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8世纪,英国鼓励从事海洋捕捞的渔民,并将每个人的详细信息登记造册,以字母排序。风帆战舰的年代,这些渔民,都是海军的后备兵源。而战争消耗从来都不是什么小数目,没有足够的兵源补充,是坚持不下去的。
“殿下,这是渔船么?”王师鲁问道。
“正是。”邵树德说道:“还没正式建造,只是按照我的设想弄了个样式出来。”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造船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做买卖,事实上捕鱼也是一大收获。”
“殿下,如果有选择,百姓们并不愿意出海捕鱼。”王师鲁说道:“一出海,生死难料,谁愿意呢?”
“此诚为可忧之处。”邵树德同意这个看法:“说到底,还是出海太危险。但天下太平之后,人多地少,届时又不一样了。”
“殿下所言极是。”王师鲁说道:“不过,中原没有地,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么?”
邵树德诧异地看了一眼王师鲁。
这年头,还有这种有全局眼光的人?知道向外扩张,缓解人地矛盾?
“殿下,江南诸镇,地广人稀。”王师鲁解释了一句。
邵树德恍然大悟,还以为他说的是辽东呢。
不过也没错,古时候的版图很大,但其实并未实际控制。说地图开疆可能过了,但历朝历代在南方真有点像殖民帝国的风格了,从一个个散落的定居点开始,慢慢串成线,改造环境,主动或被动移民,同化土著。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千多年,最终完全消化了广阔的南方,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殖民扩张呢?只不过老祖宗比欧洲人文明,同化的土著都当做是汉人,慢慢融合掉了。
“开发江南,可不比出海捕鱼安全多少。”邵树德苦笑道:“有人被贬到荒僻之地做官,恨不得自尽。这还是官呢,况百姓乎?每一处湿热之地的开发,都是由累累尸骨堆成的。”
他想起历史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殖民东印度群岛(印尼)死亡率极高。从德意志地区招募的雇佣兵去一个死一个,在尼德兰七省招募的水手也死得让人心惊胆战,最后不得不骗人、绑人出海――从苏格兰招募农民到荷兰割牧草,给的工资很高,骗来了很多人,然后直接绑架到船上当水手,管你愿不愿意。
东印度公司千方百计补充人手去远东,结果他们在东方的欧洲裔雇员(包括军人、水手)最多时也就1.1万人,数目始终上不去。首府巴达维亚闹一次流行病就死一半人,直到活下来的人适应了当地环境为止。
江南或许没有热带那么恐怖,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宣宗年间,抓获的吐蕃俘虏,统一流放吴越。吴越在后世是中国的精华地区,但几十年前还是流放地,你觉得能好到哪去?
南方的繁荣,是北方战乱导致的一波又一波中原移民的累累尸骨筑成的。历史没有记载这些披荆斩棘、改造环境的先人们的痛苦过往,只书写了南方繁荣起来后的景象,这个春秋笔法,让后人以为这个过程很容易呢。
“登、辽之间诸海岛,人烟稀少,听闻只有少许渔民在捕猎海狗、海狮?”邵树德问道。
长山列岛,直到清代,还有大量海狗、海狮生活着。这也是渔民们的捕猎对象。
渤海海域,直到清末还经常看到鲸出没,但没人捕猎。
海狗、海狮的皮毛,但大航海时代是一门大生意。沙俄的俄美公司其他业务亏得一塌糊涂,殖民一处地方亏一处,全靠捕猎海狮、海狗之类的高盈利业务支撑着,不然早破产了。
“是。”王师鲁回道,但不解其意。
“平海军已募集到七千余人,我打算让他们先在近海捕鱼,自食其力。”邵树德说道。
王师鲁张大了嘴巴。这不是欺负新罗人老实么?水师出海捕鱼,与陆师屯田有何区别?
