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却不起身,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头,方才抬起头来,笑道:“高判官是何等人物,小民先前那点心思如何还会不明白。只是并非小民有不轨之心,只是不明白上官的意思,这乱世中存了一丝自保之心罢了。”
“喔!”高奉天笑道:“某家有什么意思,先前在城上不是说的明白了吗?至于你的心思,我的确是不明白,为何你倒是以为我明白了。”
见高奉天就是不认账,胡利也不为难,笑道:“不如小民将心中所思一一说出来,看看我猜的对不对,也好让上官省些力气,时间,免得误了大事。”
为王前驱 第363章 激将
第363章激将
胡利言罢,见高奉天没有表示反对,便又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笑道:“草民虽然身处台州这等偏僻处,也曾听闻过高判官的大名,乃是吕相公身边的红人,手握大权,像这等人物只怕是片刻也离不得相公身边的,如今来了台州定然是有要紧事情,不知老朽说的对否。”
高奉天点了点头,道:“不错,某此次来台州,正是奉了主公所命,安抚一方,台州地势紧要,乃浙东安定所系,这自然是要紧事。”他看不出眼前这老者的底牌,话语间便滴水不漏,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胡利笑了笑,自顾说了下去“自古有言云:‘文事者必有武备’,判官虽说奉相公钧命,可依现在台州的情形,仅仅带着不到十个人来台州,也太荒唐了些。”说到这里,胡利抬头看了看高奉天的脸色,只见其便如古井一般,全无波动,才小心按照先前准备好的腹稿说了下去:“依小民看,判官此行不像是有大军随后,应是临时遇变,不得已才来这里的。”
胡利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听到高奉天耳中,便如同惊雷一般,幸好他城府极深,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涟漪,只是笑道:“若是当真如老丈所言,汝则当如何行事呢?”
高奉天话语中颇有戏谑之意,胡利却不恼怒,又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肃容道:“草民虽然无知,也看得出如今台州这般模样断然不会长久,总得有人收拾,这两浙之间,除了吕任之吕相公还有何人能堪此大任,老朽虽然不知道高判官此行有何大事,不过若有用的着的,还请直言。”
高奉天点了点头,他斟酌了片刻:若将明州兵即将来袭的消息告诉眼前此人,虽然有可能立刻这临海城变作一座空城,甚至将自己绑了送给赵引弓以为晋身之阶;可眼下自己若想在这临海城中做出点事情来,断然离不开此人的协助,再说这只老狐狸也看出点苗头来,便是自己不说,最多不过过几天明州兵到了,他也会知道,不如早点告诉他,面子上也好看些。想到这里,高奉天拿出昔日在乡间传教的本事,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道:“既然胡老丈这般说,本使便也不是瞒你了。”于是他便将自己在海上遇到明州军搜罗船只,推断对方即将入侵的事情一一道明,只是此次出行前往温州的本来目的,和已经前往温州的沈玉田之事却瞒下不提。
