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唉声叹气,坦率答:咱家曾想找娘娘告你一状,但顾虑重重,既怕你遭严惩甚至被处死,致使殿下失去可靠良医;又怕殿下伤心,埋怨亲信暗中与娘娘联手棒打鸳鸯,犹豫不决,索性装糊涂。
宋慎自是感激,幸得公公体谅遮掩,宋某感激不尽!
我们殿下,天生聪明,文采出众,可惜患病,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常年静养,深居简出,清心寡欲,活得像带发修行的和尚,可怜见儿的。真没料到,殿下居然与你投缘,有你陪伴解闷,他能天天开怀欢笑,明显越陷越深了。
假如你被严惩或被处死,殿下肯定伤心气愤,他的病禁不起刺激,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撑过去了,多半会变得郁郁寡欢。
太医说过,你也说过,殿下的病无法治愈,寿命堪忧,估计难以长寿。因此,咱家实在不忍心看他失去一大乐趣,奴才嘛,目光短浅,考虑不了太多,咱家只希望主子过得高兴。
唉,你啊,赶紧想办法吧!千万要稳住娘娘、稳住局势,保护好殿下。
宋慎侧耳倾听,听完,肃然起敬,正色抱拳,躬身道:多谢公公宽宏成全!事不宜迟,我马上回去想办法,待解决了麻烦,再重谢公公。
谁稀罕你的谢呀?老太监愁眉不展,尖柔嗓音慢腾腾,咱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宋慎再度道谢,抱了抱拳,告辞。语毕,他匆匆离开,连夜召集人手,兵分数路,分头行动,悄悄调查宫中流言蜚语。
三日之后,宫中又有口谕传了出来。
负责传令的禁卫客客气气,宫里有令,请宋大夫立刻进宫一趟。
医馆上下不明内情,不仅乐呵呵,还与有荣焉,纷纷说:哈哈哈,瞧,宫里多么信任我们宋大夫!
宋慎神色如常,从容不迫,跟随禁卫进宫。
此时此刻后宫
岂有此理!
惠妃横眉立目,咬牙拍桌,琛儿哪里懂得那些?一定是被姓宋的勾引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多码了一点\(^o^)/
第45章 审问
自从揭了皇榜以来,宋慎时不时进宫一趟, 为皇帝和若干妃嫔治病。
往常气定神闲, 今天却难免忐忑不安。
宋慎跟随禁卫, 沿着笔直宽敞的甬道,先抵达御花园,面见皇帝。
旭日初升,御花园中花木葱郁, 茂盛花荫下, 有一副汉白玉桌椅,圆桌上茶香袅袅,放着一把银剪刀。
在禁卫与太监们的簇拥下, 承天帝落座,手腕搁在脉枕上,由大夫诊脉。
宋慎自然不能与帝王平起平坐,太监搬了个小方杌, 招呼大夫落座,便于专注号脉。
片刻后, 宋慎诊毕, 起身。
承天帝亦起身,拎起银剪刀,踱至花圃旁,亲自修剪花木。他身穿绛紫祥云瑞兽常服,须发灰白,眉间一道深刻川字皱纹, 嗓音苍老,慢条斯理问:朕的脉象,如何?
年迈衰弱。宋慎麻利收拾医箱,宽慰答:陛下脉象平和,龙体逐渐康复,显见近期休养得不错,继续保养着,辅以药膳调理,想必龙体会越来越结实。
承天帝乃九五之尊,积威深重,不怒而威,挑了一根花枝,咔嚓剪掉,满意道:朕按照你的提议,踏踏实实休养了三个多月,确实感觉身体好转不少,精神也恢复了。
陛下为国为民,日理万机,太操劳了,该多保重龙体才是。宋慎与老皇帝交谈时,不谄不媚,语气堪称熟络,暗忖:看来,皇帝尚不知情。他要是知晓宫里流传的流言蜚语,断不可能温和待我。
国务繁多,既当了皇帝,注定要操劳。
陛下勤政仁慈,实乃黎明百姓的福气。
承天帝流露笑容,眯着眼睛搜寻,仔细修剪花枝,你医术精湛,救朕有功,当赏。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宋慎暗中琢磨措辞,一边合上医箱,一边摇头答:陛下过奖了,草民能为您效劳,既是应当应分,更是荣幸,不该邀功讨赏。
承天帝病情好转,心情随之好转,拿银剪子扒拉花丛,面对丝毫不贪慕官职富贵的民间大夫,颇有耐性,慢悠悠说:朕赏罚分明,当赏则赏,你应得的,无需推辞。太医院的医正,向朕提了几次,有意招揽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多谢陛下赏识,但一则,草民出自寒门,书读得少,不太懂礼节,实在不是当官的料,二则,家师临终前,反复叮嘱草民务必多挑几个徒弟,以将鄙派医术发扬光大,故草民分身乏术,不敢贸然入仕,请陛下谅解。
承天帝不悦地皱了皱眉,转念一想,却谅解了,罢了,朕不勉强。只要你长居都城,随传随到,与太医相比也没多大区别。
多谢陛下体谅!
