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对面明显的鄙夷并没有激怒粱震,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令牌收入怀中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带话回去便是了,他日将军被怪罪之时,可莫要后悔!”说罢便对首座拱了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首座那将军跳了起来,喝道:“好个嘴硬的酸丁,你且说说某家如何会被怪罪?若是有理倒也罢了,若是无理,我便要将你这酸丁吊在辕门外的木桩上,晒成鱼干。”
“无理要被晒成鱼干,有理也只是罢了,半点好处也没有,天下间岂有这不公平的赌约,将军大可直接将某家吊上木桩便是,可休想逼某家开口!”
吴军将领见粱震这般强项,一时间倒愣住了,他自***在行伍间长大,习惯了令行禁止,如何见过士大夫的这般风骨。本欲下令手下将粱震拖出去打上几十鞭子逼问一番,又害怕当真这厮身子骨太弱,吃不得鞭子死了,若是有什么重要使命,可就给自己弄砸了。那时自己受到惩治事小,坏了殿下的大事可是担待不起。他在心中比较了一会利害,沉声道:“那好,你要如何才觉得公平?”
粱震听到那吴将松了口,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落入肚子里,他最担心的就是这吴将根本不听自己说什么,就直接赶自己回去,那任凭自己千般手段,也没个施展的机会。现在只要他开了口,那就不怕不中自己的圈套。他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我说的无理要被吊在木桩上成鱼干,那说的有理总得替某家通传一番吧?除非你根本没资格替某家通传!”
“好个狂生,连激将法都使上了!”那吴将不怒反笑:“好,你且听清楚了,本将军便是前部督吕宏凯。快说,只要你说的有理,某家自当替你向总管通传!”
粱震听到眼前敌将的姓名,心头剧震。荆南这几年来和吴军交锋甚多,也算是老对手了,粱震作为高季昌的谋主,对敌方的重要将帅、军队组织自然也是非常了解。吕宏凯作为敌军统帅吕润性的重要心腹,出现在相距江陵不过十五里,刚刚结束战斗的沙头市,担任统领前军诸部的前部督,这个事实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想到这里,粱震竭力按捺住心里的震惊,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吕都督,某虽然在江陵,可也听说过你是贵军总管的心腹,今日却在这里出现,看来吕总管对这江陵已是志在必得了!”
“不错,本将军也懒得瞒你,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我家总管的靴子定然要踩在荆南节度府的节堂之上。这次我家总管麾下大军不下十万,不但荆南,就连襄州、南阳、甚至洛阳的城头都要插上我大吴的旗帜!”
“是吗?”粱震并没有被吕宏凯猖狂的言辞所压倒,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答道:“的确我荆南地小兵寡,并非大军之敌,城郭也挡不住贵军的火器,城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说到这里,粱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贵军的!”
吕宏凯脸上现出忍俊不住的表情,装出一副恭敬模样道:“哦,那本将军倒要洗耳恭听了!”
梁震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答道:“说穿了也不稀奇,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跑了,高节度已经准备好了快船,若是和议不成,便驾轻舟入蜀,临走之前,放一把大火,把江陵城烧个干净,留给大吴便是!”
吕宏凯一开始还好,听到放火的时候,勃然大怒,拔出腰刀架在粱震脖子上,怒喝道:“什么?恶贼,你竟敢威胁某家!”
白刃临颈,粱震却是夷然不动,冷笑道:“将军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手抖了,斩了小人事小,让高公误以为贵军斩首示威,不允和议,当真一把火烧了江陵城,那可就是大事了!”
吕宏凯闻言更怒,手上微微加力,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梁震脖子上皮肤,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白衣。可梁震却好似没有痛感一般,一动不动。吕宏凯恶狠狠的盯着粱震的双眼,对方却是夷然不惧的对视,连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吕宏凯终于泄气的收回佩刀,低头骂道:“好个高赖子,居然以江陵数万百姓为质,当真是狼心狗肺!”
粱震冷哼了一声,嘴上却是丝毫不让:“不敢,在杀人焚城,离人骨肉这方面,高公较之吴王还是瞠乎其后。若说高公是狼心狗肺,小人可不知道吴王胸中长了什么?”
吕宏凯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口中喝道:“拼着受责罚,也要先杀了你这狂生。来人,将这厮拖出去吊在木桩上,若是让他十天之内断了气,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且慢!”正当这时,帐外走进一个人来,来人对梁震长揖为礼,笑道:“小子久闻先生乃是当世名士,方才在帐外听了,果然名不虚传!”
