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天下第一甜 第84节
太子的车驾走得慢些,直至戚寸心等人翌日清晨离开梁西镇,车驾与随行的崇光军以及东宫侍卫才将将到镇上。
从梁西镇到新络大约还需要一月的路程,车行十日,他们眼看便要到亭江县,马车停在官道旁,官道旁有一条长河,河畔浅滩水草丰茂,几匹马垂首溪面,马尾晃荡着,在粼粼水波间映出清晰的影子。
夕阳迟暮,官道上并无车马行人,只有偶尔掠过的几声鸟鸣,但徐允嘉的手指扣在剑鞘上,一双眼睛十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徐山霁瞧见对面山坡上的竹笋长得好,便想借子茹的银蛇弯钩去挖一挖,谁知子茹听了却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公子,奴婢这东西可不是用来挖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哦。”徐山霁觉得后背有点凉,他摸了摸后脑勺,“可是我做的竹笋炖山鸡很好吃的,你不想吃吗?”
子茹与子意在石鸾山庄本也不是做厨房里的活计的,她们两个都不会下厨,这一路上有时歇在荒野山间,多半是徐山霁和戚寸心会做些热食。
子茹不明白他一个侯府二公子怎么做饭的手艺这么好,但听他提及竹笋炖山鸡,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摘下弯钩给他了。
“你放心,我用完会给你擦洗干净的!”徐山霁咧嘴一笑,接过她的银蛇弯钩,便兴冲冲地往对面山坡上跑。
“姑娘,我们还有些干粮,您不必做这些的。”子意瞧着戚寸心在洗净的石板上刷油炙鱼虾,想帮忙却又无从做起。
“干粮太硬了,哪有烤河鲜好。”戚寸心添了底下的柴,又说,“我以前在东陵也常做这些事。”
“可您如今的身份……”子意话说一半,却见戚寸心抬头。
“身份怎么了?”
戚寸心翻看着徐山霁的小匣子里的香辛料,“身份的转变也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过去,我以前常做这些事,现在也不介意做这些事,我们出门在外,何必讲究那些没意思的东西?”
她烤好了一只河虾,顾不得烫,拨下外壳摘了虾线,回头瞧见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把玩白玉剑柄的少年,便唤:“缈缈!”
少年几乎是在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便回过头来,见她朝他招手,他便立即站起来乖乖地走到她的面前。
“你尝尝味道。”
戚寸心将剥了壳的虾肉递到他面前,“你小心,有点烫。”
少年依言俯身来咬了虾肉吃下去。
“好吃吗?”她望着他。
“嗯。”
他应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
“啊啊啊!”
忽的,山坡上丰茂的竹林草木中传来徐山霁的惊叫声,这一霎,谢缈收敛神情转过头。
子茹与徐允嘉率先飞身往山坡上去。
徐山霁抱着竹笋摔倒在地,还未看清他扒开草丛后对上的那张脸,他手中沾了不少泥土的银蛇弯钩便被子茹一脚踢至半空,狠狠刺入那手持弓箭的男人的喉管,顿时鲜血迸溅出来,微热的血腥气拂面,徐山霁眼见着那人快要倒地的刹那,子茹已旋身上前抽出弯钩。
那人重重摔倒在地,而子茹手中的弯钩在刺入那人血肉再抽出时便已被鲜血洗了个干净,没有一点儿泥土,只是凛冽泛光,犹带血珠。
随行的侍卫也已经迅速跑来,与林中尚在埋伏还未来得及下杀手的十几人缠斗起来。
子意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摸着腰间的弯钩,守在戚寸心的身边。
破空飞来的利箭擦出尖锐的声响,戚寸心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谢缈已扯下腰间的白玉剑柄,纤薄的剑刃抽出,刹那便将袭来的利箭劈折两半。
谢缈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跃入半空,他一双眼睛蓦地盯住对面山林中的一处,手中的钩霜掷出,林中便有了些响动,连带着停驻于枝叶间的几只鸟也随之受惊,扑闪着翅膀,匆忙飞走。
徐允嘉从那人胸口抽出沾血的钩霜,在谢缈与戚寸心落在山坡上时,便跑上前将钩霜送到谢缈手中。
不过十几人,不多时便被东宫侍卫一一制服,徐允嘉在唯一的活口身上搜出了两幅画像,当即送到谢缈面前,“公子,不过十日,您与夫人的画像便已经在这些人手里了。”
这些乌合之众尚能那道他们夫妻二人的画像,更不必想江湖中那些或为钱或为其它什么东西而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定然也已经做起了取他们夫妻性命的生意。
谢缈接过他的画像来,却是微屈指节用其擦拭了钩霜剑刃上沾染的血迹,他随即轻瞥一旁被侍卫踩着脑袋,按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的男人,“还留着做什么?杀了。”
他说罢,牵着戚寸心转身,同时用手掰回她往后看的脑袋,“再看下去,你怕是会食不下咽。”
眼下追问那活口是受谁指派也毫无意义,反正在月童也想要他与戚寸心性命的,也就是那么些人。
“哥,我只是扒开草丛,就看到一张丑脸,可吓死我了……”徐山霁被徐山岚从山坡上拉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惊魂未定。
“都让你别跟来了。”徐山岚也吓得不轻。
原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夜,但眼下也是待不得了,徐允嘉命人处理了尸体,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一行人趁夜便往亭江县的方向去。
“我们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要再想办法了,不然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山郡?”