高奉天开始叙说时心中还有几分忐忑,说完后反而镇定了下来,平心静气的看着眼前的这葛衣老者。胡利听完后,思忖了片刻,道:“若是真如判官所说,那赵引弓要从海上来攻,关节处便是那椒江渡,临海城虽然城郭完备,可丁壮太少,甲杖也不齐全,定然抵挡不住敌军围城。只有那椒江渡水面狭窄,而且涨落潮之间水位变化甚大,若是不识当地水情的,一不小心便要吃大亏。”
高奉天听到胡利提到椒江渡,想起自己先前乘船时听渔翁提到的,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说的莫非是那灵江分流通往黄岩县城处?某家路经此地时也有听船夫提到,只是那里两岸一览无余,并无城郭,如能扼守,不如向四周豪强收兵,坚守这临海城为上。”
听了高奉天的话,那胡利答道:“那些豪强多半是首鼠两端之徒,若听闻明州兵势大,只怕多半是托词不遣兵来,又能济得什么事,倒是我有个远房侄儿名叫胡可及,在附近当个鱼牙,在渔民中也有几分声望,一声号召,也能有千余条汉子听命,不如小民遣人招他来,也好让判官驱策。”胡利说完,却只见高奉天脸上颇有疑惑,赶忙仔细解释。原来这渔民与农人不同,出海危险极大,加之打渔又没法像农人收入有保证,渔获有很难保存,所以极易为商人压榨。于是渔人便推举为人公道,威望甚高之人以为鱼牙,集中起来与商人交易,并有一定互助会的功能,这胡可及本是米十郎峰下人氏,自幼便随着父辈打渔,由于极重乡谊,孝道,处事也颇为公道,年级轻轻便被附近的渔民推举为鱼牙,后来台州兵乱之后,此人便与附近沿海数十个村庄的渔民联保自守,约定若遭遇盗贼,则点燃烽火求救,所有的村庄青壮皆持兵相救,台州的几个较大的土豪见其实力不可轻辱,也没有侵犯别人的野心,便也不来惹他,一来二去,临海附近的这些渔村竟然相较于内地成为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土地,俞之恒能够据守临海城不落,也与其不无联系。
听到胡利这般说,高奉天不由得暗喜,若有了这些渔民的支持,在灵江狭窄的江面上,倒说不定能给那赵引弓的明州兵一个好看,笑道:“那便麻烦胡老丈了,遣人招胡壮士前来,老丈家果然是一门忠义,待本官修书与主公,定然不吝赏赐。”
“老朽先前已经遣人去招我那侄儿,想必已在堂下等候了,上官若是无他事,便可招他来见。”胡利笑着答道,眼角的皱纹不住颤抖,随着花白的头发,显得颇像一只老狐狸,只是在此刻的高奉天的眼里,这狐狸显得分外的可爱。
“事不宜迟,快些让胡壮士进来。”高奉天急道,他此时也顾不得居官的体面了,毕竟明州水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到,抢上一分时间便多了一分胜算,眼前这个老儿竟然不声不响便把诸般事情都办好了,倒是不可小瞧了,看来此次台州之行自己的是赌对了,高奉天想到这里,不自觉的握紧了右手的拳头。
胡利站起身来,对高奉天又拜了一拜,方才小心的倒退到门边,方才转身跨出门槛,不敢缺了半分礼数,片刻之后,他便带了一条葛衣汉子来到屋中,对高奉天拜了一拜。高奉天细心打量,只见这汉子中等身材,倒是壮实的很,面目粗犷,黑红色的脸庞,一看便是吹惯了海风的汉子,已经是十月多的天气,台州海风吹在身上也是颇有寒意,可他却敞开着衣襟,露出的胸口上纹着的一个正张口吞噬的龙头。他来到高奉天面前,倒没有像胡利一般拘礼,只是大大咧咧的唱了一个肥喏,便站在一旁,全然不顾一旁叔父不住使来的眼色。
“好一个草莽人物。”高奉天也不着恼,自忖道。他知道此时要恩威并施,既不能惹恼了他,可又不能让其得意忘形,笑道:“本官今日招你来,却是有桩事情要办,你家叔父说在临海一带,渔民皆唯你马首是瞻,却不知是否属实?”