粱震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其身上披了一件没有什么装饰的山文铁铠,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的颇为英俊。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正不知是何等人,突然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吕宏凯已经跪伏在地,双肩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恐惧之极。
粱震此时心中不由得一动,颤声道:“你是,莫非你便是吴国世子,湖南、荆襄诸州大总管吕润性?”
“不错!”吕润性笑道:“我这些手下生性粗俗,平日里管教的少了,还望见谅!”说到这里,吕润性转过头来,对跪伏在地的吕宏凯冷声道:“还不起来给先生赔礼!”
吕宏凯赶忙爬起身来,嘟嘟哝哝的向粱震赔礼道歉,又唤人进来替粱震包裹伤口,待到一切处理完毕后。吕润性笑道:“先生,高节度说要议和,却不知条件如何?”
粱震上下打量着吕润性,这个年轻的有些耀眼的家伙让他微微失神。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在礼节上无可挑剔,但却给自己一种分外危险的感觉。打个比方的话,如果说方才拔刀咆哮威胁要把自己吊死的吕宏凯不过是头狼,而笑嘻嘻的吕润性就是一头懒洋洋趴在地上的猛虎,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被他连骨头都嚼碎了。
粱震低咳了一声,沉声道:“高公愿意割让***、石首二县,且向吴王称臣,并出赏军钱十万贯,请总管退兵!”
“哈哈!”吕润性笑了两声,道:“高节度这是说笑吧?这***、石首二县现在虽然还在贵军手中,可也不过是两三日功夫的事情,十万贯更是区区之数,难道我动员十万大军,兴师动众,结果就得了两个县加上十万贯钱,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总管,并非高节度吝啬,只是荆南地小兵寡,能拿得出就这么点。若说要说得过去,只怕将整个荆南翻个底朝天也做不到吧!这样吧,赏军钱再加上十万贯,这可是要把高节度的老底都翻出来了,还望总管见谅!”
吕润性低头思忖,半响没有回答,粱震见状,只得继续说道:“总管,方才听吕将军说,贵军此番图谋甚大,不但欲吞并荆南,便是襄州、南阳、洛阳也是兵锋所向之处。若是在江陵城下消耗了时间锐气,反不为美,不如乘舟师从夏口逆汉水而上,直取襄州,如今正是秋季,襄州麦收之时较之荆南晚上半旬,此时正是粮遍于野,贵军正好因粮于敌,无有转运之苦。若是荆北、襄尽为大吴所有,高公又岂会据孤城而守,那时兵不血刃而下江陵岂不为美?”
天意 第709章 各怀心事2
第709章 各怀心事2
吕润性思忖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沉声道:“也好,不过高公善变,须先以其子为质,还有饷军钱也必须再加上十万贯,若是应允,方得议和!”
粱震见吕润性松了口,心中不由得暗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为难模样,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以子为质倒也罢了,不过三十万贯饷军钱,只怕要满城借贷方拿得出来,只怕要拖延几日!”
“哦,无妨,若是拿不出,某家遣人自来江陵取钱便是!”
“拿得出,拿得出!不敢劳动总管了!”粱震本打算以进为退,免得对方发现自己计谋得逞而反悔。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约定,三日之内荆南便要将人质和饷军钱交给吴军,而同时吴军也必须将沙头和俘虏的数百名士卒交还,商议完毕之后,吕润性便亲自送粱震出帐,返回江陵。粱震刚刚离开帐篷,吕宏凯便上前道:“世子,现在江陵不过是我军口中之食,那厮分明是使得祸水东引之计,若是我军得胜,高赖子自然老老实实,若是战况僵持下来,谁知道那厮会玩什么花样,大军北上,可不能留下个祸根在背后呀!”
吕润性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手下的劝谏,回身坐到帐中首座之上,随手取了一枚令箭,沉声下令道:“吕都督,你准备两千军士,让他们好生休息准备,明日天黑之后立刻出发,夜袭江陵!”
