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前线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先是十二师被击溃的震怒,再接着是丢失信阳的不安,到豫西失陷第五师被围的不安……最后当被他依之为壁障的第三师在郾城遭遇大败,短短数天河南战场便有了全盘覆巢的危局之后,当面色沉重的段祺瑞把前线的战报送来,他接过只是看了一眼人便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半天以后了。
“老爷,您先安心吃药吧。前线有段总长、冯将军、王将军他们守着,保证没事。”袁世凯最宠爱的五姨太太杨氏端着药碗,坐在他的病榻前软声劝慰,一双眼睛看得出哭得有些红肿,“老爷要安心修养,等您的病好了,什么乱臣贼子都不是您的对手……”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军国大事?”人已经病了,威慑犹在,但毕竟扛不住病痛的折磨,袁世凯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只能艰难地仰起头,准备喝药。
一阵脚步声,段祺瑞在袁世凯长子袁克定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段祺瑞刚从陆军部出来,前线地战局他已经得知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向老头子汇报。看他这副病象,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袁世凯仅仅喝了一口药,就已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段祺瑞站立一边,他立即转头过去:“芝泉,前线的战局……”
看着袁世凯询问的目光和杨氏懊恼的眼神,段祺瑞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只能勉强安慰道:“大……大总统,您先吃点药吧。吃完了药我给您汇报……”
他到底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河南局势的糜烂已经影响到全局了,再想隐瞒下去恐怕袁世凯就要恼怒拿他开刀了。
袁世凯只感觉呼吸一瞬间变得困难起来,身子一阵不稳。一旁杨氏惊呼一声‘老爷’,显然十分担心他的身体,都给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别说话。他吸了口气,渐渐舒缓了心中的不安,段祺瑞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的为人作风袁世凯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他这种态度其实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真实的战况,若是北军打了胜仗,段祺瑞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地,他应该知道,自己就盼着这个消息。
袁世凯胡乱地将药全部喝了下去,嘴里的苦涩一如他现在的心事,他只盯着段祺瑞,目光示意他快说话。
“河南已经守不住了,何宗莲那混蛋投靠了李汉,掉过头来趁第三师被击溃京汉线沿途无人可守的时候连下十数城。曹锟接到消息后已经炸毁了大部分辎重走水路逃出了开封往直隶去了。洛阳方面第五师还在死守,不过护国军第八师跟十四师已经合围了洛阳,第五师……第五师……”
他低下头,已经说不下去了。
“何宗莲!”袁世凯默默念道这个名字,只感觉嘴里的苦涩又重了一些。对于何宗莲跟第一师他是一直都不信任,也因此才点头应允把第一师拉向前线消耗一些实力。说来也是,何宗莲会反应该在意料中才对。十二师一个照面就给人打得溃不成军,赵倜那王八蛋现在跑哪里去了都没人知道。第三师也给护国军打得只剩下数千残兵了。第五师被围洛阳,第一师又反了去,河南的失守已经不可逆转。
他嘴唇抽动了好一阵,这才慢慢问道:“山西如何?”他问得很慢,声音也很轻,似乎身体内已经没有了力量一般。
“姜桂题的十一师已不可守,护国军在山西跟河南都投入了一种刀枪不入的铁甲车,我们据守城池他们便用飞机轰炸。在山野建设阵地也挡不住那种铁甲车的推进,第四师也损失了不少阵地,若不是沿途炸毁桥梁滞后了护国军的推荐,恐怕现在山西太原已经被打下来了。我们收到的最新消息,护国军第五师已经攻陷孝义县,汾州府已经全线失守,恐怕冀宁道也守不住了!”
段祺瑞的声音越来越低,套用一句话来讲那就是此战非战之过,北军的装备在国内也算一流,但是跟装备了飞机、战车的护国军一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最起码来自护国军天上跟战车强行突击发动的袭击战,他们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尽管如此,现在毕竟他是陆军部总长,北军打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段祺瑞首当其冲,最大的黑锅他是背定了。
“十五师、十六师到了直隶没有?田中玉、张宗昌到哪里了?”袁世凯挣扎地坐直了身子,用焦急的语气询问段祺瑞。
“汤张两部已经到了定州、晋州,不过新传回来张部新兵闹饷,停在定州整顿不愿南下了。冯部也是借口连日赶路士兵多有抱怨,又借口武器多为旧制,空难抵挡护国军,希望北京调拨一批新货过去!”汤玉麟、张作霖两个把兄弟此时还没起争执,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还是十分默契抱团,段祺瑞虽然明白这两人打得主意,但也只能恨得牙痒痒,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还不能动了两部。
出人意料的是,袁世凯居然还是沉住了气,淡淡地说:“前线吃了败仗,什么阿猫阿狗都蹦出来当自己是回事了!所以,芝泉。你说咱们要是再输了,会不会立刻就有人调转大旗要当那‘讨袁’急先锋,巴不得拿我这脑袋去换那李汉处的一世荣华!”