此时的武夫,有愿意屯田的吗?不敢说一点没有,但绝对罕见。
“我已抽调黄河水师精干两千余人,编入平海军,凑足一万军额。”邵树德继续说道:“让这些‘旱鸭子’先适应适应大海的波涛,然后充作平海军骨干。”
王师鲁默默听着。
“散落各州的新罗军士家人,统一迁居登州。我欲任你为安抚使,好好抚慰一下这些新罗侨民。”邵树德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你自去府库提三万匹绢、两万斛粮,登莱牧场那边也会发给一些牛羊,让这些新罗人可以自食其力。今后编户齐民,都是我治下子民了。”
王师鲁懂了。
这是担心平海军的新罗军士跑了,故给他们发下赏赐,再提高家人待遇。这固然是恩赏,同时也扣留了人质,增加了新罗人叛逃的成本,确实很周全了。
“遵命。”王师鲁应道。
他很感慨,夏王这个“扒皮”,真是一点亏都不吃,让水师“屯田”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012章 巡抚使
观风殿以西是本枝院。
上阳宫六大建筑组团之中,观风殿组团在工程方面基本完工,剩下的就是给城墙包砖,修复景观之类。
本枝院组团已进入后期,大体包括本枝院、丽春殿、甘汤院三大建筑群。
本枝院自身主打自然景观,建筑以小院落为主,已经完工,甚至装修都做好了,但花鸟鱼虫竹树之类的景观却没那么快。负责修复皇城的封渭还在仔细策划方案,时时向邵树德请示,看看弄成什么样子。
本枝院西面一墙之隔,就是丽春殿了,被芙蓉亭、含莲亭、宜男亭这三个院落左右拱卫着。
和本枝院差不多,建筑完工了,但莲花池、芙蓉花海之类的景观不好搞,需要时间。
丽春殿西墙外,则是甘汤院,邵树德在那里度过了不少美好又荒淫的时光。尤其是给河南百姓免税之事,张惠答应的条件在甘汤院兑现了,不知道多快活。
“都是枯枝败叶,有什么好看的?”本枝院内,王氏袅袅婷婷地走到邵树德身边,说道。
张惠在一旁指挥婢女打包行李,闻言暗暗皱了皱眉。
王氏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了。她体态娇小,却很丰满,夏王喜将她抱置于腿间,肆意享用。这女人也喜欢魅惑夏王,种种作态,让张惠很不喜。你夫君朱友文还没死呢!
邵树德轻笑一声,将王氏抱了过来,一边把玩,一边思考。
开过年来,他要发动一场针对河北的大规模战役。
这场战役,只许胜,不许败,因此要投入大量兵力,以多打少,欺负人。
这场战役获胜后,便可为将来的禅让创造威势。
元从老人们快等不及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拖,除非你给予他们实权节度使的位置――这是一个非常常见而普通的“泄压阀”。
但当邵树德不愿打开这个泄压阀的时候,重塑帝国秩序,重新分配蛋糕就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没多少时间了。
在河北战役结束之前,最好先把杨行密打回淮南去。然后在南方边境留下最低限度的防御兵力,隔淮河对峙,主力则大规模北调集结。
安东府那边,也会展开第一波渡海登陆。
这一次,只能大量借用渤海国的船只了,有些羞愧。堂堂中原帝国,都是人家上门朝贡,上门做生意,被动等待,结果航海的船只都没几艘,这个现状必须得到改变。
一淮南,一河北,是明年的重点。
邵树德想完后,将王氏推了下去。
王氏将雪白的胸口掩住,幽怨地看了一眼邵树德。自己的作用,仅仅是在殿下思考时充作玩具吗?
“收拾东西,先回汝州清暑宫。”邵树德说道:“慕容福会派部分军士护送你等南去。”
很是无奈,王妃折芳霭已经带人回清暑宫了。邵树德还想做做样子,天子来了,自己一大家子不太适合住在宫里了,得等禅让典礼完成之后再说。
修业坊内,邵树德给自己留了一套宅子,即原银青光禄大夫、定州刺史、上柱国尔朱义琛宅。天子来了之后,他就住这里了。
女人大部分赶走,就留张惠、储氏、仆固氏三人在身边服侍。
“殿下,李家圣人若来,如无必要,万勿杀之。”张惠上前,替邵树德整了整袍服,说道。
“我杀他做甚?”邵树德笑了,道:“便是他想对我不利,我也不能杀。禅让之后,封个公侯便了事了。藩镇割据百余年,大唐天子本就没甚威望了,我还怕他?”
