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夫人连连点头,说道:“这事我也是听过的。后来杨家出了个极孝顺的女孩儿,与杨老太君是同生肖的,她就穿了素服,独自一人于贵寺后面的水月庵吃斋念佛抄写经文。七日后,杨老太君就好了。”
度世点了点头:“因老夫人今年所犯的不过是些小劫。只需照着这法子,找个与老夫人同生肖的小辈。于水月庵斋戒三日,就可为老夫人祈福避劫。”
“若只是小辈儿,为了母亲的安康,是无人不会应的。但这同生肖……”何安谦皱了眉。
王氏向前走了两步,笑道:“老爷如何忘了,媗丫头和老夫人是同一生肖啊?媗丫头又素来孝顺,虽苦了一些,但应是能应的。”
吴氏亦上前,轻声说道:“其实虽听起来苦,不过是少了伺候的人,需吃三日斋罢了。能保母亲安康,这也算不得什么。姝儿与母亲也是同生肖,若媗丫头嫌苦,便让姝儿去就是了。”
王氏听往常并不多言语的吴氏说了这番话,便疑惑的看了吴氏一眼。却见吴氏说完话,只看向何安谦。王氏心中觉得有些怪异,突然心中转过一个怪异的念头,却是把她吓得未敢往深处想。
何媗听得这些人一唱一和的,如拿了刀剑一般在身后逼着自己,于是猜着这一场前面是必有人为她设了陷阱了。
待抬头看着何老夫人殷切的望向自己的眼神,何媗就知道此番若推了不去,那何老夫人将来发生丁点儿事,都要有人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了,且也失了好不容易自何老夫人那里骗来的宠爱。府中自己的势力铺陈开,何培旭还没长成,母亲的财产还没拿了回来,以后许多事还要依靠着何老夫人的偏宠。若连这份子唯一可以依靠的偏疼都没了,自己还图谋个什么?张狂个什么?
所以这事就是明知前方有虎狼守着,何媗却不但不能推,还要显得十分乐得去。
于是,何媗就笑着走到何老夫人身边说道:“如三婶子所说,这算得什么苦。只要能保祖母康安,就是吃长斋,也是没什么的,何况只斋戒三日。”
何姝看吴氏望向她,也极不情愿的走上前,将吴氏先前交给她的话说了:“孙,孙女儿也是愿为祖母祈福避劫的。”
度世在看到吴氏时,倒也觉得什么。
只此时看到何姝生的又好,年纪又小,度世才眼睛一亮。心道,之前没注意,没想到何家竟然藏着长得这样好的孩子,只是如果这孩子再小上个三四岁就更好了。
“好,好,都是我的好孙女儿。”何老夫人就一手拉着何媗,一手拉着何姝笑着说道。
度世醒过神来,也跟着笑道:“老夫人这两个孙女儿确实孝心可嘉,但贫僧须问一下两位小施主的出生月份。月份不对,却也是不适宜行此法的。”
听得何媗生于夏季,何姝生于冬季。
度世说道:“夏天乃是繁盛之季,冬季乃枯败之季。若要行此法,自然要取命带兴盛之人,来为老夫人避劫了。明日正适宜开始行此法,还要请贵府的二姑娘今日就即可去了水月庵,那里好方便安排一应事物。”
何姝虽知道自己不过是略表些心意,让何老夫人看到些自己的孝心,去那水月庵的人必然只是何媗。可听了度世当真指了何媗去,却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何培旭听得何媗要独自一人去水月庵斋戒,就皱了眉,走上前,方要开口。
何媗立即对了何培旭笑道:“你莫不是知道这是为了祖母好的事,又来与我争抢着孝顺祖母。别说生肖,就说你也不是个女儿身啊。这三日,你要多陪陪祖母,多在祖母身边。若是回去了,让我知道了你调皮捣蛋的事,我可要罚你。”
何培旭待还要说话,却被何媗似笑闹一般捏了下手。
何培旭就住了口,垂着头不再言语。