段祺瑞身子一弓,老头子的目光还是锐利,刺得他根本不敢抬头。
“请大总统放心,我已经命张敬尧的八师、田中玉的九师、张宗昌的十师走海陆立刻北上拱卫直隶、京畿。目前十师已经和海军接洽,最快明日清早可以登船,不过海军方面煤炭消耗比较大,炮弹也不充足,还要先去山东补给一番,江苏附近洋面的军舰也是如此,都要后日才能抵达直隶。山东方面我已命令收束兵力,取消了开辟安徽战场的计划,预计大军三日便能抵达部署区……”
袁世凯听到如此,心情稍微有些好转,“我们还是小瞧了那飞机的厉害了,罢了,法人的飞机既然不行,芝泉,你派人去跟德人联系一下吧。就说他李汉采购的飞机,我们高价全买了,有多少要多少,越快越好。还有他装备的那铁甲车我们也要。这军械到底法国的就是不如德国,可叹我之前糊涂,总以为德国造太贵,不舍得花钱!”
段祺瑞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之前已经去见了与北京相熟的几位德国军火商,但是他们虽然也好奇却没有一人知道李汉装备的铁甲车是什么东西,就连那飞机也只是推说德国军方尚未大量装备,现在不对外出售。他查看了不少的有关西部的资料,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总归最近一直有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些东西,会不会是李汉自己制造的?
他还没开口,一旁袁克定最然哽咽开口,“父亲还要快些好起来,咱们国内的大局离不开您,还得靠您来掌舵,只要您的身体好起来,一百个李汉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袁世凯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没理会他。只是继续追问段祺瑞:“和各国方面联系地怎么样了?还没有人愿意出来调节吗?英国那边怎么说?巴尔特、穆默两位公使还没开口吗?”
“没有,这些事务都是孙总理亲自在抓,据说洋人个个滑如泥鳅,没一句真话。”
“连英国那边也是如此?”
“他也是这样,说什么这是我国内部事务,英国方面不便插手……”
“这帮混蛋,落井下石,平日口口声声友好、合作、支持,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袁世凯怒极。
“跟日本人的借款谈判也很不顺利。”段祺瑞本来犹豫要不要把全部的坏消息告诉袁世凯,他很怕老头子顶不住压力,一下子就垮了,现在看来,老头子的精神还好得很,心里承受能力也比较好,干脆所有的坏消息都说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袁世凯的脸色阴沉地更厉害了,但还是沉住气,咬牙切齿地说:“财政的事情一定要抓紧,实在跟日本人达不成借款,就先垫款也行。你回去告诉各国朋友,谁垫款给我,将来我打败了李汉,没收了他的产业就把那些个东西卖给他……”
“……李部的产业据说多数都是德国贷款……”
“总不至于李汉自己一分钱也没有吧,他要是能空手套白狼闹得这么大,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总统就让给他当吧。”袁世凯算计得倒还真精明,仗还没打赢,已经盘算起别人的钱来。
段祺瑞唯有报以苦笑,周自齐那边之所以谈判陷入了僵局,是因为日本人这一次大开虎口,一张嘴便要了整个山西的煤炭开采权。日本人对山西的秘密探矿从甲午战争之后便开始了,可能这个国家内没有一个势力比日本更了解中国哪里有矿了。山西这么大的地,莫要说他周自齐没那个胆答应了,便是有胆答应,内阁其他阁老也不见得会答应。段祺瑞左右琢磨,他是担心老头子现在吃了败局,一心求胜之下走进了日本人的套子,答应了拿山西的煤炭开采权换日本人的贷款。所以,心中一阵掂量之后,他总算是有了主意,默不作声的把周自齐让他询问老头子意思的话跟咽了下去。最多下一次两人追问起来他推说一句忘了,反正现在自己遭骂的地方不止一处,再多一点也没什么。
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瞧见袁世凯精神有些疲惫,便推说了一句,出了大总统府!
