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和吴中司马家的婚事准备得如何?”
一只脚已经退出门槛,耳边传来匡帝漫不经心的声音,老内侍心中奇怪,却还是一五一十道:“回禀陛下,司马家七小姐和九皇子的婚事还好些日子……”
未等他说完,匡帝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早些办了吧。”
内侍总管一愣,却也不敢和这位脾气莫测的帝王解释什么,陪着笑道:“是,奴才这便传告九皇子。”
暗叹口气,老总管忍着心头的不耐烦,正欲告退,耳边传来匡帝听不出意味的声音。
“传寡人旨意,册封司马家七女司马槿为琅妃,即日宣入宫中。”
猛地抬起头,内侍总管难以置信的看向继续专心致志逗弄起蛐蛐来的帝王,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才埋下头。
“奴才遵旨。”
宫门再度闭合,蛐蛐鸣翅的声响中,端坐龙椅的帝王意味深长的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珏,点向虚空。
在他身前的空气中现出两扇铜制的门,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条冗道,冗道尽头是崖中宫殿。
匡帝微眯双目,不急不躁的等待着,许久过后,从门里走出一道纤长的身影,紫裙轻舞,双膝跪地。
“参见陛下。”
紫龙女不卑不亢道。
“即刻前往吴中,旨到出手,用你的天龙妙法相助司马家制住司马槿。”
匡帝平静的说道。
“臣领命。”
紫龙女起身,正要离去,身后传来匡帝意味莫名的声音。
“那浪客,可有异动?”
芳心微跳,紫龙女颊边飞起两抹粉霞,在回身的瞬间悄然褪去。
“回禀陛下,他除了疯言疯语外,其它都很老实。”
“如此甚好。至刚则断,至柔则怯,刚柔并济方为上乘,他的命可是大匡最顶尖的那等命数,日后还有大用。”
听着匡帝的话,紫龙女心中生出一丝难以道明的迷茫,却还是点了点头。
“此人若能真正归顺寡人,他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包括你自己。”
闻言,紫龙女娇躯微颤,眸中闪过复杂,平静作拜,转身告退。
又一番布置重新落下,司马槿和浪客,只要有这二人在手,兼之剩下的传奇命主,大匡的气运还长得很。
匡帝满意的想着,虽然难免生出一两变数,折了四名传奇命主,可对于这场游戏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波澜。传奇命主也分强弱,这四人算是传奇命主中的垫底者,有这四人为前车之鉴,想来剩下的定会稍稍上心几分。
又想了想,匡帝再没发现破绽。
秘镜道符中,秦国、中都两地,四名传奇命主皆已就位,西江边那场毫无悬念的杀戮也已将近尾声。
“终究还是寡人亲自豢养的蛐蛐更强大。”
笑了笑,匡帝收敛功法,散去脑海中镜像,依靠着龙椅,和衣而眠。
……
银枪出,无功而返,潺潺流水声中,银枪再度弹飞。
安伯尘看了眼被震出血丝的虎口,忍着痛楚握紧无邪,抬头看向那个一身白毛宛如巨猿的少年,鲸吞口气,迈步上前。
