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聂凛高三的那个冬天。
“哥, 你说你这天天绕远是为的啥。”曾天宇骑着车跟在他旁边。
聂凛穿着厚实的衣服,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和阴鸷,半句话都没施舍给他, 自顾自的往熟悉的街道骑去。
自行车道旁边挨着的就是应急通道,这时候好几辆消防车排着鸣笛快速通过, 前往的方向和他们一样。
鸣笛的声音又大又悠长,刺得人耳朵发响。
“操, 我去,这又是哪着了。”曾天宇骂了一句。
聂凛往消防车前往的方向看去,余光中似乎瞥见些许往上空飞的黑烟。
不知为何,他后背一凉,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下一秒, 他脚下蹬车的速度加快,往苏芒珥现在家住址的方向飞骑而去。
曾天宇追不上他, 呼哧带喘的喊:“凛哥!那边有事故咱还去啊!”
老旧的欧式别墅被火海包裹着, 所有对外的窗户随着风飞着火,被烧焦的空气伴着灰烟冲向天空, 飘过半个南城。消防员们加急灭火,但是火势似乎根本没有压下来的迹象。
一众居民围在附近指着看热闹, 议论声阵阵。
聂凛看着那几乎能吞灭一切生命的火势,眼瞳猛缩,甩下车挑起警戒线就往里面冲。
“干什么你!!”有个消防员看见他疯了似的往里面冲,及时拦住他, “里面很危险, 不要靠近!!”
大火猩红了他的眼眸, 聂凛失去了理智, 扒着消防员的胳膊吼着:“有人在里面!我认识的人在里面!”
“我们知道里面有人!正在营救了!你不要靠近!!”
“来人!把他弄出去!”
两三个消防员跑过来, 才将死命用劲不肯远离的聂凛拖出警戒线外。
“凛哥!你进去也没用啊!交给他们吧!”曾天宇过来拦。
聂凛使劲扯着他的衣领,关节都泛白,嗓子被他吼哑了,还带着几缕颤抖:“耳朵,耳朵在里面。”
借着消防车的灯光和火光,他看见了聂凛眼梢的猩红和泪光。
那一刻,曾天宇被震惊到了。
他从没见过聂凛这样疯狂地惧怕过什么。
警戒线外聚堆的人把他们挤向远处。
聂凛的视线随着骤然停跳的心脏剧烈晃动着,每一秒都像如刀割在身般的煎熬。
被消防员救出来的苏芒珥紧紧合着双眼,脸上身上都是灰红的,头发被烧掉一半,赤着的双足被玻璃碴扎得血肉模糊。
没了印象里的活泼生气。
医护人员赶快从消防队员的手里接下她,迅速给她戴上各种抢救医械。
嗡――
耳边闪出一阵耳鸣。
“无关人员不要再靠近了!就说你呢!你刚刚往前冲什么!”
“她...”
“求求你们一定,尽全力救她。”
疏散群众的消防队员拉着他的胳膊往远处拽,他仿佛失去行动意识般的,被别人被动的推走。
目光死死注视着那边,直到救护车闪着警示灯开走开远。
他聂凛从没求过谁。
但是那一刻,他愿意奉上所有,求医护人员,求老天爷。
把她留在人世间,留在他身边。
...
