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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117节

晚唐浮生 孤独麦客 6784 2024-06-29 12:27

  这座山城地势险要,甚至可以称险恶,但面积颇为不小。放着不用浪费,拆了又舍不得,于是干脆作为辽东道巡抚使、转运使、都指挥使等道一级主官的办公地。

  从地理上来说,这里居于辽东道的中心位置。

  从管理上来说,避免了道、州、县同城的尴尬。

  从军事上来说,易守难攻,不至于被人打掉中枢核心。

  无论从哪个方面,都非常适合作为道治所在。

  马蹄声渐渐远去。

  村正从院内走出,随手把玩着柄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重剑。

  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若能活下去,甚至富足,我给邵圣立长生牌位。若不能,反了他娘的!”

  话音刚落,一少年背着捆柴转了出来,笑道:“阿爷却是想差了。若日子实在清苦,便学那蔡贼。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出去干几票,日子便没那么难过了。”

  村正摇头一笑,道:“二郎说得也是。朝廷好打,便反朝廷。靺鞨人、契丹人、渤海人软弱,便打杀他们。所以,你得好好练武艺啊。”

  “儿一直练着呢。”少年将柴放下,舒展了下身体,捡起一根没装枪头的木矛,耍了几下。

  村正含笑看着。

  儿子武艺尚可,但他连朝廷都不敢反,这份心气却是不成了。

  唉,一代不如一代,以后子孙们怕是要被吃得死死的。

  张全义已经走远了,没听到这对父子的对话。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怀疑这些新来的河北移民,到底是不是“百姓”?

  不过,在这等苦寒之地,或许只有这些狠人,才能站得住脚吧。只要他们能按捺住性子,畏惧朝廷的军威,不敢造反,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第036章 会猎

  “这便是边墙了。”黄岭县北境,张全恩马鞭遥指道。

  黄岭县就在后世的佳木斯附近,本铁利府属县,今从之。

  在黄岭县东南,还有归并伊州、黑州后所置之密山县,因蜂蜜山而得名,同时也是新设的蒙州理所。

  铁利府、东平府原辖十一州、三十余县,今裁撤、归并为五县,即密山、依兰、黄岭、海西(原沱州,位于兴凯湖西岸,具体位置无考,当在俄罗斯境内)、勃利(今勃利县北)。

  蒙州五县,在迁移了三千户河北百姓过来后,目前有编户之民六万出头。看得出来,即便扣掉新来的河北人,原本铁利府、东平府十一州的户口还是相当多的,有四五万众,而且这还是被黑水靺鞨大肆烧杀抢掠后的数字,原本更多。

  蒙州五县内部的户口差异其实相当大。湄沱湖附近的密山、海西户口繁盛,但黄岭、依兰之类的边墙附近的县份就人口稀少。

  像依兰县,若非安置了千余户河北百姓,这地方也就几百户人。

  黄岭县,塞了五百户河北百姓过来后,才勉强达到了千户。

  几百户人就设一个县,对习惯了中原庞大户口的人而言,有点难以置信。但这就是实情,渤海国明面上就一百多万人口,实力有限,开发了百余年,也就这个样子了。

  更何况,这里是边墙啊——

  张全义策马走近,看着狗啃一般的所谓边墙,凝眉沉思。

  说是边墙,其实就是一排木栅栏。木栅栏以北,一直持续到黑水两岸,都是靺鞨人的地盘。

  靺鞨人是有越边墙南下劫掠的传统的。薄薄一道木栅栏,也挡不住靺鞨人的脚步,但东平、安远二府又是产粮重地,渤海人不可能放弃,于是在边墙内外反复拉锯。

  渤海强盛时,越边墙北上,讨伐黑水靺鞨,最远一次甚至跨过黑水,深入北岸百余里。

  渤海衰弱时,靺鞨人南下,步步蚕食。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故土,更温暖,土地更肥沃,拿回来天经地义。

  张全义估摸着,如果大夏不来攻取渤海,靺鞨人迟早要慢慢收复他们的故土,渤海人是挡不住的。

  即便契丹攻灭渤海,以他们的实力和眼界,或许会控制五京之类的核心地带,但东平、安远诸府就不一定了,很可能会半推半就放弃,承认靺鞨人对当地的统治,并羁縻之。

  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们一旦衰弱,便如渤海这般,会被靺鞨人打得站不住脚,最终丢掉整个渤海故地,甚至连自己老家也保不住。

  哦,对了,他们已经不叫靺鞨人。

  圣人刚刚降下德音,渤海国编户之民,称渤海人,严禁出现“粟末靺鞨”之语。

  被渤海人征服后内迁的靺鞨部落,称靺鞨。

  渤海正州辖境外羁縻统治的靺鞨部落,称女真。

  两种称呼,把生蕃和熟蕃区别开来,看样子是要对熟蕃动手了,或编户齐民,或贬为部曲,总之要慢慢消化,不能像渤海人那样不闻不问。

  “这破栅栏,经不得我一脚。”蒋玄晖下了马,踹了踹已经朽烂的边墙,笑道。

  张全义、张全恩二人亦笑。

  修墙,或许是所有有文法的朝廷都爱做的事。

  高句丽人修长城以御鲜卑、契丹。

  渤海人修边墙抵挡黑水靺鞨。

  本质都是一件事,防止你小规模骚扰。

  这种小规模的骚扰、蚕食最是烦人,出动大军征讨嘛,因为当地人烟稀少,缺乏补给,远道运输,成本太高,不值得。不出动大军征讨,那就是纵容,会让人家的地盘、人口不断壮大,最终成为大患。

  但修边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也未必。渤海人修建了百余年的边墙,而今就挡不住女真人了。

  以张全义看来,这其实是女真诸部难得的崛起良机。百余年前他们被渤海人持续不断的北进打断了脊梁骨,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渤海衰弱乃至崩溃,这时候不来收复故土,又待何时?