粱震被吕润性的突然而来的命令给惊呆了,吕润性微笑了一下,道:“怎么了,你以为那厮区区几句虚言就能把我糊弄住?我可是吕方的儿子,生于围城之中,个子还没有佩刀高就跟着父王出征了。他欺我年少,想用计诓我,我便将计就计,先应允议和,让高季昌麻痹大意,然后再打他个冷不防。二十三郎,军中的规矩你是清楚的,我将此事交给你办,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此时的吕宏凯心中充满了对于上司的钦佩和感激,他很清楚吕润性这么做是要将攻下江陵这个大功劳留给自己,沉声道:“请世子放心,我放出消息去,只说我军准备撤兵,夜袭的消息到了出发前才告诉都头一级的军官,定然能打高赖子个措手不及。”
“不好!”吕润性摇了摇头,道:“高赖子是个老狐狸,那粱震虽然是他的心腹谋士,但就凭这一张嘴也未必能够糊弄的住他。再说人质和饷军钱都没到手,就准备撤兵这也不符合常理,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你明日白天遣两千兵在江陵城下耀武扬威一番,一来也熟悉一下道路情况,消耗守兵的精力,二来也会让其以为这是威胁他们答应我的条件,反倒不以为备!”
吕宏凯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是,末将这就去准备!”
江陵,荆南节度府。
“吴军总管当真应允求和?”高季昌问道,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问话很不礼貌,赶紧解释道:“先辈,并非某家信不过你,只是这事也办的太过容易了点!吴军如此大张旗鼓而来,正是锐气正盛的时候,就要议和,总觉得说不过去呀!”
粱震微微一笑,高季昌的疑虑在他的意料之中,中国古代将外交的称为“折冲樽俎”,折冲是一种战车,代指军队,而樽俎则是两种盛酒肉的青铜器,代之宴席谈判。顾名思义,中国古代很早就认识到了外交谈判的结果,固然离不开宴席上的唇枪舌剑,更是由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决定的。既然吴军占有如此之大的军事优势,除非在战场上碰了壁,是不会那么轻易同意谈判的,毕竟谈判桌上得到的胜利总没有战场上得到的彻底。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明公说的是,的确一开始吴军前部督十分猖狂,拒绝和议。某便说若是达不成和议,高节度便乘轻舟,携珍宝,西向投奔蜀国,将江陵城烧成一片白地,他们只能得到一座空城!”
听到这里,高季昌不由的惊叫了一声,这是他在梁震出发前未曾知晓的,随即他就明白了这是梁震谈判时的一种策略。高季昌的目光扫过粱震的颈部,那里用一块白布包裹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透出黑红色的血迹,他立即明白了过来,上前一步指着伤口问道:“莫非这伤便是当时――?”
“无妨,不过是小事罢了!”粱震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道:“只是答应了要交出明公之子,却是逾越之罪了!”
“那也是应有之义的,否则他们又岂肯退兵!”高季昌摆了摆手,示意粱震不必在意,在他看来,比起手下头号谋臣的安危来说,一个儿子并算不了什么。这时,他低头思忖了一会,抬头道:“这般说倒说得过去了,吴贼夺取江陵并非是为了城中百姓财帛,若是只得了一座空城,反而要自己面对上游的蜀军,有弊无利,还不如留着以后再来处置!”想到这里,高季昌抬头问道:“先辈,此番你亲眼看到了吕润性,不知此人是个何等人物?”
梁震听到高季昌的问话,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情,过了一会功夫,方才答道:“此人不过弱冠之年,便统领十万大军,观其军容,行止有序,装束得法,属下将吏俯首听命,虽然是承先人遗业,但也绝非那等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庸才,吕任之把这个儿子派到荆州来,分明是让他积累班底,百年之后继承大业的。只是――”说到这里,粱震语意一折,却停住了。
“只是什么?”高季昌追问道。
“可能是年纪的缘故,此人宽厚有威,但权变却有些不足,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几个谋臣在身旁便能弥补了!”
高季昌听到这里,不由得笑道:“先辈这话说得,那厮不过二十出头,能够执掌十万大军,便已经是了不得了。若是便像吕任之那般,岂不是个精怪了。这般父子二人,还给不给天下人活路了!”
听到高季昌这般说,粱震也不禁哑然失笑:“明公说的是,可能是我有些多虑了。”
自从吴军压境以来,两人心中都觉得压力极大,现在和议成功,便只觉得已经去了六七成,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轻快了不少。高季昌笑道:“虽然和议成功,但这三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目,府中虽然有些数,但军中夏秋二赐是少不得的,须得留下些背底,便劳烦先辈去向城中富商借些来,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次日,江陵城中富户都收到了一封请帖,落款便是高节度,虽然众人也都知道节度府这个节骨眼上的帖子肯定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是摊派就是拉丁。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武夫抓着刀把子,若是敬酒不吃,罚酒的滋味可不好吃呀!于是到了中午,收到请帖的富户一个不拉,全部都出现在了节度府的大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