何老夫人见何培旭如此,心里也对何媗生出些不舍来,拉过了何媗说道:“那里的姑子都善的很,吃不得多少苦的。等三日之后,是一定会把我的媗儿接了回来。”
“其他倒没什么。”
何媗眼里隐约有了些泪意,说道:“只孙女儿实在挂念着祖母,往日,孙女儿离了祖母一时片刻心中都一直念着祖母,更何况要去了这些日子。但为了祖母能身体安康,孙女儿也是忍耐的了得。”
何老夫人抱住了何媗,哭道:“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辛苦我这个好孙女儿了。”
于一旁看着的王氏,素来只见到何媗于她面前张扬舞爪的模样,哪里看过何媗玩弄起温情戏码的样子,一时有些不适。
等与何媗叙完别离之情,何老夫人无意之间扫了王氏一眼。王氏才连忙收起了些许厌恶之情,也拿帕子挡了脸,装作拭起泪来。
待这几个人说完话,彼此擦了眼泪,何媗才让芸儿春燕去将衣物备好。
春燕听何媗要去水月庵待上三日祈福,且又不许带人伺候,就隐隐觉得不安。于众人面前也不方便问,只得稳住心里的焦躁,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见姑娘爱吃冻梨。可要我明日寻来一些送去给姑娘。”
何媗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才三天时间,我哪里有这么馋。无论如何,我是不用你们顾的,那清静之地应该也是你们轻易进不去的。所以你们只多照看着旭儿些,我不在府中,万般更要以他为重。否则我回去后,见旭儿磕碰了,就领着你们一起出家去,反正都没有意思了。”
何老夫人听后,装作生气的打了何媗一下,说道:“别说那出家什么的话来吓人,我看着春燕很好,很顾着你,你别吓着了她。”
何媗连忙笑着说:“孙女儿知道她是好的,才与她玩笑的。”
说着,何媗指了春燕,就做出假装生气的模样:“可要记仔细了我的话。”
听得何老夫人又笑了起来,点着何媗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啊。”
于是,当日何家便另分出一辆车来,单送了何媗去正觉寺后面的水月庵。何媗上了车后,见无旁的人,捏了捏包袱,竟然发现里面有一把短匕首。何媗不由得心头涩然,心中猜想这该是春燕不知从何处寻了来,放进去的。于是何媗就有些后悔自己因上世的经历,于心中竟一直把春燕当做了外人。
这时王氏与车外说道:“媗丫头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了。”
何媗连忙把短匕首贴身放了,撩开车前的棉布帘子笑道:“都收拾齐整了,劳婶子操心了。”
此时并无旁人,王氏便没了这几日努力装出的那贤良模样,得意的笑着说:“我前些日子看了小雷音寺那出戏,觉得姑娘以前的话有些不对。那孙猴儿再没请了漫天神佛相助前,却是被治的极惨呢。便是假佛又如何,单靠了孙猴儿自己也是打不过的。”
何媗也笑道:“能请到仙佛相助,也是孙行者的本事。那小妖暂时擒住孙行者,只以为是胜了,结果又如何?婶子还是看戏看得还是不细致,应往后看……”
王氏脸色铁青,怒道:“你且嘴硬,我倒要看看那孙猴儿怎么逃得出小雷音寺。”
说罢,王氏便转身离去了。
何媗一手摸紧贴在身上的匕首,一手紧握成拳,指甲直抠进手心里。何媗撇起了一抹冷笑,心想,我何媗既然得天垂怜,能够重生,就必不会折在此处。
☆、33命死谁手
自何媗一走,何老夫人也觉得无趣了。原是定了明日才离寺回府的,因何老夫人实在无心留在正觉寺,就提到了今天。
全家人皆混乱的收拾了东西,只何培旭没动,与何老夫人说要在正觉寺等上三日,到时候与何媗一同回府。