第五卷 大炮主义 第五百一十七章 刺袁(上)
“敬礼!”
李东来面无表情的下了车,在警卫的敬礼声中快步走进了位于武昌东南安静角落里的一栋不显眼的三层中西式结合建筑内。
西部安全防务总署,武昌政府新建立的政府机构之一,名义上隶属同样新成立的管辖十省所有警察与巡警、骑警编制的警察总局,是隶属司法部下属的政府暴力机构!这一处李汉摆在明面上,为他负责保护军政府高层、收集外来探子情报、处理间谍、控制某些异动者、破坏外来势力暗杀跟刺探等,拥有诸多职能的机构一经浮出水面之后立刻便引起了南北各势力的注意。几乎每天都有觊觎安全防务总署的其他势力的探子之流意图接近、进入,刺探、窥视李汉麾下情报机构的实力。为此,在得到了李汉的允许之后,西部安全防务总署痛下杀手,前几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几人被安全防务总署逮捕并处死,被秘密解决的洋人也有几位,均是已经暴露或者对军政府的情报机构造成威胁的人。
李东来听从李汉的指示,不但在西部安全防务总署挂了名字,表面上每天都会做个样子来这里待几个小时,实际上却是通过这里的密道,出现在几条街外的国土资源调查局内工作。
军靴踢打在总署建筑内青灰石头铺成的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
最近,李东来的工作比较忙,一开战之后调查局是仅次于总参跟后勤的最忙碌的机构之一。虽说被分割出去一部分精锐新组建了这不属于他负责的‘安防总署’。不过调查局这几年来凭借着李汉的厚爱跟信任,短短三年便拥有了不少国家情报机构十数年才能拥有的规模。现在调查局光是武昌总部便有七百多人同时工作,下属另设的间谍、反间谍训练处四处,电报、密码处理等技术保障等部门有70多人,国内有约六千多情报人员,海外也约莫发展了两三千的间谍情报人员,赫然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拥有上万雇员的庞大巨兽。
掌握这么一头庞然大物,也多亏了李东来生性不是什么奸猾小人,又或者希望在政坛上叱咤,因为虽说李汉信任之余一直都对调查局有所防备,但这两年多来调查局的发展太快了,快到很多东西除了李东来之外,连李汉都不知道又或者不能完全掌握。比如调查局在军中跟军方将领身边安插的上千人并没有全部划入安防总署;比如调查局在替李汉管理海外庞大的隐形资产的同时,也拥有很多的途径用来获取发展经费;比如在国内调查局在地方甚至控制了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军阀势力用于训练在海外的情报人员等等……
除此外,李东来还掌握着全部调查局在外收买、拉拢的官员、势力,这无形中就是一笔庞大的势力圈。而这个势力圈,至少李汉不可能完全知道。
安防总署内的密道是当初建筑的时候开挖的,李东来也没有去跟他在安防总署内名义上的下属,也是安防总署的实际负责人打交道,直接通过密道进入了调查局内,开始了他一天的忙碌工作。
开战之后,调查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刺探军报、收买拉拢敌对北军将领,还要兼顾海外、日本以及南方其他省份的情报收集,他是一刻都没有清闲时间。
李东来的办公室内只有一张书柜、一个办公桌跟一张椅子,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书柜上只摆了几本书,均是李汉平时再看或者推荐他看的书。他寻常若是清闲时间便看一看,到没有附庸风雅的意思。办公桌上已经堆满了从各地发回来的情报,密密麻麻的,虽说已经经他的下属处理划分好重要等级,但少数也有数十份之多。
他大致看了一阵之后,将海外跟国内其他地方发来的先堆到一边,然后将三星级以上的情报又挑了出来,剩下几堆分别按照类型可分为‘北洋’、‘南方三强’、‘日本’、‘东北’、‘洋人’五堆。