戚寸心想了想,便在车座底下的匣子里翻找出来好多瓶瓶罐罐,她抬头对上少年懵懂的眼睛,真诚建议:“缈缈,我帮你做做伪装吧。”
“不要。”
他瞧见那些物件,拒绝得很干脆。
第79章
“这个味道太重了。”
少年皱着眉,撇过脸不大愿意配合。
“香膏的味道是香了点,但不涂这个,不好给你抹别的。”车帘被掀了一半,清晨的雾气还未被仅露出模糊轮廓的太阳蒸发,戚寸心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他撇过脸,她又伸手把他的脸捧回来。
戚寸心此时已换了一身衣裳,是一身淡青色棉布裙,有点皱皱的,料子并不好,她乌黑的发髻间也没有什么装饰,一张原本白皙明净的面庞涂了层薄薄的粉膏,皮肤变得暗黄了些,可她的眼睛依然澄澈漂亮,他不大情愿地由着她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但瞧见她这样一副模样,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戚寸心给他涂完粉膏,拿起来子意的镜子,清晰的镜面映出他们两个人的面庞,一个黄了点,一个黑了点,她就这么看着,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易容到底是只闻其名不见其法,戚寸心也没那本事,她只是用妆粉添了香膏,让她和谢缈的皮肤颜色变得暗了些。
“你就算黑了点,也还是很好看。”戚寸心打量着镜子里少年的面庞,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这也不是安慰,是实打实的实话,他不但样貌生得出色,皮肤也白生生的,任是谁打眼一瞧也要多看两眼,这妆粉至多只能不让他在人群里瞧着不那么惹眼,却并不能遮掩他的好相貌。
少年笑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用匕首削着手里的细竹,它总算光滑了些,他才稍稍满意了一点,将竹簪插在她发髻间。
他的长发尽数梳起作整齐的发髻,簪了一支木簪,身着浅色棉布衣袍,丝绦收束他纤细的腰身,他看起来竟也颇有几分文雅书生气。
“公子,那我和阿霁就先赶车去城里了。”
徐山岚也换了身寻常百姓的朴素打扮,见谢缈与戚寸心从车上下来,他盯着两人的脸还愣了一下,但也没敢多看。
待徐山岚与徐山霁两兄弟赶着马车离开,徐允嘉等人也已经将马匹安置好,作朴素打扮,将刀剑也都提早藏在了徐山岚的那驾马车上。
亭江县城四通八达,作为往皇都月童的必经之地,这里一直是忙碌繁华的,清晨的薄雾消弭,日头已高高挂在天边,县城城门来来往往的人已不在少数。
他们一行人才进城,便有一名乔装的侍卫赶来将徐家兄弟落脚的客栈告知了徐允嘉。
谢缈头上戴了斗笠,半遮面容,在人群里也不惹眼,他牵着戚寸心的手,铃铛声在热闹的街市里显得也不那么清晰,小黑猫被戚寸心一只手抱在手里走了好久,她的手有点酸了,干脆让它爬到肩上待着。
突兀刺耳的敲锣声打破街市的祥和喧闹。
街上的行人自觉退到街道两边,戚寸心也被挤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谢缈适时扶住她,将她往后又带了带。
斗笠之下,少年眉目稍冷,抬眼越过人群,静默地打量着从不远处被官差簇拥而来的囚车。
“听说那就是昭远将军宋宪?”
戚寸心听到前面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说。
“咱们又没见过宋宪将军是个啥样,哪知道是不是的……县尊大人说是,那应该就是吧?”大娘身边的一个青年迟疑地添了句嘴。
“他哪还是什么将军啊,秦阳关一役后他就失踪了,都说他当了逃兵,德宗皇帝在位时,朝廷里还发过通缉令要拿他呢!”
一名中年男人努努嘴,又道:“好歹是做将军的,竟然也怕死,逃了几年啊这才,还不是被抓住了,我看他是活该。”
戚寸心皱了一下眉,却见前面的大娘听了他这话,耷拉下脸,抄起菜篮子里才买的鲜鱼塞进他嘴里,“这大清早的,你怕不是生吃了臭鸡蛋?”