何老夫人自然不允,那次何培旭被刺伤了,着实吓坏了她,现在又怎能让何培旭留在外面。何培旭还有些孩子心性儿,就闹了一阵别扭。后来春燕过去劝了他几句,他才藏了些心思,与大家一道回了府。
何家虽比不得杨家,但终究也是有封爵的人家。
无论是此番来正觉寺,还是此时离寺了,都惹了一阵喧哗。
只少了何媗而已。
何培旭也不似来时那般安心在马车上酣睡,只如何媗来时那般自帘子的缝隙中看外面的荒野。也不知是从王氏还吴氏那里传来了一阵笑声,听得何培旭趁着何老夫人不注意,偷擦了一把眼泪,而后就紧抿了嘴,忍住了眼泪。只于心里算了,何媗这时是不是该到了水月庵了。
何媗已到了水月庵,只一到,护送了何媗去那里的婆子车夫便一刻不做停留了返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才有个老尼姑出来迎了,领了何媗进入庵堂,先换了往常来庵里茹素斋戒的妇人惯穿的灰布衣服。
与前头,何府与正觉寺的繁华,确实是冷淡了一些。
那灰布衣服虽极为简朴,却比那些姑子的尼姑服质地略微好上一些,应是专为了有些权势的人家准备的,倒也不扎的人难受。
换衣服时,何媗只让那老尼自外面守着,衣物皆由自己换了。那老尼姑自然乐的省力,也知道这些高门大院的姑娘是有些臭讲究的,许多事不能随意找了人沾手。所以便听了何媗的话,于外面守了。
何媗于屋内将衣服换了,再将匕首贴身放好。
待何媗出去后,老尼姑就拿了何媗换下的一应衣物胡乱塞在了包袱里。而后,那老尼姑便抱了包袱,带着何媗去见了主持。一路吩咐道:“虽然小施主出自侯门,但既为了祈福而来,就得撇了那些架子,与我们一般行事,方显得心诚。这些衣物暂时由贫尼收了,等小施主返家时,自会还给小施主。”
何媗点头,做出一副乖顺模样,说道:“那我万事依着师太。”
老尼姑得意的笑道:“正是呢,小施主只耐上这几日就回府了,安稳过去了就是。”
而后,老尼姑又絮絮的说了一些话。
何媗只一边听着,一边留意着这庵内布局,打量着沿路看到的几个姑子。有些姑子只是做着自己的事,并未注意了何媗。有几个却是偷偷用眼撇着何媗,待何媗看向她们,她们就立即转开了头。
何媗就暗暗的记下了那几个姑子的样子。
水月庵与正觉寺本是一家,原也是为了正觉寺招待女客不便利,才建立了这庵堂,平时往来的权贵也是不少。所以那水月庵的主持师太听得是侯府的姑娘为了给长辈祈福避劫来这里斋戒几日,也只略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何媗一眼。随后,只吩咐了下面管事的尼姑按着往日的规矩来办,便不再说话,去念她永世念不完的经去了。
虽说水月庵是佛门清净地,却也脱不开俗事。这里的管事尼姑,也是各有分工,有管账的,有安排来客住宿的,也有监管一众姑子的,倒是和旁处那作买卖的地方差不多。
自主持师太吩咐完,就有一个矮胖的中年尼姑笑眯眯的带了何媗出去。何媗看那中年尼姑与自家的那些粗使婆子们并无不同,除却一身尼姑服,没得半点儿出家人的模样。许是对谁都谄媚惯了,言语间带着掩不住的刻在骨子里的市侩。
中年尼姑法号无嗔,一路就将那三日该守得的什么忌讳,该念哪段经,该抄哪本经书,一一的与何媗说了。顺便的提了那以孝而出名的杨家姑娘,言语之间,仿佛那曾经的杨家姑娘与她十分亲密一般。
一边可惜那杨家姑娘那般孝顺却去的太早,一边那无嗔就将何媗引到了住处。
那是位于水月庵偏角的一处屋子,山中庵堂本就清净,这处地方更是静中之静。因与其他姑子住的地方相距甚远,是连半点人气儿没有的。又逢这万籁无声的节气,就更加静得有些渗人了。
屋子里也是布置极简单的,一盏油灯,一张板床,一床薄被,一个破蒲团,一幅观音像。