其实不止大唐天子没威望了,是这个年代所有的上位者都没有足够的威望。下克上这种东西,有点类似通货膨胀,如果在出现苗头的时候,你立刻将其打下去,那么物价很快会恢复正常。但如果让人们对物价上涨形成预期,那么他们就会主动上调商品售价,老百姓购买力会下降,然后要求涨工资,涨工资之后,物价再上涨,形成死亡螺旋。
打掉通胀预期,是控制物价最重要的手段。
同理,要想让人不造反,你就必须打掉人们的造反预期,不让这种东西形成惯性,形成风气。让人们下意识觉得,应该没有人会造反,应该不会有人敢造反,这样才真的没人会造反。
只可惜,一百四十多年来,“造反预期”已经深入各个角落,现在一点点往回扳,重塑天子威严,太难了。
“天子威严……”张惠轻声念着。
她突然之间感到,面前这个男人很快就要当天子了,但她内心之中居然没有足够的敬畏。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地方官员、将帅、武夫们见多了天子的笑话,皇帝威严扫地,已经无法让人提起足够的敬畏了。
“是不是突然觉得你面前的男人不简单?”邵树德凑到张惠耳旁,笑问道。
张惠脸一红,白了邵树德一眼,道:“哪有你这样的天子?没个正形。”
“你是我女人,赤条条过了好几天,没甚敬畏是正常的。”邵树德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张惠光洁白皙的脖颈,道:“越是靠近上位者,越不容易产生敬畏。想让他们屈服,无非利诱、恐吓两种手段罢了。但对下面人来说,他们看不到上位者的日常起居、做决策的过程,不知道上位者也要玩耍,也会发愁,也会犯错,总觉得他们深不可测,说一不二,智珠在握,才有可能产生敬畏。”
“歪理倒挺多。”张惠看了邵树德一眼,这时候是真有些敬畏了,这个男人,坦诚得可怕,对世事也洞察得可怕。
“莲奴长成以后,我会封他个县男之爵,以后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了,没人会欺负他的。”邵树德又说道。
“莲奴”是张惠之子朱友贞的小名,今年十二岁。他能得封县男,而不是被斩草除根,足见邵树德的宽厚,当然也有张惠服侍得力的因素。
“殿下真是仁德之君。”张惠叹道。
最大的缺点,自己已经感受过了。明明那么多名门贵女抢着自荐枕席,却喜欢抢别人的妻女回来,这还不算,还要让这些抢来的女人给他生孩子。
“仁德不仁德,也就那么回事。我不怕他们反我,我活着,没人能反我。我死了,他们的影响力也差不多消亡了,更反不起来。”邵树德说道。
张惠默然。
梁王还活着的儿子们能反吗?好像不可能。真等到夏王世子继承大统,曾经在梁王手下效力的老将差不多凋零光了,河南百姓也换了一代人了,确实更没人能反。
“殿下召诸葛昶、赵肃、赵麓、赵匡明等人至洛阳,想必有所图吧?”张惠不想再谈论有关朱全忠的一切,那样会让她产生一种背德感,于是转移了话题。
“禅让之前,有些首尾要料理干净。”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新朝从一开始起,便要干干净净,没有国中之国的存在。许州、兴元府、龙州、襄阳,我打算收买。如果他们不肯卖,那就动手,为此哪怕暂停对河北、河东的攻势,也要先镇压了这几个玩意。”
“然很多藩镇偏远难制,若不设官,平日还好,地方上若有变乱,恐反应不及。”张惠说道。
“节度使这个名称是万万不能出现了。”邵树德说道:“偏远之处,我自有计较。”
张惠好奇地看着邵树德,问道:“设采访使么?”
邵树德赞许地看了张惠一眼,道:“我明日便召见赵匡明。如果能把襄阳拿下,便派人过去,任襄郢复随鄂均房七州巡抚使,主导民政事务。淮西镇罢废后,再把安、黄、蕲加进去,十州巡抚使。此为临时差遣,如果干得好,日后常设此职,也不是不可能。”
巡抚使之职,北魏年间首次出现。国朝亦有,比如狄仁杰就当过江南巡抚使,但都是临时差遣,非常设职务。
“山南东道巡抚使么?”张惠问道。
“国朝都长安,凡事从关中看全局,故设山南东西二道。我都于洛阳,自然不会这么看。不如叫湖北道巡抚使,反正已经有个湖南观察使了,叫湖北也不错。”邵树德说道。
“巡抚使掌兵么?”
“兵权有限。”邵树德说道:“巡抚各州县,自然无固定理所,只有少量随从护军。若常设此职,固定于一处理政,亦只能指挥护军。各州有州兵,各有指挥使,如果全道需要统一,或再设一个都指挥使。”
“关西之地,设河西道、陇右道、陕西道巡抚使,过阵子应该就会施行了。”
“孟怀洛汝郑唐邓陕虢九州,设直隶道巡抚使。不过,我亦可能把襄、随二州划入直隶道,届时再看吧。”邵树德说道。
河阳、东都、陕虢三镇,总体比较可靠。在邵树德看来,都是关西势力在关东的“殖民地”,属于基本盘了,比宣武镇等河南道的藩镇放心多了,宜并在一起。
另外,既都于洛阳,那么他就得以洛阳为中心来看待整个天下。襄阳还是很重要的,与南阳盆地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山川地理障碍,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把襄、随二州划入直隶,统一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