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傅府的管事低头说道:“并未看清。”
“买通她花了多少银子?”何媗继续问道。
傅府的管事答道:“五十两银子。”
何媗问道:“你托她何事?”
管事答道:“我托她打听姑娘身边的丫头婆子。”
何媗又问:“你一个月的月钱多少?”
管事答道:“四两银子。”
听后,何媗笑了说道:“好个精明的人,你一月只四两银子,五十两银子是你一年多不吃不喝才存的下来的。你就拿着这一年多辛苦存下来的银子,交给了没看清摸样,记不住姓名的丫头,来打听我身边的丫头婆子是哪个?”
那人一慌连忙说道:“我原是让那丫头去偷荷包的。”
何媗越发笑的厉害:“若真有这个丫头,那她既在定国侯府中,能偷的赵妈妈的东西,怎偷不了我的?若是借我之手,来毁傅府的脸面,那何苦去偷了赵妈妈的东西。顺便拿了一个物件,交给这蠢货,说是我的东西,不也可以成事么?”
说着,何媗指向那先前口口声声要做侯府二姑爷的人,那“蠢货”抬了抬头,可怜兮兮的看了众人一眼,又低了头。
“这事儿,你哪里有一处说的通的地方?恨傅夫人?你还不如说你记恨我,想借此毁我名节,将我逼死。却不料偷错了东西,来的让人信服。”何媗大声说道。
那管事张口结舌,他于太阳下面跪的久了,那些围观看热闹的又对了他指指点点。此时,又得何媗步步紧逼,一声声的问着他:“我与你又有何仇,你有何缘故如此害我?”
那管事是一句都答不上来的。
可他虽未说,这些一直将热闹从头看到尾的人,就是再蠢笨的,也是能够看出来的。
现如今唯一合乎情理的说法,就是傅家本想害了那侯府二姑娘的名声,借此将她逼死,得以退婚,成全了他们自己。可这事儿却被识破,侯府二姑娘脾气又大,就过来大闹傅府。傅家见事情闹大了,才寻了一个人前来顶罪。
众人均窃窃私语,虽说尚书官位大,但看热闹的人多,他能识得这些人是谁?所以这群人,倒也不怕被他挨个拎过来报复。
那平头百姓都能看穿的事,傅尚书在官场打滚几年,怎又品不出其中的味儿?
恰好这时,傅博与府内跑了出来,直奔傅尚书而来,哭道:“父亲快去请大夫来,娘亲,娘亲她又吐了一口血。”
傅尚书咬了咬牙,说道:“牛氏是救不得了。”
待何媗听完傅尚书的话,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于他口中说的牛氏,就是傅夫人。
何媗心想,傅尚书如此说,难道是要丢卒保车?
果然那傅尚书走过来,对了那管事说道:“你说话漏洞百出,哪里能使人相信。快说,事实终究如何?”
那管事昏头涨脑,看了傅尚书,一时未明白其中意思。
傅尚书上前走了一步,眯了眼睛说道:“你且放心,无论是谁指使,哪怕是我傅府中人,我都不会加以庇护。”
而后,傅尚书昂首说道:“现下事情走到地步,傅某在此立下一誓。无论我傅府中人,有谁做了这等诬害忠良之后的恶事,傅某觉不加以庇护,必要大义灭亲。哪怕是傅某的夫人,儿子……”
说着,傅尚书撇了傅博一眼。
于傅尚书心中,夫人可再娶,儿子可再生,如何能比得了他寒窗苦读多年博来的仕途。
傅博尚要再喊一声“父亲”,却见傅尚书一脸漠然,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看了他一眼。傅博往常受尽娇宠,从未见了傅尚书用这种眼神看了他,仿若看一枚弃子。
傅博也是愣住了。
那管事却也是明白过来,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夫人让小的做的,她因想退亲,又怕老爷重信义,不同意。所以叫小的做下了这事?”
傅尚书于众人面前,皱了眉悲声说道:“竟真的是那妇人做下的恶事,那牛氏先是诬陷何姑娘的名声,而后她又避而不见,致使恶仆伤人。也是因我忙于朝堂事物疏于照看,没料想傅府竟发生这样的事,而我竟毫不知情,实在难辞其咎……”
随后,就有傅尚书的贴身随从哭道:“老爷何必将罪责担身上,老爷您在朝堂上做官,哪里管的了内宅的事呢?”