宋慎有备而来,脚步踌躇,几度欲言又止。
承天帝虽然年迈衰弱,洞察力却未消失,迅速发现了异样,扭头打量年轻人,威严问:犹犹豫豫的,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宋慎抱着医箱,状似拘谨,倾诉似的告知:城南有个医馆,名叫回春堂,可厉害了,他们拥有一块妙手回春的烫金匾额,听说,竟是太/祖/皇亲笔所题,唉呀,真叫人羡慕!草民每次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承天帝脸上的笑意浓了些,怎么?难道你也想要一块皇帝亲笔题写的匾额?
不瞒您说,做梦都想!
宋慎抱着医箱,一副腼腆模样,苦恼说:唉,但人贵有自知之明,草民的医术,远远比不上回春堂的老前辈,目前只能羡慕羡慕罢了。
承天帝把银剪子交给太监,背着手,不解地问:朕授予你官职,你婉拒,赏赐予你,你也推辞。头一回张嘴,居然是为了御笔匾额?这是何故啊?
宋慎一本正经,掷地有声答:草民打从心底里觉得:能为陛下效劳,是莫大荣幸,分所应当,不该邀功请赏。但是,若能获得一块御笔匾额,即表示陛下对鄙派医术的认可,是无上的光荣!
官职和金银珠宝,岂能与御笔题字相提并论?假如能获得一块匾额,草民一定将它悬在鄙医馆大堂内,千秋万代地传下去,那种体面,那种荣耀,官职和金银财宝是给不了的。
哈哈哈~承天帝愉快笑了笑,感慨并赞赏,算你有些见识,也难得你年纪轻轻,却能潜心钻研医术,不为官职与财帛所动。唔,不愧是一派掌门人!
宋慎谦逊躬身,陛下过誉了,草民仅是尽了本分而已,今生只能当个大夫,压根不是当官的料,所以不敢给太医院添麻烦。
承天帝心情甚好,欣然道:你第一次开口,求个御笔匾额,实至名归,并不过分。朕允了。
谢陛下!
宋慎如愿以偿,立即行谢礼。
半个时辰后,禁卫引路,两名太监捧着墨迹初干的御笔题字尾随,一行人前往惠妃寝宫。
启禀娘娘,宋大夫到了,来请平安脉。
平安?
哼,我一听见你来,就头疼,还平安什么!惠妃压着怒火,端庄端坐,面色语气如常,请他进来。
少顷,宋慎左手拎医箱,右手托着御笔题字,亦神色如常,恭谨行礼道:草民见过娘娘。
往常,惠妃平易近人,笑脸和蔼,定会让免礼,然后吩咐看座看茶,诊完脉,还得闲聊一阵。
但今天,惠妃高坐上首,受了礼,只平静说一句:不必多礼。
谢娘娘。宋慎看明白了,暗忖:幸亏有王公公悄悄透露消息,不然,面对她的冷淡,我毫无准备,恐怕应对不当。
他留神观察着,请示道:太医院说娘娘近日身体抱恙,吩咐草民来请脉。
奴婢在场,惠妃不便发作,按照惯例让大夫诊了脉,而后一挥手,都下去吧,我与宋大夫聊一聊瑞王的身体。
是。闲杂人等告退,仅有两名亲信嬷嬷留下陪伴惠妃。
按规矩,大夫不得直视妃嫔,宋慎站立,略低着头,等候对方发问。
窗紧闭,门虚掩,偏厅内静悄悄,外人散去后,惠妃脸色渐渐变了,露出怒容,但由于投鼠忌器的顾虑,并未劈头盖脸责骂。
她喝了几口茶,把脾气压了又压,看着卷成筒状的御笔题字,冷淡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瑞王又托你送画作入宫吗?
宋慎摇摇头,这不是瑞王送给您的,而是圣上赐予南玄武堂的题字。
什么?惠妃愣了愣,圣上的题字?