这胡可及不通文墨,听到高奉天的问话中的“马首是瞻”的成语,却是不懂,摸着脑袋答道:“承大伙买某家面子。这临海一带数十渔村出人出船,都是胡某一句话的事。只是若要马,却是没有,渔家人穷得很,哪里还有余粮去养活马这等稀罕物。”
听到胡可及误解了自己的问话,高奉天不由得哑然失笑,也懒得解释,便自顾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你且去挑选三条快船,准备精壮船夫,在临海城下听用,事成之后,本官必有厚赏。”
听到高奉天的话,胡可及顿时糊涂了,他此行来之前,胡利已经给他透漏过消息,他已经有了准备,本是打算豁出性命去做上一番大事业,眼见的吕方的镇海军便要统辖两浙之地,有抱负的汉子哪个不想投入麾下,博个封妻荫子,眼下这高判官便在眼前,可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没想到便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简单,我此次来城中便有六七条船来,船是快船,上面的小伙子也是一等一的顶挑汉子,上官若是要,自管取去便是。”胡可及答道,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高奉天的嘴巴,等待着后面的命令。
“那好,等会我派三名军士到你的船上去,你便每一条船运一个人,每隔半个时辰出发一只船,赶往杭州,此事干系重大,切切不可误事,你快些下去办妥吧。”高奉天厉声下令道,说完便让胡可及退下。
那胡可及见状,再也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这官儿好没来由,若只是这点小事,何必要我胡舍儿来此,随便出点财帛到渔村招人即可,倒是让某家白白跑上一趟。”
胡利见胡可及如此无礼,害怕冲撞了高奉天,正要上前拜谢赔罪,高奉天却不理会,笑道:“你这渔儿懂得甚麽,手下也不过百十条汉子,拿根扁担殴斗一番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莫非某家还要倚仗你们来守这临海城不成,不过是借两条船去杭州通知吕相公罢了,如非看你有几分报国之心,早就唤人乱棍将你轰出去了。”
为王前驱 第364章 准备
第364章准备
那胡可及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正要喝骂,却被一旁的胡利给扯住了,好不容易方才制止住。过了一会儿,胡可及强自压下怒气,问道:“那若是明州兵先于援军赶到,你当如何是好。”
高奉天冷笑道:“这等事告诉你又何妨,自然能战则战,若是不能战则弃城别走便是。”
胡可及再也按奈不住,一把将胡利推开,喝道:“那这临海城四周万余村民当如何安置呢?”原来这胡利招自己这个远方侄儿前来自然为的是在这乱世之中投靠个好主子,保得一族兴旺发达,自然是唯眼前这个高判官马首是瞻,而这胡可及心意却不相同,他也听说过赵引弓在越州时的所作所为,若是明州军打进来了,当地渔民百姓必有生灵涂炭之苦,所以他前来见高奉天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护一方平安,所以听到高奉天弃城别走的想法,自然是勃然大怒。
“本官历经百战,这城中既无军士,又无外援,如何能守,你若要某家守城,总得拿出点办法来,否则困守孤城之中,岂不是傻子。”
胡可及听出高奉天话语中有所松动,强自压下怒气道:“这临海城郭完好,若是缺人,上官说个数目,某家招来便是,便是军械甲兵,也不是没有办法,再说这台州与其他州县一般,都是吕相公治下,岂有厚此薄彼的,将来必有援兵赶到,还请上官驻节在这临海城中。”一旁的胡利也看出了高奉天是在以退为进,探听胡可及的虚实,他自然不会捅破高奉天,也在一旁装模作样的恳求。
高奉天沉吟了半响功夫,方才点头道:“也罢,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两军交战,号令须得统一,你若要我驻节与此,自然得遵我军令,军中‘十七斩
五十三禁’可轻忽不得。”
胡可及笑道:“某家理会得,便是两村争夺水源田亩私斗,也要先约定法度,何况两军交战,上官放心,若是有哪个小子敢不遵军令,不劳您动手,某家便先去将他脑袋砍下来了。”
高奉天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将王道成、俞之恒以及几名护兵唤来,然后按照事先想好的,派出三人前往杭州通知赵引弓可能出兵台州的事情。高奉天考虑到海上风险难测,又有可能碰到明州水师巡逻,便让这三人各乘一条快船,各自间隔一个时辰出发,这样一来,三人也不知道还有两名同伴传信,便是有一条船只被明州军劫到,对方也无法知道还有两条船只,只要运气没有差到三条船都被敌军截住或者遭遇还难,总会有人赶到杭州。