傅尚书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那牛氏罪大恶极,我现在就写下休书,将她休回家去……”
“父亲,你怎可这样就休弃了娘亲。”傅博急忙说道。
随后,傅博就指了何媗骂道:“你长了一副怎样的歹毒心肠,竟是要逼迫了父亲休弃了娘亲。”
何媗笑道:“傅伯父此乃大义灭亲之举,小女如何能逼迫的了傅伯父。”
傅尚书亦说道:“孽子,不许于这处胡闹,那牛氏犯下这样的恶行,怎能姑息。”
“父亲,你也偏帮了这丫头么?”傅博指着何媗哭道。
傅尚书皱了眉,冷声说道:“把公子带下去,让他于府中自省。”
随后立即上来两个大汉,架起傅博,带进了府内,看管起来。傅博走时,仍在呼喊咒骂着何媗。
何媗笑道:“傅公子好教养。”
傅尚书咬牙怒道:“都是被那牛氏给带坏了。”
随后,傅尚书原想,事既已说开,那何安谦于这处给自己设下圈套,自不能让何安谦全身退去。后来又想,何安谦既让何媗于此处闹,就是有备无患。且何安谦才与刘国公家连亲,确实不可轻举妄动。
傅尚书只恨那牛氏未留有物证,不能拿住了何安谦的把柄。
只这场奇耻大辱,傅尚书是记下了。
☆、47何媗其人
那个给何媗递一桶子黑水的圆脸大眼的小子并未走开,一直站在人群中间看着热闹,待热闹渐散了。圆脸小子才仿若寻常人家的调皮小子一样笑嘻嘻的退出人群,走向拐角处的一个酒楼。进去后,那圆脸小子未与掌柜的搭话,那掌柜的跑堂的也似乎早熟悉了他,都未敢拦他。便是迎面碰上,那些跑堂的也会低着头,为他让开路。
那小子直接上了二楼,走到一处房间,敲了三下房门。
门内自有人为他开了门,那圆脸小子也敛了笑容,进入屋内,说道:“公子,小的回来了。”
褚时序穿了一身玄色衣袍,正靠在窗边看着傅府门前那还没散尽的喧闹。于他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身形干瘦,双目有神。面上虽还残有几分青年人的模样,但头发斑白,眉间带着很深的皱纹,一时也无法看出年纪。
这人命叫荀三华,未有表字,颇有些才华谋略,但因母亲是个未赎身的青楼女子,他又长于勾栏之地,未能踏上科举之路。最后得以忠义王赏识,收做王府的门客。后来又被忠义王分派到褚时序身旁,名为奴仆,实为出谋划策的门客。
荀三华出身虽卑贱,却是个有满腔抱负的,并未视自己为低贱之人。便是于褚时序和忠义王面前,亦然是不卑不亢。因他却是有才之人,褚时序和忠义王也未用俗礼拘着他。
另于这房间内还站着两名身着灰布的男子,俱冷着脸于门边守着,方才与那圆脸小子开门的便是这二人。
待褚时序听了那圆脸小子的声音,也收了脸上的笑容。回过身来,沉声问那圆脸小子:“那边都闹完了?”
那圆脸小子这才低了头回道:“何二姑娘已然回府了,算是闹完了。”
荀三华说道:“这一番,傅家与何家的仇也结下了。傅尚书那人最是记仇,但于面上也许要做一番宽怀大度,毫不在意的模样。”
褚时序看了一眼那圆脸小子,那小子回道:“荀先生说的正是,那何家二姑娘把那傅府门口的石狮子都打了三鞭子。傅尚书却也没说什么,还说要守信义,仍要那先前定下的婚约作数。”
“何媗如何说?”褚时序问道。
圆脸小子答道:“那二姑娘自是不愿再拖着,说已出这事,无法再入傅家门。改天回了何家老夫人,就正式退了这门亲事,那傅尚书便再无话了。”
荀三华笑道:“想来傅尚书也见得真心想认下这门亲事,那守信义的话,不过说与我们这些旁观的人听而已。”
圆脸小子亦笑道:“任谁家也不会娶一个把未来婆婆送进监牢的姑娘。对于那傅夫人和那管事与几个奴仆的处置,原来傅尚书是已休了夫人,余下的打算施以家法作为处罚。但那何家二姑娘愣是不依,非要将这些人送于官府。说是国法大于家法,硬迫着傅尚书将傅夫人送到了官府,这何府二姑娘倒也当真与传闻一样。”
褚时序也露出了笑容,问道:“她有何传闻?”
那圆脸小子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躬身谨慎答道:“小的家里面有个远亲,那远亲又有个连襟。那人曾在何府做过两天马夫,后来那何府的二夫人太过刻薄,月钱都无法按时发出。他又不是个奴身,就辞了这差事。先前过年的时候,碰过一面,听他说了几句何府的话。其中就有几句提到这何二姑娘的,说她顶奇怪的姑娘,据说还通鬼神。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张脸,对着何老夫人与她的亲弟弟总是一张笑脸,仿若春风拂面。对旁的人,尤其是与她不对付的,就是一张冷脸,便是笑的时候,也是冷嗖嗖的……就像……”
那圆脸小子想了好一会儿,眨了眨大眼睛,继续说道:“就像在寒冬腊月里的一把锋利刀子,又冷又利的。发起火来,也那真是雷霆之势,丝毫不估计着女儿家的名声。我识得的那个人原也是想攀附她去的,只可惜一直没个机会。”
荀三华笑说:“她既然那么厉害,又怎么想去攀附她?”