无邪・雷潮。
铺天盖地的紫雷泛滥如潮,携着三千斤巨力轰去,却被少年一蜷身,白毛如刺猬般竖立,硬生生挡住雷潮,嘴角咧开讥讽的笑意,玩味的盯着安伯尘,那个眼神安伯尘在袁三郎眼中见过,奇蝠客眼中也见过。
那两人都已死在安伯尘的枪下,可眼前这个袁痴却要比两人都强上无数,毛皮如坚甲,真正意味上的刀枪不入。
第229章 夺白猿,齐相聚(上)
“大匡初年,关西布庄掌柜张某携家眷回东海省亲,经过关东遇匪乱,张氏夫妇遇害身亡,唯独半龄幼子伏于尸下,未被众匪所觉。众匪散去,却有一猿猴从林中来,见着张某之子,心生怜悯,抱归养之。十年后,有猎户常见一少年随林中群猿嬉戏,蒙头垢面,赤身裸体,长发垂地,心生好奇,遂将此事道与村人。一传十十传百,却被一过路商贾得知,筹百金,募众猎户入林寻那少年。众猎户将群猿猴杀死,救出少年,献于巨贾,那商贾见少年虽生着人身人面,却能像猿猴一样疾走如飞,跃涧渡渊,啧啧称奇,将少年收养于身边。归返中都后,商贾命人教少年人言礼数,少年甚是聪明,两年学成,衣冠楚楚,颇有礼数,却因水土不服,患上一怪病,皮里常生出绒毛,白如雪,拔之不尽。后有一天,商贾携家眷去为府官贺寿,回转家中时忽闻大犬惨叫,循声看去,竟是一头白猿蹲坐墙角啃食犬彘。商贾大骇,欲命下人驱之,孰料那白猿反扑而来,杀死商贾一家,奔跃而去。后有人道那白猿正是猿群少年所化,或与牲畜同处日久,心如牲畜方才如此,或言少年拜猿为父,隐忍两年,终趁商贾酒醉杀之报仇……世人常见妖物苦苦修炼化作人身,却鲜人化为妖,沐猴而冠,大致如此。”
《大匡神怪谈。白猿篇》
……
脑中闪过白猿的故事,安伯尘轻喘着,手持银枪,紧紧盯着对面的怪物。
刀枪不入,又是天品修为,双臂之力将近万斤,安伯尘借助秘术,施展风影身法,方才强撑到现在,体内元气已消耗大半。再这样斗下,恐怕不出十合安伯尘便会力竭而亡。
若是随行符化解,或许还能施展水火二行术遁走,可距离百日随行符化解还有十日,这十日里安伯尘除非能飞天入地,否则逃不出天品强者的耳目。
左思右想,安伯尘也没能想出破敌之法,面对如白猿者,也只有硬碰硬,凭借修为的优势杀之,偏偏安伯尘修为地品,处于劣势。
为今之计也只有去秦国,寻到无华合力杀死白猿命主。
安伯尘可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元气,传奇命主是他前路上的踏脚石,可若一时半会迈不过,也只好暂且绕道,保得性命后回头再料理。至于无华有没有遇到传奇命主……
安伯尘目光闪烁,遥望北方。
第一批传奇命主失败后,匡帝显然又重新布置过,在神庙中遇上云儿,不出意外,他应当是向北边去,截杀无华。虽不知三年后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可他定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只有借助无华以及倾天寺之力才能在不失元气的情况下除去白猿命主。
就在安伯尘思索时,一声怒吼从对面传来,却是白猿命主已经开始不耐烦,奔走如飞,扑向安伯尘。
主意打定,安伯尘抽枪倒退,退至柳树边的野马王身旁,银枪划落,斩断了拴在树根处的缰绳,随后重重拍向马臀。
“向南!”