  如果灭亡渤海国的新征服者“糊涂”,认为鄚颉、铁利、东平、安远、怀远、安边、定理、率宾诸府没有价值,悉数让给他们的话,那就大赚,一夜恢复百余年前的鼎盛状态,甚至还能收回点利息。

  有这么巨大的利益,换你会不会赌一把?

  湄沱湖两岸阡陌纵横的稻田,不想要?

  渔获、猎物众多的安边、定理二府不想要?

  盛产铜铁的铁利府不想要?

  养马盛地率宾府不想要?

  都是他们的故土,渤海人开发好了,接收过来不香吗?

  他们已经投下了赌注,大夏朝廷也投下了……

  ※※※※※※

  高高的山岗之上,突然冒出了一大片旌旗。

  华州东城城头的窦进长舒了一口气。

  八月底的时候,他带了三千龙原府兵众北上,抵达率宾府,得知府尹、刺史等人皆战死,益州为贼人所据,华州岌岌可危,便连连遣使至上京、东京,请求援兵。

  等了半个月,援兵终于到了——只是,竟然是圣人亲至。

  在城外活动的女真游骑也发现了援军的到来,纷纷打马远去。

  一些夏军骑兵从山岗上冲下,扬鞭狂追,呼喝连连。

  “出城,卖力点!”窦进没有犹豫,点了两千步卒、五百骑卒,大开城门,冲了出去。

  五百骑兵向着女真人逃跑的方向追去,两千步兵在城外列阵。

  不一会儿,百余骑冲到了城下。

  天德军都游奕使杨晟看了看窦进,道:“圣人有德音,窦进孤军北上,力挽狂澜,保得华州不失,宜任安边、定理、怀远诸府招讨使,令其收拢残兵,抚慰士民,伺机进讨作乱女真部属。”

  “臣遵旨。”窦进躬身应道。

  行完礼后,又问道:“不知圣人何时驾临华州?”

  “快了。”杨晟说道:“你先把守好华州,准备粮草,圣人最迟晚间便会抵达。我没工夫和你拉扯,这便追敌而去。”

  说完,当真挥舞马鞭,直接走了,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山岗之上,天德军的步卒如潮水般涌下。

  一营又一营,顶盔掼甲,军纪肃然,鸦雀无声。

  邵树德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华州城。

  率宾府因率宾水(绥芬河)而得名,原为黑水靺鞨率宾部旧地,治华州。

  华州位于今绥芬河下游的俄罗斯乌苏里斯克市郊。

  后世考古,渤海时期遗存很多。而乌苏里斯克的中文名“双城子”,就源自当地的两座古城。

  东城略呈矩形,面积67.5公顷。城墙为夯筑,19世纪中叶残高仍达6米,每隔70-90步设一马面,城门处有瓮城。

  西城在其西北约2公里处,近似正方形,面积61公顷。城壕保存完好,20世纪初尚深2米。

  1916年俄国人费多罗夫发掘东城,在城内发现了火炕烟道、铁器、铁渣、坩埚、陶瓷碎片,以及宋真宗大中祥符、宋徽宗崇宁年间所铸宋钱。城墙基部则有唐开元通宝。

  西城内也发现了大量宋钱、金代瓦片及精美的龙头形屋脊装饰。

  金国押懒水完颜部首领完颜忠之墓就在东城以北的山丘上,后世出土了“大金开府仪同三司金源郡明毅王完颜公神道碑”及精美的石人、石兽,皆存于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滨海地志博物馆内。

  率宾府三州,就在上京东侧,城址密布,是渤海国控制力度较强的核心区域了。

  他没有与窦进多寒暄,直接进了城,然后登上城头。

  天德军一部入城,一部毫不停歇,在副使贺瑰的率领下,冲到了附近另外一座山城脚下。

  此城位于克拉斯基诺亚尔岗上,率宾水右岸,城墙全长三十多里,依山势而筑,面积超过200公顷,十分雄伟——本为盐州故城,盐州南迁后罢废。

  邵树德与窦进等人登上华州城头,看着夕阳下的战场。

  这座山城被造反的靺鞨部落所据,大概有三千多人的样子,此时人心惶惶,不知何为。

  “几千人就想把守这么雄伟的城池,真是做梦,城墙上人都站不满吧。”邵树德说道。

  “人也很稀松。”天德军使蔡松阳看了一会,笑道:“陛下,儿郎们已攻上城头。”

  这座名为临河山城的城池依据山势修建,整体呈狭长的不规则形,城墙又那么长,确实不是几千人可以把守的。天德军士卒都是老手了,一招声东击西,就挑着一个薄弱点,搭着扶梯上去了。

  “就这些靺鞨兵,你都打不过,还让他们占据城池?”武夫们说话难听,左厢兵马使戴思远看了看窦进,揶揄道。

  “他们人太多了,本还有黑水靺鞨数千人在附近,这会却不见了踪影。”窦进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女真人退走了。”邵树德说道:“朕邀黑水三十姓首领于湄沱湖会猎,他们若不去,就是叛逆,王师尽可杀之。”

  窦进见邵树德身侧的武将、军校们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压根没把黑水靺鞨放眼里,便提醒道:“陛下,野人甚是凶悍,不可轻忽。”

  “史建瑭前后已杀伤女真三千多人,这等顽徒,又不是刀枪不入,朕难道还惯着他们?”邵树德对窦进的印象不太好了,胆子太小,心气已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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