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契苾璋、薛离二人都看不太上李罕之,私下里唾骂也很寻常。
白水交这边还跟来了数千土团乡夫,都下发了武器,简单的长枪、步弓什么的,没有甲具。
他们正在伐木扎营,修建仓库,储备粮草、药材、箭矢之类的物资。
飞龙军出战,当然要有后勤中转基地,白水交就是了。
十二月初八,契苾璋带着飞龙军南下。至于李罕之,他按捺不住劫掠的心理,正在整顿兵马、器械,打算往相州而去。河阳人烟稀少,实在抢不到什么东西,多半还要饿肚子,还不如去富庶的河北折腾,反正见势不妙就跑,他灵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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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河内县,赵克裕已经收拾完行装,出城离开。
赵氏世居河阳,军校家庭出身。孙儒攻河阳之时,赵氏在怀州,依附李罕之。孙儒退走,李罕之败,朱全忠以丁会为河阳节度使,赵氏依附之。
后丁会统兵南下,赵克裕在河阳也待不住了,被调到郑州当刺史,劝课农桑,成绩斐然,受到了朱全忠的重视。
当时朱全忠先后以张宗厚、朱崇节为河阳节度使,结果都不满意,最后干脆让赵克裕上了,反正他是河阳人。
河阳节度使换了一茬又一茬,赵克裕从中级军校做成了外州刺史,随后又杀回河阳任节度使。看起来似乎发家了,但你仔细看看河阳那稀少的人口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
平均一县数千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辛酸,养个五千兵都费劲,不得不靠河南府接济。
但河南府遭邵贼围攻两三年了,几乎打成一片白地,哪里还有钱粮支援?于是只能靠郑、滑二州输送钱粮支持。此二州有民四十余万,凑一点钱粮,再加上河阳本身的那点底子,凑合着养了。
赵克裕很清楚自己出镇河阳,是要做出成绩的。不仅仅是军事方面,还有地方生产这一块,更得努力。
但他运气不好,李克用率军南下,把河阳打得一团糟。克用被击退后,李罕之又来过两次,地方上破坏得比较剧烈,尤其是靠北的怀州诸县,几与白地无异。
这其实不怪他。但没办法,运气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得接受。
他已经被罢免河阳节度使的职务,举家入汴州,至于后面做什么,还得去了才知道。
晦气、倒霉、难受之中又蕴藏着一丝希望,就是赵克裕如今的心情。
车队出了河内城后,一路向东南,往武陟县的方向而去,打算在那渡河至河阴,再前往汴州。
车队行了半日,天稍稍有些擦黑,赵克裕神色焦急,不住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入夜前赶到驿站。天寒地冻的,野外露宿可不好受。
车夫唯唯诺诺,不敢多话,而就在这时,东北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赵克裕大惊失色。他也是武夫,如何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一开始比较稀疏,节奏也有些慢,好像漫无目的。但很快就密集了起来,节奏也陡然加快,且不断向他们这边靠近,这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啊。
河阳驻军,本来集中在河内、河阳、盟津这三地,但王屋山战事陡然激烈起来之后,怀州一带的驻军大量西调,支援济源、轵关、河清等地。
现在的怀州,除了州城之外,可以说空虚无比。若有贼兵南下,基本上只能固守州县城池,野外全部放弃了。
李罕之这厮,又来打秋风!赵克裕恨恨地骂了一句,抽出铁挝,道:“环车为阵,快!贼兵多为骑卒,不利近战,不要慌。”
车队里有二百人上下,除了护送的州兵之外,都是赵氏家将,战斗力不弱。
骑兵的近战能力,始终是一大硬伤。如果环车为阵,持强攻劲弩、长槊大刀守御,贼骑看到不好惹,兴许就退走了。
怀州兵和赵氏家将很快忙活了起来。女人、小孩齐声痛哭,听得赵克裕脑袋生疼。
马蹄声渐渐消失了。
赵克裕放眼望去,随即瞪大了双眼。
贼骑下马了,还在披甲,给步弓上弦。不一会儿,有军官指挥着他们列成了阵势,前排刀盾手,后面是步槊手,腰间还挎着上好弦的步弓。
这是骑马步兵!
赵克裕眼前一黑,完蛋!
贼兵足有千人。如果是一千骑兵,未必吃得下他们这两百步兵,但一千骑马步兵,还甲胄齐全,没有幸理了。
对方还在忙活。有人收拢马匹,有人散出去监视,甚至还有人从驮马上卸下了鼓吹器具,这真他妈是步兵啊!
“咚咚咚!”战鼓声擂起,如同敲在赵克裕的心头。
一千甲士墙列而进。
“呜!”第一排刀盾手单膝跪下,第二排、第三排步槊手荷枪向前,半跪于地。后面几排步槊手将长槊放倒于此,发起了一轮抛射。
混蛋,还真是步兵打法!
密集的箭雨落在车阵里面,无甲的州兵惨叫连连。
为了防备骑兵,他们环车为阵,几乎不成阵型,这还怎么打?
鼓声再起,对面的甲士很快靠近到了三十步内,再度发起齐射。
箭矢如狂风一般,肆意收割着人命。
赵克裕肩头中了一箭,猛然栽倒在地。临倒地前,他看到对面的弓手已经抓起了长槊,小步快跑冲了过来。
战技娴熟,器械精良,士气高昂,这是经制之军,完蛋了!