今天送到他岸上的三星以上情报只有四封,他先打开唯一一份重要等级为四星的情报,是来自日本国内。情报显示李汉邀请重点盯梢的日本极端势力组织黑龙会首领头山满离开了日本,坐船前往朝鲜。根据情报显示他会在朝鲜停留几日。这份平常的情报之所以被标上四星,是因为头山满的身份,他这个暗杀了前任长州藩一位大佬的黑势力,在日本国内长州藩元老虽然没有证据不能直接治他的罪,但是长州藩对头山满的排斥却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这个时候去朝鲜,而且看样子是要拜会朝鲜总督。对于那位去年一手主导了日本扩兵辽东的日本陆军派北进扩张主义者跟同样推崇在东北扩张的头山满接触,调查局有理由相信,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古怪。
李东来郑重的将情报阅览一边,快速的将它放进了抽屉里,等会就会有人来处理,将他备注上重要的情报在最短时间内送到李汉手上。
其余几份也引起了李东来的注意,第一份是日使日置益频繁进出总统府,日本这个巡阅使要求特别注意的邻国,显然这一次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剩下还有一份被他标记上要送给李汉呈阅的,却是介绍的东南局势。调查局发现了大量的党人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潜回了福建、广东省内,尤其是福建省内革命党已经频繁跟各闽系将领联络,似乎又有了举事的念头。
将这几份重要的需要尽快呈递巡阅使的文件快速做了批注,剩下的一些情报他处理起来据方便了。基本上都是各地发回来的战报,因为这些总参会进行处理,所以他也只是一扫而过,只是多增加一些对局势的掌握罢了。
上海方向,列强对李汉在沪驻扎重兵十分不安,尽管军政府一再表示不会干涉洋人在沪租界管理,但各国租界基本上都增加了警戒等级,禁止军政府在租界采购一切物资。这一点上,美国表现的也不例外。毕竟公共租界是英美合并,这个时期英国因为掌握了大量的美国公债跟经济命脉,对美国的影响力还是比较大的。
对于海军,因为调查局已经接触过了海军诸多将领,所以开战至今,海军跟江防舰队之间倒也没有发生大战。偶尔双方在长江口遭遇,也多数时间都只是互相调整炮口对准对方罢了,毕竟现如今陆地上的局面是西部占了优势,这个国家未来的统治者是谁现在还说不定,尽管刘冠雄跟汤芗铭十分愤怒,但海军中的闽系将领跟粤系将领自主抵抗也是一个原因。
李东来跟在李汉身边最久,巡阅使的很多习惯也被他学了来。他一思考的时候也习惯摩擦着下巴。只见他沉吟了一阵,在那份有关海军的情报背后写上几行小字备注,不外乎希望李汉能够释放了被软禁经年的汤化龙。当初汤化龙因私自接触日本人并默许了联合议会的夺权之举,被震怒的李汉趁机逮捕软禁了大半年,事实上从半年前李汉的气便也消了,还偶尔去见汤化龙几次。那汤化龙说来也无大错,只不过太过想赶上辛亥年革命的大潮走上全国政坛,说到底还是他小窥了李汉的发展潜力,走出了错误的一步路子罢了。否则以他的能力,现在至少在李汉麾下也是个掌权之臣。这一次,却还希望巡阅使能够趁机释放了汤化龙,借他之手说动汤芗铭投靠,将偌大的海军尽可能的不动一枪纳入自己麾下。以他对巡阅使的了解,这种能够通过手段解决的事情,他八成会乐意去做的。
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情报了,不过当看到新疆跟外蒙东北的时候,李东来微微顿了一阵。调查局的情报显示,俄国人跟日本人都有积极向两地扩张的倾向,显然两次的全国范围的民国国内内战给了这两国国家可乘之机。这绝不是个好消息,因为结合自全国各地发来的情报显示,护国军想要彻底击垮老迈的巨兽北洋,至少还要大半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
这段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足够一肚子坏心眼的日本人跟满肚子都是扩张欲望的俄国人耍手段了!
必须尽快结束战事!
在李汉的培养下,又掌握着调查局这一准世界级的情报组织,李东来每日处理太多来自欧美的情报,不仅培养出了世界级的眼光,也在李汉的可以引导下,敏感的发现了欧洲那一场将要降临的大战。尽管不如李汉一般,知道那场大战将是这个国家的一次机会,但是他也知道若是在欧洲列强的注意力没被欧洲吸引走之间控制这个国家的局势,必然将要面临来自日本这个抽身事外的强国觊觎!