“回见。”苏芒珥保持着微笑,目送着曾天宇骑着机车离开。
机车轰隆隆的声音逐渐远去。
她转身的瞬间,眉头忍不住抖,下巴一颤,眼眶里摇晃的水雾氤氲决堤而出。
眼泪簌簌地落下,她扶着旁边栏杆,哭得泣不成声。
心脏仿佛被人使劲攥住,揪着,好像要窒息了。
【我哥高三的时候,当时他跟我姥爷吵架,说什么都想去当兵进消防队。】
【你最初为什么跟着做这些的。】
【为了还恩。】
【还恩?】
【可以说是还恩,也可以说是报恩。以前受他们帮助很多。你呢?】
【巧了,我也是。】
她把他藏在那些碎片般的回忆里的线索一片一片拼凑起来。
阵阵细碎的抽噎声夺出喉咙,苏芒珥缓缓蹲下,咬着自己的拳头任由滚烫的泪往下坠。
她想不到。
她怎么能想不到呢。
聂凛,你做的这些,可千万...别是为了我。
苏芒珥越往深处想,哭得越凶。
他就是为了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以为他已经恨透了自己,忘却了自己的地方。
他加入救援队,参加那么多危险又疲惫的活动。
确实为了还恩,还的却是她的恩。
她以为那些日子是黑暗是绝望,没有人惦念她。
但她却不知道,只要推开窗,就能看见他日复一日地默默路过。
她不知道,只要推开窗,她的光就在下面。
漫天蔽野的震惊,懊悔和感动冲刷着她颤抖脆弱的心。
她什么都不知道。
肩头禁不住地耸动着,苏芒珥哭得眼睑通红,泪渍留在白皙的脸颊上,微微发着光。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双鞋。
有些眼熟。
“苏芒珥,你哭什么呢。”聂凛的声音透着些阴沉,“有人欺负你?”
苏芒珥蹭地站起身,蹲久了一站起来两眼前有些发黑,踉跄了一步。
“没,没有。”她带着哭腔赶紧回答。
聂凛赶紧扶住她,力道大了,苏芒珥被他拽到身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低下头,抬手捻了捻还挂在她脸颊上的泪珠,嗓音放轻:“到底怎么了,嗯?”
聂凛的手指抚摸在自己的脸上,有些细痒,苏芒珥抬起红肿的眼眸,将他的模样深刻眼底。
生含冰霜凛冽的乌眉黑眼,高挺的鼻梁,细润的薄唇。
注视着她的时候,眼眸里流露着清冷的浮柔。
那个生而倨傲不驯,从内到外都完美的聂凛,竟然默默的惦念了自己这么久。
为她做了那么多。
喉咙酸涩,她禁不得又发出一声呜咽。
在他眉眼怔松的瞬间,苏芒珥上前一步,双手抱住他劲瘦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
聂凛双手腾在半空,胸口处感受着她抽泣时身板的颤抖,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完全愣在了原地。
见到他的瞬间,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就像洪水袭来一般,根本按捺不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面对他。
又难过,又惶恐,又动容。
只有他的怀抱可以让自己安心。
他有些僵直的手缓缓抚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怔愣褪去后满天匝地重来的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感情,聂凛另一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肢,把人又往怀里带紧了一点。
力度大得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的羽绒服是敞着穿的,似乎出门得急,她将脸埋在他怀里,鼻间能嗅到他毛衣的洗衣液香味,混着他的凛冽气息,那么好闻。他的胸膛蕴含着体内最温暖的温度,能够抚慰她被冻红的鼻头,被冻僵的脸颊,还有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苏芒珥缓缓闭眼,最后一行泪顺着流下去。
他的大手掌在她白皙的颈后,指腹缓缓抚按着,让她僵直的颈后筋脉逐渐松放下去,聂凛眉眼惬意,再开口时沙哑的嗓音里含着些哄笑:“撞见鬼了?哭成这样。”
“聂凛。”她哑着声线叫他,被他拥在怀里压得音色有些闷闷的
他勾指将她鬓边随着风飘的一缕长发归顺到耳后,十足耐心:“嗯?”
“我是不是...挺傻的。”
聂凛忍不住乐了一声。
他的胸口因为笑而轻震,惹得她耳朵痒痒的,“干嘛笑...”
“怎么忽然醒悟了?”聂凛故意逗她,“我还以为你一直知道自己傻呢。”
苏芒珥在他后腰上使劲掐了下,然后从他怀里钻出来,含着水光的眸子嗔了他一眼。
“真没事?”他又认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