圆脸小子笑道:“她虽然厉害,却也是只是对了与她为难的。若是那些为她做事的人,好处是捞不尽的,像我们这类人能想到的好处,她能帮着得了。便是想不到的一些好处,她也能帮你想了。就只为了这份儿贴心贴意的,许多人于她手下做活,最起码心里舒坦。”
因荀三华不尽然知道褚时序的事,待想了片刻后,才说道:“原以为她闹上傅府,是受人挑破或性子鲁莽。现在听得此话,这姑娘却也不像个没章程的人。”
而后,荀三华就笑了说道:“着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丫头。”
“她确实与别家姑娘不同,不然,我何必过来看这场热闹。”褚时序坐于桌边喝了一口茶。
这茶已是酒楼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了,但褚时序还是为了这苦涩皱紧了眉头。于是,就想起了那日于何媗一同吃的香甜醇厚的稻谷茶。
荀三华虽受重用,褚时序又让他免去一些俗礼,荀三华也未敢过于张狂。
所以此时,褚时序坐着,他只得站立于一旁。
荀三华是于三年前来到褚时序这边的,初时,荀三华只当褚时序是寻常小儿。待略接触后,荀三华才明白了褚时序是怎样的人,方才收了轻视的心,真心做起了谋士。
待褚时序吞下那口茶,才挥退了那圆脸小子,说道:“那正觉寺的事查的怎么样。”
荀三华回道:“查出了一些迹象,应是却有此事。只他们行踪隐秘,一时未知那些丫头藏在何处。”
褚时序眯了眯眼睛,捏了一枚果脯,吃了几口,去了嘴里的苦味儿。心想,荀三华查的都这般艰难,那何媗是如何得知的。
于何府中的安置的人,也曾回了褚时序一些事。说何媗如何未卜先知得了何培旭遇贼人劫杀的消息,又是如何瞬间精通医术,熟知厨事。
难道她真如旁人所说,能通鬼神?
荀三华见褚时序一人沉思,未敢扰他。只略一偏头,又看向那傅家。那傅家门前的人已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两三个人远远的看着傅家奴仆擦洗那弄得脏污的石狮子。
傅尚书已是个一只脚踏进六皇子一方的人,如今一闹,也不知傅尚书能否再与何安谦一道共同谋事。而朝堂之上,又会引起怎样的变化。
当今皇上现在只爱求仙问道,求长生之方,处事越发昏聩了。致使先立太子于前,后又捧起六皇子,使其势头竟盖过太子。那太子与皇后虽处事低调,见那六皇子势头渐胜,如何能不防?皇后娘家也是武将出身,虽不及刘家,却也不容小觑。而杨家因先头一事,怕也要与皇上、六皇子心生嫌隙。为求自保,大概也只得投了太子一方。
而傅尚书这一事,可大可小。若说无罪,傅尚书可毫发无损,若说有罪,却也能拿去他的头上乌纱。
礼部又是个掌管科举,且与多国都有往来的地方。
若要图谋大事,此处自不可弃。
褚时序抬眼见荀三华眉头深锁,笑道:“你说下任礼部尚书该由何人当选?”
荀三华一愣,说道:“难不成傅尚书却是当不成了?此番是拉拢傅尚书的大好时机,太子怎能放过?”
褚时序笑道:“若要拉拢傅尚书这样的人,自要等他落魄惶恐无措之时。且傅尚书现今心中仍偏向六皇子,太子自然要待傅尚书看到自己被六皇子弃掉,才来做这个好人。此一遭,那傅老头儿官降一等是免不了的。”
荀三华皱眉:“难不成是何安谦?”
“六皇子便是想要捧他,太子必不肯让。朝堂之上,太子与六皇子实力相当。当由一个与两方无害去做,才能解此死结。”褚时序说道。
荀三华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若是梅翰林做一职正适合,他深得圣心,又与两方毫不牵扯。且他又是十一皇子的外祖,梅翰林门生众多,只此一遭,就不见得只是六皇子与太子相斗了。也许会成三家乱斗的局面。”
“乱世才出枭雄。”
褚时序眯了眼睛笑道:“此等好事,还该让史家牵扯进去。便要刘家看看,他的这个亲戚,给他们扶了一个怎样的眼中钉。”
“史家人员松散,旁支又多。单郡王妃这一脉,就与旁的一些支脉生了许多怨气。却也可以挑破了一些有心相争的人,奏请皇上,任用那梅翰林。内里再如何相斗,终究都是史家生的事。不怕刘家心中不生怨怼。”荀三华说道。
褚时序抿紧了薄唇笑了笑,脸上还有些孩子的柔和绵软之气,眼中却带着成年人的阴沉和算计。
荀三华不由得想起了前头那小子说了何府二姑娘的话,心想,这褚时序何尝不是寒冬腊月里的刀子,又冷,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