脑袋里,一个念头浮现之后便怎么都忍不住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次次的滑来滑去,眼神却逐渐空洞起来……
第五卷 大炮主义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刺袁(中)
天空阴沉沉的,风带着厚重的湿气从东边吹来,绵延的小雨将青岛包围成了一座古城,雨淋淋地已经下了整整五日。
这里是青岛德租界,以德皇威廉二世命名的威廉街上一栋普通又不普通的中西式结合建筑。
说他普通是因为这种建筑在各地租界在寻常不过,而说它不普通是因为德国占据青岛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年,但在此期间大兴土木,自德国人将青岛的总体规划将华人与欧洲人分开后,欧洲人区称“青岛区”,界内只准建“洋风”建筑。威廉街便位于‘青岛区’内靠近德国核心统治区观海山,能在这种地方违反德国人的意志建设一套中西结合风格的建筑,很明显若是没有些能耐,德国人根本不会买账。
事实上的确如此,这一栋建筑被命名为‘徐公馆’,内里住着一位曾经在清末政坛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此公名曰‘徐世昌’,曾经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世人一提起徐世昌总喜欢跟袁世凯联系在一起,两人这一辈子可谓是结上了不解之缘。确实,从光绪五年,徐世昌在淮宁县任文案一职时,得以结识了袁世凯。袁世凯当时非常倾慕徐世昌的才气,而徐世昌则认为袁世凯是一个有大志的人,相互倾慕之下,两人遂结为金兰之好,说俗一点就是斩鸡头拜把子。当时的青年袁世凯得知徐世昌无钱赴省应试后,慷慨解囊,赠送了100两银子给徐世昌作为盘缠,以壮其行色,而徐世昌也确实是个才子,他在随后的科举考试之中连连得中,先中举人,后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任翰林院庶吉士。可惜因为出身不好,做了几年的苦翰林。直到他把兄弟袁世凯在小站编练新军,才被邀请去给袁世凯做了幕僚,从此借助袁世凯的扶摇之势一并崛起。
凭借着拿捏得手的中庸之道,徐世昌担任的要缺、肥缺一个接一个,巡警部、邮传部、东三省总督、内阁协理大臣。辛亥革命的时候,还从清廷拿到了太傅太保的名衔,不仅在实际上而且在名义上达到了清朝官员的最顶点。徐世昌与袁世凯一样,有政治野心。徐世昌重掌中枢,欲行新政,却孤掌难鸣,于是他极力大造舆论,“助袁出山”,但清廷仍忌恨袁世凯,并不理睬徐的保奏。直到辛亥革命义旗高举,清廷欲调北洋新军镇压革命,才不得已把重新启用袁世凯的事情提上议事日程。因为北洋六镇,从将到兵,一直听命于袁世凯,即使袁世凯回河南闲居,仍在暗中联络,遥控指挥。
辛亥革命时期,徐世昌、袁世凯两兄弟重新联手,袁开始唱主角,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时的徐世昌,审时度势,指导思想逐渐由君主专政――君主立宪――民主共和,对革命党人的策略也由剿而抚,由抚而和。他们不愿与革命党对阵,主张采用和平方式,赶清帝下台,这就避免了一场大内战,最终达到了推翻满清帝制、创建中华民国的目的。
他让段祺瑞领衔,以北洋将领64人联名、发电要求清廷“立定共和政体,否则以兵随之”。电发次日,徐世昌为避嫌恳请辞职。1912年2月12日,溥仪颁布退位诏书,这一诏书标志着大清王朝寿终正寝。诏书由张謇主稿,行文十分得体,不仅给垮台的清廷留足了面子,而且徐世昌还在最后塞进去这样一句话:“袁世凯为总理大臣,值此新陈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几乎肯定了清廷亡后便是袁世凯的天下。袁世凯出山、逼宫、掌权三部曲,导演都是徐世昌。
徐世昌把袁世凯捧上总统的宝座,功莫大焉,若是一般人物自然少不了也要跟着去争夺那权势,做他一方大员、阁老。事实上当时国内诸多势力皆是认为国务总理一职非徐世昌莫属,然而他此时却激流勇退了。原来,徐世昌自认为曾受清廷厚恩,清帝退位时尚兼任太保,如果接受袁世凯的委任,难免遭到一帮遗老遗臣的非议。另外,徐世昌也考虑到民国初年局势不稳,外有列强觊觎内有党人兴风,与其去冒风险,倒不如闲居两年,看看风头再说,同时还可以赚个“不负皇恩”的好名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再拒绝了袁世凯的邀请,跟随一众遗老退到青岛,与几位前朝王爷重臣为伍,每日闲时小饮几杯,偶尔听听过府的一帮遗老抱怨。几年来总算是安抚了一帮遗老,也将身上的骂名都推卸的一干二净,现在,他却开始算计着复出的时机。