待处理完送信的事情后,高奉天让屋内闲人离开,屋中只剩下自己和胡可及、王道成、三人,他将怀中那份地图摊开到几案上,指着上面标志着台州的绿色图块道:“这台州三面环山,地形险峻,若是明州兵从陆路来,必然耗费时日,倒不必怕他。就怕他由海路,直驱灵江,兵临临海城下,这城中无兵无粮,士民未有依附之心,若是陡然大兵将领,只怕便是土崩瓦解的下场,如今之计,唯有扼守椒江渡,御敌于城外方是万全之策。”
那胡可及哪里见过这般精细的地图,幸好他整日里和商人打交道,倒也认识几个字,好不容易才在地图上沿着高奉天的手指找到椒江渡的位置,他身为渔民首领,对虽然对这地图不甚熟悉,可对周边地区的水情可是极为熟悉了解,听到椒江渡的名字便赞同道:“不错,这地方水面狭窄,若是在两岸设立堡垒,便可控制江面,而且若是海潮倒灌入江时,船只便可从这里直冲到临海城下。”
“赵引弓若是从这水路上来,定然会先派人前来探查,你可让精壮渔民这几日在江中巡查,若是有可疑船只,便让其拿下查问,还有,你将村中鱼膏都运到城中来,还有准备竹子、木材,制成木排,越多越好,运到那椒江渡。”高奉天皱眉思索,一边将一桩桩事情吩咐给胡可及。
“草民这就派人前去安排。”胡可及听到高奉天一桩桩吩咐下来,他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对方要这些到底有何用处,可总算现在有些事情可以做了,反而不似先前听闻明州军即将入侵的焦虑了,便赶紧对高奉天唱了一个肥喏,便转身急着去了。
待到胡可及走出门外,高奉天仔细查看着地图,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一旁的王道成、俞之恒不明所以,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一旁。过了半响功夫,高奉天的脸色才逐渐正常了起来,对俞之恒道:“俞都头,如今你也应该知道明州兵的消息了,若是你不愿趟这滩浑水,本官也不为难,你大可先去温州暂避,我可以修书一封,待到诸般事情完毕后,你可持这书信到杭州吕相公府上求见,相公定然厚待,只是那些兵丁须得留下。”
俞之恒苦笑道:“高判官说的什么话,若是孤身上路,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道上更不安全,与之相较,还是留在这城中还安全点。”他心中也不是没有心思,只是先前他看到胡可及的举动,便知道自己不能有了二心,毕竟这高判官短短时间便得到了这胡可及的支持,自己若是有什么不对,凭借那百余兵丁,想要冲出这台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高奉天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等便是一家人了,眼下这临海城库房中可还有什么东西,俞都头你且说与我听。”
俞之恒低头想了一会儿,苦笑道:“这城中也没什么剩下什么存货,也就还有百余副皮甲,数千石粮食,说实话,周边势力不来攻打这州府所在,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就是这城中并无什么油水。”说到这里,俞之恒拍了一下脑袋,补充道:“倒是还有百余辆大车,只是城中连骡子都没几头,要那些大车又有何用。”
高奉天闻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转瞬之间划过,便好似远处有人呼喊,只是模模糊糊的听到,却是听不清楚意思。他索性站了起来,道:“你且带我去库房,看看那些车辆,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一行人来到府库,打开一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高奉天不由得遮住了鼻子,一旁的俞之恒尴尬的笑道:“高判官且先稍后,待到通风过后便好些了。这府库中早就被搬空了,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打开,所以才这般模样。”
高奉天在门外等候了片刻,才走了进去,早有人在一旁持了火把照明,只见这府库之中堆的满满的都是车轮和车身,上面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灰。高奉天走上前蹲下身子,拂去灰尘,小心的敲打了几下,发现这些车辆用料倒是不错,尽用的是上好木材,便是装上土石,守城时用来堵塞缺口也是好的。高奉天站起身来,正欲开口下令,脑海中突然闪过往日在书中看过的一则往事,兴奋的下令道:“俞都头,你将这些车轮尽数取下,还有粮食,明日便送到椒江渡听用。”
“末将遵命!”俞之恒抬起头来,眼光中满是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