“杀!”汹涌的步兵浪潮拍了上来,很快就将这支小小的车队淹没。
第020章 河清
齐子岭之内,邵树德带着儿子们抚慰军士。
从出绥州南下关中讨黄巢开始,邵树德就一直坚持抚恤战死或伤残的军士,其家人一年可领粮赐十二斛,直领十年。
这个制度,很多藩镇都有,涉及范围不一、年限不一罢了。
国朝还有很规范、系统的军祭制度。有专门的祭祀场所,由重臣、幕府掌书记亲笔撰写祭文,当众宣读,献上祭品,祭祀战亡的将士。
这个制度北朝就有,一直继承下来,已经非常成熟。以为唐代军士死了就拉倒这种看法,是非常错误的。
大到朝廷公祭,小到藩镇、支州祭祀,都很系统。
军祭、献俘、凯旋等仪式的细节,甚至被固定在了开元军礼典制中,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五代末年。
朔方镇最早一批领抚恤的,差不多已经满十年退出了,但他们的人数太少。随着进军关中和中原,战争的规模和烈度再不是西北、河陇那种小打小闹,领抚恤的人数激增,如今每年需支付46万余斛的抚恤粮赐,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为了避免增加财政压力,邵树德从去年开始,大量使用蕃兵攻城,然后用土地作为赏赐(抚恤),避免了大笔开支。但衙军阵殁、伤残,仍然是领抚恤的,这个少不掉。
“大帅。”梁汉颙躬身行礼道。
邵树德见左右无人,责道:“贤婿何如此莽撞耶?作战先登,固然是奇功,可你需要这些战功么?”
梁汉颙闻言有些激动,不过还是说道:“大帅,末将不想被人说闲话。”
话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的女婿不好当,压力很大,必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堵上众人之嘴。
邵树德无语。
这确实是正理。如今朔方军还处于初创上升期,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军中一切凭实力说话。梁汉颙升官很快,若没有切切实实的功劳,确实容易惹人非议。
当年攻洋州,他就受了不轻的伤,这次攻齐子岭,带八十勇士先登,证明自己的决心十分坚定,邵树德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还是注意点吧。”邵树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你,我有大用。”
承节、嗣武二人跟在身后,默默看着。
“吾儿。”邵树德转过头来,道:“你们也看到了,便是你们姐夫,在军中也要凭战功来升迁,为父也不好徇私情。今后若掌军,你们也要做到这一点。赏罚公平,是最基本的原则。若做不到,则尽失军心矣。”
“儿知道了。”二人一齐应道。
巡视完军营后,邵树德父子三人回到关城之中。
亲兵端来了简单的晚餐:粟米饭、羊肉、鱼、数种冬菜、干果、奶制品。
吃完之后,杜弘徽再来,继续讲河阳。
“睿宗时,玉真公主于金仙观修道。”杜弘徽从一个小故事入手,娓娓道来。
“帝幸真元、金仙二观,出玄武门,渡大河,至东章村……敕东济源县、南河清县、西邵源县、北阳城县四县界分巡护金仙、真元二观。”
邵源县,武德二年置,武德四年并入邵伯县。
显庆二年,邵伯县更名为王屋县,一直延续至今。
简单来说,玉真公主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王屋山修仙。睿宗为了看望女儿,专门出长安跑了过来。在当地设了个驿站(东章驿),并让附近四个县划分一下各自的权责范围,专门派人巡护这两座道观。
河清县就是其中之一。
“河清县为巡护道观,专门开辟险道,直通王屋山。此道通不得大车,但可行人、马驴。大顺二年我军攻冯霸,银枪都从此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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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县外,大群骑卒纵横驰骋,杀意昂然。
杨亮亲自带着三百余骑,破阵冲入了敌军丛中。
马刀砍得卷刃之后,又从鞘套之中抽出铁锏,肆意锤杀。
押运粮草的汴军民夫哭喊连天,纷纷溃逃。
少数汴军骑卒疯狂打马而逃,消失在了远处,竟然连袍泽都弃之不顾了。
这仗,打得莫名其妙!
好好地运了一批粮草,且在自家腹地安全区行军,可谁也没想到夏贼大队骑兵突然出现,还无耻地偷袭了他们。
毫无疑问,这是将校们的失误。
没有王屋县作为补给点,骑兵的活动距离确实有限,够不到他们这边。即便勉强长途奔袭,后路威胁始终存在着,容易被人伏击关门打狗。
可王屋县已经被攻克两个月了,你还按老办法、老思维来做事,吃亏就是难免的。
今日之败,岂无因乎?
杨亮又畅快地冲杀了一阵,将最后一群汴军夫子围住,吼道:“弃械跪地者免死。”
“弃械跪地者免死!”军士们齐声高呼。
可能他们手里的马刀、短剑、铁挝太有说服力了,汴军夫子纷纷扔掉简陋的长枪,道:“别杀了,我等非汴人,愿降。”
“嗯?不是夫子?那怎生连甲胄都没有?”杨亮有些吃惊,道:“抓几个人,分头拷讯。”
军士轰然应命,很快揪起几个俘虏,单独询问。
结果很快出来了。
“将军,他们自称乃邵将军帐下兵将。”亲兵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