宋慎小心翼翼展开,露出悬壶济世四个大字,草民有幸得了一幅御笔题字,回去照着它刻个匾额,千秋万代地供起来,以示对圣上的敬意。
惠妃端详御笔题字,心情复杂,眉头紧皱,须臾,缓缓问:宋慎,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圣上的赏识吗?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宋慎收好御笔题字,老老实实,跪了下去,娘娘息怒,草民甘受任何惩罚。
哼。惠妃横眉冷目,压着嗓门质问:你仗着自己的医术,打量我投鼠忌器,顾忌儿子的病情,不敢严格惩罚你,是不是?
草民从未这样想过。
说!惠妃咬牙切齿,你、你究竟存的什么心?庆王推荐、圣上赏识、我信任有加,你还有哪一点不满?为什么勾得瑞王不走正道?琛儿从小孝顺懂事,万万没料到,竟被你带坏了!
我看走眼了,看错了你了!
两名嬷嬷一左一右侍立,耳语劝道:娘娘息怒,仔细气坏了身体。
宋慎恳切答:诸位贵人的赏识与提携,宋某铭感五内,绝无半点不满!至于瑞王殿下一切都是宋某的错,他身体不好,忌悲忌忧,您请随意惩罚,但千万不要责问他。
你当然该罚!
惠妃脸色铁青,怒目而视,你有几个脑袋?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件事,一旦被圣上知道,看你怎么死!
草民罪该万死。宋慎正想尝试稳住对方时,厅门外忽然响起太监嗓音:
娘娘,瑞王殿下给您请安来了!
他也来了?宋慎顿感不妙。
惠妃皱眉,审视跪着的宋慎,稍一思索,吩咐心腹道:去告诉琛儿:我乏了,在休息,叫他改天再来。
是。嬷嬷领命而去。
然而,瑞王已从其余下人嘴里听说宋慎在内,发觉嬷嬷神情不自然,便起了疑心,担忧之下,硬闯入内,温和说:放心,我不打搅母妃休息,只是天气太热,走得累了,我想进去坐会儿,喝杯茶。
这、这
瑞王瞥了一眼,喝杯茶,都不可以吗?
嬷嬷语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又不能强硬拦截,苦着脸尾随,哎,唉哟,殿下!
转眼,瑞王踏进偏厅,一眼看见了跪地的宋慎,旋即发现娘亲面有怒色,怔了怔,躬身行礼道:儿子给母妃请安。
惠妃沉默不语,任由儿子躬身站着,半晌,忍无可忍,愤怒且失望地一拍茶几,厉声道:
琛儿,你也跪下!
你可知错?
第46章 逆子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该来的这一天, 来了。
瑞王自幼接受正统皇子教育长大, 体统礼节滚瓜烂熟, 温文尔雅,从未忤逆过娘亲,一贯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此前, 母子俩根本没遇见过这种难题。
惠妃一声令下, 心虚内疚的瑞王不假思索,一边下跪,一边苦恼暗忖:糟糕, 母妃气得不轻,我该如何解释?
两人并肩跪立,宋慎低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真是不巧,你选择了今天进宫请安娘娘正在气头上呢。
天气炎热, 书房里闷得慌, 我坐不住,外出逛逛。长辈在上,瑞王难免惴惴不安,紧张思索措辞。
宋慎余光一扫,发现对方脸色苍白,明显措手不及, 被吓着了,顿时心生怜惜,叮嘱道:别怕,待会儿少说话,我会向娘娘解释。
惠妃高坐上首,审视并肩跪着的两个年轻人,愈看愈愤怒,气不打一处来,严厉问:琛儿,你可知错?
母妃息怒,儿子知错,其实、其实
瑞王欲言又止,无措望着震怒的至亲,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琢磨出的措辞,一时间全堵在了喉咙口,越急着解释,越不知该如何开口,委实缺乏与长辈争论的经验。
惠妃怒不可遏,其实什么?说呀,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不成?
宋慎挺身而出,膝行往前两步,诚恳接过了话头,娘娘息怒,千差万错都是宋某的错,与殿下无关,您错怪无辜了,当初
住口!
问你话了吗?惠妃顾忌儿子孱弱,不敢狠责,满腔怒火自然对准了罪魁祸首,斥责道:随意插嘴,没规没矩,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偷偷勾引皇子违背伦常,圣上一旦知晓,你纵有、纵有九条命,也不够赎罪的!
在母亲心目中,自己儿子从小懂事孝顺,规规矩矩,哪里懂得玩龙阳?一定是被长了九条尾巴的公狐狸精蛊惑带歪了!
宋慎生怕火上浇油,字斟句酌,恳切提议:娘娘教训得是。于此事,宋某责无旁贷,自知罪孽深重,他日掉脑袋也是该的,只求娘娘不要责怪殿下。当务之急,得尽快商量出办法,长久地保护殿下。
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