安伯尘低吼一声,趁着白猿命主略一失神,身化无形之火,口吐“临”字决卷来阴阳之风,飞驰于密林间,向北而去。
西江两岸杨柳荫荫,小径曲折,安伯尘骑马反倒会被拖累,还不如施展火行术,独自向北。
安伯尘虽舍不得野马王,可如今逃命要紧,匆促间却忘了将野马王塞入珠链空间。
野马王疾奔出十来步,却突然停下,回过身,复杂的望向渐渐远去的安伯尘和白猿命主,打了个鼻嗤,随后悻悻然向南而去。
水火二行术虽快,可此术的妙处在于化作无形水火,隐匿身形,安伯尘身中百日随行符,水火二行术效用顿减,且又消耗元气,安伯尘只用了半日便收敛功法,奔走跳跃于西江旁的密林中,和白猿命主一前一后。也幸好安伯尘及时散去水火二行术,这才没被匡帝和齐秦一路高手察觉他的秘密,日夜狂奔,五日后,安伯尘已到齐国北境,距离秦国东南边界只有两三日的脚程。
又是一个深夜,月光坠洒林间,安伯尘蹲在溪水边,捧起清泉痛饮一口,又抹了把脸,缓缓起身。
水影中的少年背着长枪,用藤蔓随意系起,面庞清瘦,眉目淡然,却又很是有神。
白猿命主擅长林中奔走,且无需汲水,前两日安伯尘数次被他追上,屡屡交手却并没缠斗。此前两月安伯尘从南到北,一马一枪走大匡,磨砺的是他的枪道和心志。而这五日里被白猿命主追杀,安伯尘甚少使用无邪,一来白猿命主刀枪不入,二来,安伯尘也想节省些元气。背上无邪后,安伯尘仅凭风系秘术和雷道真意同白猿命主僵持,这两样神通皆已突飞猛进。
密林深处传来嘶嘶低鸣,安伯尘刚将皮囊灌满,目光所及,就见溪水中的倒影里现出一条颀长壮实的白影,从天而降扑向安伯尘后背。
眸中掀起一圈涟漪,涟漪中风、雷二势此起彼伏。
“临!”
安伯尘口吐真言,脚下好似蹬着双风履,带着安伯尘飘飘然荡向一旁,避开白猿命主这一击。
身处半空,安伯尘扭腰看向扑了个空正在大发雷霆的白猿命主,眼里闪过紫芒,双手交叉,十指轻点,陡然暴张,按向白猿命主。
无邪・奔雷!
从安伯尘十指尖蹿出如虬如蛟的紫雷,咆哮着,旋转着,射向白猿命主。
白猿命主一脸怒容,恨恨地盯着呼啸而来的紫雷,抽身而退。
他虽刀枪不入,不惧雷火,可三千斤的紫雷砸在身上终归很痛。
那十条紫雷仿佛长了眼睛般,如影随形的追向白猿命主,却在中途随着安伯尘的指影变幻,遽然重合,化作一股横于半空。转眼后,轰轰然的雷潮从那一线天中涌出,铺天盖地的压向白猿命主。
白猿命主眼见躲不过,索性回身,低吼着伸出毛茸茸肉掌拍向雷潮。
施展雷道真意拦住白猿,安伯尘也不缠斗,几个纵身脚踩纵横密布的树枝,向北面弹射而去。
这五日里,安伯尘收获的最大好处便是不再拘泥一格,用十指取代银枪,发出雷术。随着安伯尘四日前第一次将雷术空手使出,许许多多的念头想法钻入脑海,比如无邪・奔雷和无邪・雷潮间的刹那转化,用其攻敌,足以令对手猝不及防。
道法本天成,自需借助咒语、手印等从上苍定下的真意、玄奥中摄取力量。念咒语、捏手印相当于感悟某种道法的过程,所以道法虽然威力强大,却需要时间念出咒语,往往一员上将借助快马便能将施法者斩杀。至于秘术,则相当于瞬发道法,将天地真意、玄奥融入九字真言中,用周天沦涡积攒天地五行元素,方才能够瞬发。
安伯尘则不然,他的魂体渡过九重雷劫,尽揽雷道真意,无需问天求地,自能从魂体中获取雷力,所要做的只是吸收整合已属于他的雷道真意,将其衍变成道法。
无论是无邪・奔雷,还是无邪・雷潮都已隐隐触摸到道法边缘,可相比于那些沉淀了千年万年的道法,终究太过简单粗陋。倘若给安伯尘足够的时间,专心研习雷道,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就一门高深玄奥的道法。
然则世事公平,安伯尘斩获那么多奇遇,无形中也因此付出代价,身藏宝库,却没有时间去采撷。
疾奔于莽莽夜林中,耳边不断的传来白猿命主的怪叫,安伯尘眸如寒潭,从枝头跃起的瞬间,施展出神目通。
极目远眺,六十里地外的西江交界流域,两彪人马厮杀正酣,秦国一方领头的是一个白衣如雪的僧人,舞动斩魔棍,举手抬足间又是十来名齐军坠马而死。
第230章 夺白猿,齐相聚(中)