很明显,徐世昌等待已久的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今年年初熊希龄内阁倒台之后,袁世凯虽说推了孙宝琦上位,让他做了内阁总理,但却对他这位亲家不太满意,或者说是十分不满意。因此,他不但策动王士珍重新出山助他,也想到了这位在青岛悠闲了几年的把兄弟,最近却是一直没停过派人往山东,希望徐世昌能出山助他重整河山。内阁总理,袁世凯早已为他留了许久了。
要说袁世凯为什么对孙宝琦不满意,主要还是因为孙宝琦跟盛宣怀走得太近了。清末官宦世家出身的孙宝琦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亲家’,育有二十四个子女的孙宝琦,用联姻的方式,在晚清政局中结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子嗣众多的他不但跟袁世凯联姻、跟北洋另一巨头盛宣怀也是儿女亲家。孙宝琦的五小姐嫁给了袁世凯的七公子袁克齐,十几岁就订了婚;袁世凯的六小姐袁篆桢又嫁给了孙宝琦的一个侄子为妻。不过比起盛宣怀又差了一些,孙家与盛家也是双份亲家,一份是盛家最得宠的公子――四儿盛恩颐,娶了孙宝琦的大女儿孙用慧;另一份是孙家的四公子孙用岱,娶了盛宣怀的亲侄女盛范颐。两家都是累世为官,而且都曾在北京做官,又都是南方人,生活习惯相近,于是亲上加亲。
盛宣怀与袁世凯虽说都是李鸿章的亲信,但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一个抓枪杆子练兵,一个办实业弄钞票。可是枪杆子毕竟需要钞票来支持,所以在李鸿章去世之后,他们就成了一对冤家,为招商局和电报局的事情,你争我斗,双方各有高下。后来光绪和慈禧去世之后,盛氏反而更获高升,位至尚书,而袁世凯大概因抓权太切,触怒了摄政王,把他赶回河南彰德老家。而一旦辛亥革命事起,清廷只好重新起用袁世凯。结果,袁氏扔掉了钓鱼竿,跑到北京去收拾残局,而盛宣怀却被当成替罪羔羊,被通缉,只好亡命日本。
若是早前北洋姓袁的时候,袁世凯倒不会迁怒与孙宝琦。只是去年同国民党及李汉的大战之后,袁世凯赖之以为柱石的第二、三、六师遭李汉部重创,虽说他击败了国民党将河南、江苏、福建纳入掌握之中。但是,影响力却因为李汉的崛起受到质疑。在北洋内部,他的嫡系三师遭到重创,这也给了其他不满他的势力可趁之机。
比如之前一直待在日本的盛宣怀,他便趁机派遣爱子盛恩颐往湖北出钱置办了一些产业。并趁这关系跟权势滔天的南疆十省总督巡阅使李汉走上了关系。这事还要从几年前的汉冶萍公司说起,当初武昌起义后,湖北成了革命军的天下,而汉冶萍是大清官僚们办的实业,自然也成了革命的对象。李汉占领了湖北之后,将汉冶萍收入麾下,虽说那日本人在汉冶萍中占了不少股份,但盛宣怀名下也占了数百万的份额。只是当初盛宣怀逃往日本,又见无权的自己不能从革命党李汉手上抢夺回汉冶萍,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默认了李汉通过各种手段摊薄了他在汉冶萍里的股份。
得了李汉的默许,他盛宣怀便悄悄的经香港绕了大半圈从广东进入了李汉的统治区内。袁世凯的通缉令到了李汉治下便被他挡了下来,这半年来盛宣怀虽说也算老实的待在武昌三镇置办产业,可总归还是怀念大清的时候呼风唤雨的感觉。分外不喜寄人篱下的他一直都在联络当初旧部,这半年来也算是给袁世凯找了不少麻烦。最起码北洋的一帮钱袋子,现在开始跟他哭穷了。
这也是为什么袁世凯迁怒孙宝琦跟李汉庇护盛宣怀的原因。
许是远离朝堂太久,徐世昌动了重返政坛之心。这心一起,早前推辞袁世凯邀请的意思都变了味道。
“兄长何其不智,你意忘了清室于你可谓皇恩浩荡?前年你还亲口说过“不忘清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议和之际,你曲从袁谋,已为人所议;今再为袁效力,将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徐世昌的徐公馆内,今天一位客人闻听到了风声从天津赶来,却是要劝说他拒绝袁世凯的邀请,熄了入阁做那内阁总理之心。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徐世昌的弟弟徐世光。当然,他并不是真的反对徐世昌复出,只听他道:“兄长不可糊涂,现在北洋军河南大败,元气大伤。山西、河南门户眼看不守,袁氏威望也是一落千丈。此时南北诸位皆在观望之中,兄长切莫心急走了错路!”