鱼头被塞进中年男人嘴里,鱼尾竟还在奋力摆动,每一下都拍打在男人的脸上,他赶紧将鱼扔到地上,啐了一口,“你这老妇,好没道理!”
他才要动手,戚寸心赶紧将那大娘往后拉了一下,原本还在看囚车的百姓们忙来拉架,那大娘的菜篮子落地,另一条鱼也蹦了出去,沾满尘土的,被敲锣走在的官差一脚踩上,随即连人带锣摔了个大马趴。
忽的,人群里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伸出拐杖就去打那个中年男人,老者一身青黛旧衣,发髻却收拾得齐整,眼睛也有神,戚寸心只瞧他一眼,便不由想起身在月童的裴寄清。
“宋宪将军也是你这个泼皮无赖能拿去说嘴的?你既不惧死,何不自愿参军去,去战场上和那些北魏蛮夷拼过?”
老者满脸愤慨,“宋宪将军为我大黎朝立功守疆时你这竖子又有何为?若不是他,若不是周靖丰周先生,绥离等不到今日,早就丢了!那样好的将军未得善终,反要被通缉,被处斩,这是何道理?”
从他谈吐间便知他应是一个颇有学识的文人,此时一番言语拨弄得群情激奋起来,原本是来拉架的百姓竟开始朝那男人砸起了烂菜叶子臭鸡蛋。
要不是谢缈动作及时,将戚寸心拉到后头的摊位上让她站在上面,她险些就要被一颗鸡蛋砸到。
官差或许是没想到这些百姓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便立即上前来制止劝诫,而戚寸心瞧见那大娘从人群里钻出来,从她站着的木板上捧了菜,回去又砸起来。
她站得这样高,足以越过人群看到囚车里的那个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披着,已能瞧见几缕霜白银丝,他始终安静地坐在车里,不曾转过脸来,仿佛从不在意这场为他而起的闹剧。
“公子,他们好像是故意的。”
徐允嘉观察了片刻那拄拐的老者,凑到谢缈身侧,低声说道。
谢缈没说话,只是越过囚车后,瞧见那名身着官服,从步辇下来,扶着官帽匆匆朝这边走来的县令。
“都在闹什么!”
他的脸色并不好,显然这场囚车游街之行并未与他心中所想的相去甚远,他见这些人仍然挡在囚车前面拉来拽去,又听那老者嘴里的讽刺之言,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宋宪是自德宗皇帝在位时就已下了通缉令的重犯,尔等休要聚集在此妨碍官府办公,否则,权作妨碍公务论处!”
眼前的闹剧他甚至无心多看,命官差驱赶百姓腾出一条道来,又将那为首的老者给抓了。
“这个狗县令,怎么能随便抓人呢!”子茹瞧见那老者被带走,便骂了一声。
一行人到了客栈,要了几间房后,便坐在底下的厅堂里吃饭,徐家兄弟就坐在他们的隔壁桌,徐山岚乍听徐允嘉提起“宋宪”这个名字,便道:“我好像有些印象,那时德宗还在位,我爹还担不得将军之职,也还不是永宁侯,当时除了如今的圣上之外,便属宋宪将军最为骁勇。”
“我听我爹说,周靖丰先生几过天山杀蛮夷将领,他也领兵有方,抵挡住了蛮夷数次进犯绥离的铁蹄,最终北魏答应何谈,最主要的原因是周靖丰先生成功刺杀北魏皇帝呼延平度,但其中也还有宋宪将军的功劳,他守卫之下的绥离固若金汤,给足了周靖丰先生促成和谈的时间与机会,但偏偏……德宗皇帝答应了送质子去北魏。”说到这儿,徐山岚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了一些,不由悄悄地望了谢缈一眼。
“宋宪将军是和先生一样心生失望,所以才离开的?”戚寸心只听他提起“质子”一事,便心中有了个大概。
“我爹说,”徐山岚抿了口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那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年大黎南迁时,宋宪将军退至缇阳做守备,他的父母被北魏将领拿住,只为逼他就范投降,他愣是不开城门,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蛮夷砍下头颅,挂在旗杆上。”
“后来缇阳还是没守住,他的妻子死了,他和仅剩下来的一百南黎兵在北魏蛮夷的追击下横渡仙翁江,他是背着他几岁大的女儿渡河的,等到了对岸,他才发现他女儿已经……”徐山岚有点说不下去了,这位宋宪将军的过往说来每一字都沾着血。
“他是咬着牙活下来的,用自己的军人血性去跟蛮夷拼命,这样的将军怎么会怕死?他明明已经孑然一身。”
两桌饭菜摆在眼前,几人却是满腹沉重,味同嚼蜡。
夜里洗漱过后,戚寸心身心俱疲,沾了床也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便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很小的时候,小到她仍被母亲抱在怀里,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在澧阳的青砖院落里打转。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