的种,这长大后可不得了。
楚熹将楚楚抱到自己膝上,问廖三:“阿恒病好了吗?”
“没什么事了,就是江上风大,有些着凉,哎,这小子怎么总生病呢。”
“太川水硬,回安阳养一阵子就好了。”
楚楚抬起头问楚熹:“祖父在安阳。”
“是呀,还有你几个叔父,外祖母和舅爷,他们都在安阳等着楚楚呢,楚楚回去见到他们记得叫人呀。”
楚熹在称呼上永远分的很清,像是生怕薛进忘记自己是个倒插门女婿。
崔无抿唇,觉得相较朝廷,瑜王,陆家,赘婿的身份才是薛进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
但如今考虑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
……
这三年来老爹偶尔会往太川跑一趟,去探望女儿和小孙女,而李善从始至终都没离过丘州,对楚楚也并不热心。
一来,楚楚姓楚,是个名副其实的楚家人,二来,楚楚是个小丫头,并不能给薛家传宗接代。
虽不热心,但身在常州,又赶上夫妻俩领着楚楚一道回安阳,李善以为自己合该去瞧一眼那素未谋面的外孙女。
他快马赶至安阳,先去见了姐姐李琼。
李琼看到阔别已久的弟弟,仍然是形若枯槁,眼底毫无光彩。
李善早就习惯了,也知道如何才能宽慰姐姐:“昨日江北传来消息,陆广宁暴毙身亡,沂都军正是群龙无首,此番渡江之战,薛军稳操胜券,姐姐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们便能报仇雪恨,告慰姐夫的在天之灵。”
李琼闻言,柳叶弯眉稍稍舒展,紧接着又长叹了口气,拾起一叠书信递给身旁婢女,婢女立即转交给下方李善。
李善展开家书,一张一张的翻看,看到后面,脸色愈发沉重。
这厚厚一摞,皆是薛进的亲笔书信,提起复仇大业,不痛不痒的寥寥几笔,提起女儿楚楚,什么鸡零狗碎的琐事都有,从字里行间足以感受到他写信时那眉眼含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