言下之意你两年都能等了,不能再等局势稍微清明一些,再出山吗!
随着北洋军河南战败,现在北洋集团内部以盛宣怀为首脑的反袁势力,却是准备趁机发动将袁世凯赶下台去,并将他作为此次李汉发起的护国之战的替罪羊。然后,趁现在的局势还没糜烂到不可收拾,由跟李汉搭上了线的盛宣怀出面收拾局面,以退为进,确保北洋的中枢地位。但是盛宣怀也知道他逃往日本两年间随着大量家产被袁世凯抄没,对北洋系的影响力已经远远不能跟几年前相比了。不过盛宣怀老谋深算,一早便派心腹前往天津拉拢了徐世昌之弟徐世光加入了他的反袁集团。现在听说了袁世凯依旧在拉拢徐世昌,希望他出山相助,他也跟着心思活络了起来。赶忙派徐世光前来游说其兄,希望其能出山帮助自己。
手段还不止这些,那盛宣怀也从李汉跟袁世凯的身上认识到了背后没有洋人支持很难成事,于是一早便派人联络了英日两国,希望能借洋人的影响力,赶在护国军杀到京津之前将袁世凯赶下台去。
徐世昌许是耐不住晚清遗留的寂寞,不愿就此沉沦,终老林下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务总理之显赫,其诱惑力可谓大矣。何况他也自谓一旦任职,“英雄”即有用武之地,只要施展才能,为国谋利,博取贤名,不也抵得过“不忠”之谤?不过他终究眼光还是十分毒辣,未尝看不清楚现在的局势不利北京,所以这段他观望的时间,也是盛宣怀拉拢他的最佳时间。
“友梅之意我已知晓,只是耐不住慰亭几番盛情。何况当前局势未明,我却不急回复与他!”
徐世光见他不想多言,又想起了盛宣怀的许诺,只好酝酿台词继续劝说,“兄长万万不可答应,那李易之之兵已经半步迈入直隶,袁氏纵使调兵遣将,当初掌握山西、河南尚不能守,如今只靠山东、直隶便能守住?我知兄长素来有大志,只是若北京仍被袁氏掌握,恐大兄出山亦要遭遇祸连,到时再想翻身便万般困难了!”
徐世光形容的不错,现在的袁世凯。确实是四面楚歌,空前孤立。
河南、山西战场上护国军的快速推进,五六个主力师在护国军的飞机、战车冲击之下不仅损失惨重,也几乎将两省拱手让给了李汉。北军的大败不仅使北京外强中干的真实实力被曝光,也使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袁世凯威风扫地。面对四面楚歌的危急局面,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争,令护国军停止推进速度,恐怕要不了一个月护国军便将推进到京城,他袁世凯便要被出北京城了。
袁世凯的失败不仅表现在军事上,政治上也是一样。京汉铁路实现河南沦陷已成定局的消息传出之后,各方反应逐渐明朗。在国外,英国、日本虽然继续支持袁世凯继续主宰北京中枢权力。但洋人两国分别因为欧洲紧张的局势跟日本国内的倒阁之战而腾不出手给予北洋实际的支援。尤其两国银行团担心北京无力偿还贷款,拒绝了继续向袁世凯提供贷款,致使袁世凯筹备军饷十分困难。而德国、美国已通过报纸表达了它们对于中国动荡局势的不安,而且借记者和评论家的口,将造成这种动荡局面的罪魁祸首直指袁世凯。两国国内皇室跟总统分别亲自接见了李汉派出的游说使团,李汉欲在两国兜售的价值数亿美元的铁路公债有望在最近获得批准。显然,在对华立场上,列强的分歧进一步扩大,如果说过去列强只有一个北洋集团可以选择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代理人”人选,那就是能够为列强创造更多经济利益的李汉集团。显然比起只能拿资源来换贷款的袁世凯,需要跟洋人采购大量机械、军火、贷款的李汉能够创造更多的价值,这一点列强各国明显已经从眼红的德国身上得到了证实。也因此,包括袁世凯曾经的铁杆盟国英国都为此产生了动摇,若不是英国新公使巴尔特至今尚未走出朱尔典的阴影,恐怕新公使巴尔特已经开始考虑全面放弃袁世凯,投入同德国争夺对李汉影响力的行列之中了!