月光下,少年僧人仿佛一只白鹞,双臂展开时,流风呼呼,一人一马犹如一阵青烟穿梭在两军阵前,斩魔棍下血海尸山,在月光下凝结成晶块,好似一面面妖邪的镜子映上少年妖邪而俊美的容颜,说不出的阴森妖冶。
暗中和王室子弟联盟,他终于能够带着僧兵走出倾天寺,走出秦都,走入烽烟渐起的乱世。
不惜得罪一众首座,不惜犯下杀戒,不惜背负骂名,只为马踏疆场,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位佛前苦行僧究竟为了什么。
有人说这是神僧临走前的安排,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无华和齐人有仇……秦国神僧德高望重,只修禅,不入世,又怎会为了秦王之欲参与天下征战?而无华更是神僧从小收养,此前十八年只出过一次倾天寺,又岂会和齐人结仇。众说纷纭,无华始终闭口不提,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
千顷古刹,万僧齐参佛,连带着秦国芸芸众生也行佛礼,念佛经。
满国皆佛,可身为秦国神僧唯一传人,倾天寺护法的无华却愈发觉得孤单。行于佛香缭绕的寺庙中,面对满目佛尊,他总会生出一丝令他无比后怕的异样感觉满国赤子心虔诚经,却独有一个异类,那就是他,懂事以来便独坐佛前的苦行僧。
无华有一个秘密,一个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就连如师如父的秦国神僧他也没告诉。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从经书禅音中抬起头,总会觉得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那些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或是冷冽,或是端庄,或是讥讽,或是不屑,就好似匍匐在夜色下的毒蛇豺狼,看得他不寒而栗。
佛子僧人们早已入睡,无华所在的孤院廊徊中,唯一不用睡觉的也只有那一尊尊睁大双目,脸上挂着怜悯之色的佛像。
有多少次无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想抓起身侧的斩魔棍,将那一尊尊不知真身藏在哪个旮旯角落的佛祖们打砸成碎片,可斩魔棒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岂能用来杀佛?
我究竟来自哪里?我的父母又是谁?这世上没了父母的人太多太多,为何师父偏偏选中了我,让我独坐佛前,苦参着永远也无法参透的佛经?
无华宁愿他没有超然显赫的身份,宁愿没有修行之人艳羡的无底洞,可事已至此,命运无常,他也只能接受这一切。他最羡慕的人是安伯尘,有一双父母,有简单的身世,还有许许多多可以实现的愿望。就连那个穿布鞋的家伙,无华也自认他比自己命好,同样没了爹娘,可至少张布施曾经有过,他还能记起在烛灯下通红着双眼为他编制布鞋的娘,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唯独自己是个从一开始便什么也没有的人……别人入世为了修行,为了磨砺道心,而我,只不过是想离开那座空寂孤独的寺庙,离开满是异类的国度。
西江岸边,少年僧人舞动斩魔棍,率领他手下的千二僧兵将这队胆敢侵扰秦国边地的三千齐军切割成十七八截,结阵屠之。
无华杀得酣畅淋漓,也只有打架杀人时,他才能忘记那些要命的佛经、禅音,忘记倾天寺里的孤单。
不多时,三千齐兵只余七八百,主将早被无华斩杀,此时队形不整,军心涣散,最多再过三柱香便能全部杀光。
可就在这当口,无华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前一刻还在百步外,下一刻已到身后。
无华正和十来名齐军缠斗,斩魔棒劈挑甩挡,化作道道残影,可势头却已然用老,来不及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