何媗见了,心中只想,于这处杀了个把人倒是很便利。
无嗔笑道:“我们这里虽比不得小施主府上,但也守得很严。小施主虽无人伺候,也不必担心的。”
“这清净地能个什么事呢,”
何媗笑道:“当初的杨家姑娘都受的,我怎么受不得。”
无嗔点点头,眯了眼睛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呢。”
随后,无嗔听得何媗装了衣服的包袱已被先头的老尼姑拿走了。就也不与这里多呆,寻了个借口,就出去找那老尼姑去了。
当日也没个什么,只何媗看给她送饭菜的一个姑子有些眼熟。想起那个姑子就是于何媗刚进水月庵时,曾偷眼瞧她的。于是何媗也没放心的吃她送来斋饭。只一个人盘坐着念了一段经书,待那个姑子神色慌张的离去了。何媗才捏了几个饭粒,打开窗户,引来一只饿慌了找不到路的雀儿,将饭粒喂给它吃。只一刻,那雀儿便死了。
何媗也是确定,这种种并不是无事自扰,是当真有人想拿了水月庵来做埋了自己的坟墓。
而想要害了自己的人,除了何安谦等人又有何人?
只是何媗身在此地,也不清楚何安谦是买通了几个姑子,还是将一个庵堂的姑子都收买了去,而何安谦买通的姑子又是哪些个?只她们既然使的是这些背人的法子,就是在这里还有着顾忌。
若是要将这事张扬开,却是要告诉哪个?难不成要扯了个姑子就将有人要害了自己的事说出去?如果是没被何安谦买通的还好,只当一场疯言疯语,若是正撞上了何安谦的人,那不是逼得她们对自己于明里即刻就下了狠手么?
还是去求水月庵的主持师太做主?
何媗想了她那冷淡的样子,也不敢确定主持师太就会信了自己事。而她即便知道了,却也不定站到哪一边。
是侯府的姑娘不安心为长辈祈福避灾,诬赖庵内的姑子,她担的罪重。还是她手下的姑子竟然给侯府的姑娘下毒,要将人害了,她担的罪重?”
且吵闹了开,她们人多势众,就抵死不认,又能如何。若一时也不能将她们拿了,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无心为祖母祈福了。
何媗想着,觉得此番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自己在明,敌在暗。
一动不如一静。
何媗就不得不忍耐了下来。
至夜间,何媗便和衣睡下。也许是很久没过这样清苦的日子,何媗直冷的打了几个寒颤。不由得自嘲道,当真是在富贵窝里把身子给养娇贵了,上一世身上只着了薄夹袄就于破庙中过夜,也没有现在这般熬不住。
这夜太冷,何媗心中又要防备着旁人何时再来害她,就只合了眼,人却是清醒的很。
外面是狂风肆虐,如鬼哭狼嚎一般,何媗她自己就是重生之鬼,倒不畏惧这些。
只想着这莫测的人心,有了一些寒意。
何媗也不知春燕是否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先顾好何培旭,不要轻举妄动。
何媗心知,此时自己不在,王氏她们必定让人在暗中盯了春燕等人,寻她们的过错。怕只怕有人有意利用芸儿等人,将自己的处境如何告知她们,再哄骗着她们绕过了何老夫人出府来水云庵闹。
到时既有了芸儿等人私自出府的罪名,又有了自己不安心祈福的说法。哪怕自己有命回到府去,却也没了这么多日子来的铺陈,也失了祖母的心了。若是再趁乱,下毒手害了何培旭的性命,怕是也只会讲罪责推在自己没安心祈福得罪了神明的上头。
辗转一夜,何媗只将自己比作王氏,竟在往日她以为布置的如铁桶般的院子里寻出了诸多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