在国内,袁世凯的敌人也因为护国军在军事上的重大胜利而欢欣鼓舞。一直以来,李汉都只表现出了强大的军事实力,却在政坛上从未谋求‘上位’,表现最明显的便是当初他掌握的共和党并未选择争夺国会大选,去年国民党拉拢他一起加入讨袁,大好的局势他也放弃了同军事实力更弱的国民党合作。政治上表现的‘迟钝’跟不作为,令军事力量虽然强大的他在引起普遍担心又一位军事强人崛起的声音中,依旧默不作声回应调解之声,闷头出兵一路强攻,大有全歼北洋集团的气势。
作为袁世凯曾经的政治盟友,一些人见风使舵,准备与袁世凯划清界线,甚至打算抢班夺权,这群人里的代表人物就是盛宣怀。他们正在密谋进行一次“内部斗争”用“和平手段”将袁世凯赶下台去。最让袁世凯感到忧虑的是,南方三强在李汉的军事威胁下虽有用兵之心却无用兵之实,随后更是在李汉宣布扩兵三十个师以及国民党在福建趁机策动将领反李,召开了规模浩大的驱李运动之后,广东也陆续有几部在国民党的怂恿下宣布讨伐龙济光。面对这种不利局势,担心一旦同李汉开战给国民党留下可趁之机的唐、陆、龙三人更加举棋不定,任由袁世凯筹码开得越来越高,反而更加束手束足,不敢轻举妄动!
3月31日新疆督军杨增新在李汉的威迫下已先后拍发通电,宣布“起义”加入护国军阵线,武装反袁。虽说目前地方仅有此一省如此,但也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它代表着地方各实力派已经开始对袁世凯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国外与国内的政治困境加在一起,使袁世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短短几天工夫,竟如衰老了十几岁一样。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心病愈发加重的他就连日常国务会议也没有精力主持了,都是委托孙宝琦、周自齐等人主持。而他本人,则基本上就呆在总统府自己的办公室内,与几名亲信商议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消饵“内患”,内患一除,北洋上下才能坚如磐石。内患不除,这北洋就是一盘散沙。盛宣怀归来带来的不利影响袁世凯已经看到了,只能怪两人之间结下的仇太深了。当年袁世凯‘归隐’可不乏盛宣怀的功劳,甚至在他归隐之后几年里,盛宣怀一直都在配合摄政王争夺北洋集团的控制权,以至于曾派遣杀手欲致其死地。
而袁世凯复出之后,清廷本来只是名义上‘惩处’因提议铁路国有闹出了诸多祸端的盛宣怀一番。但是袁世凯记得他给自己找的麻烦,不惜以拒绝付出为代价,逼迫清廷下令拿办盛宣怀,迫使其最终逃往日本,两年之间不敢踏足国内一步。不仅如此,袁世凯窃取了民国临时大总统之后,更是无视盛宣怀的示好,下令强制接管了大清银行、交通银行、招商轮船等。不但查封没收了盛宣怀的易园等诸多私产,还连他在国内十数年间苦心经营的全部实业一扫而空,手段之恶劣比强制摊薄了盛宣怀汉冶萍股权的李汉还要恶毒百倍。逼得盛宣怀差点无力偿还他拖欠横滨正金银行的上百万欠款,最后还是拍卖家私、产业,总算是还上了欠款,一番折腾之下偌大的盛家已经被袁世凯削弱的不敌全盛时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