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仅仅只有少量城区进行了改造,未来整个洛阳都将如此,可想而知工程量是极其浩大的,可能要延续很多年。
绿袍官员与人交接完毕后,便匆匆走了。
夏王有令,今年在洛阳开办数学馆,广招生徒。前几届数学馆学成的人都将原地留任,充当数学馆博士、助教、直讲,继续培养更多的数学人才。
按照夏王的说法,数学可以锻炼“逻辑思维”,这是绝大部分人缺少的。没有“逻辑思维”,就只有“技术”,没有“科学”——都是新鲜的词,以前听都没听过。
对了,数学馆的教材,除了国朝规定的《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之类的书籍外,摩尼法师还在编纂一部集大成者的《数学与几何》。夏王允诺,若今年完本,他将把“夏王赏”授予他,并授中大夫的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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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快马赶回了汴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张惠。
第二件事是把朱全忠“儿媳门”的两位女主角叫到一起。
这才神清气爽地喊来了等候多日的马万鹏,开始办正事。
马万鹏是灵州很有名气的造船匠师,不过他的真实水平嘛,在西北是首屈一指了,在中原就很一般,在南方就算比较差的了。
不过眼下也没多少得力的人才,只能将就着用了,希望他能进步吧。
“吾观水师舰船,多为平底,何也?”邵树德问道。
“水浅、泥沙多,不容易搁浅,便于坐沙,还平稳。北人熟悉水性的少,只能如此。”马万鹏回道。
“但这船出不了海。”邵树德皱眉道。
其实他说得委婉了,别说不能出海,去风浪大一点的大江大河,都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北方的造船技术,终究来源于漕船,太差了。人才少,成本高,适合水师的兵员极少,整体素质也较为低下。
河阳三城的浮桥,最初建的时候,所用船只都是在江西洪州采伐大木制作的。北方适合造船的材料也少,还贵得很——松木、杉木并不是良好的船材。
“确实。”马万鹏承认道:“不过平底船也可以出海。密州、登州海港,来往船只都是平底船。”
“能不能造一种尖底船?”邵树德用手比划了一下,道:“能航海的尖底帆船,有三根桅杆那种,分前桅、中桅、后桅。船帆可以升降取下,能转动帆桁,调整迎风面。帆面大小也可以调整。”
邵树德也不知道有些名词怎么说,可能此时还没有这种概念,因此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讲了,结果就是马万鹏听得一头雾水。
“给我喊个画师来,要听得懂人话的。”邵树德朝门口喊了一句。
李逸仙一溜烟跑去传令了。
不一会儿,画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参见大王。”
邵树德起身回礼,道:“坐下吧,替我画一艘船。”
画师懵了。
你让我画人,可以。画花鸟鱼虫,可以。画一般的渔船,也可以,但夏王的要求明显没这么简单。
“你尽管画就是了,我不怪罪。”邵树德温言道。
“遵命。”画师拱了拱手,坐下摊开纸笔,准备好墨水。
邵树德仔细叙述了自己的要求,画师满头大汗,勉为其难地画着,马万鹏在一旁指点。
邵树德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补充:“前桅、中桅有三面帆,上帆和顶帆可以升降,对,用缆绳升降。帆是横的,横帆懂不懂?”
“后桅装三角帆。什么?三角是什么?唔……”
“船艏还要装个前斜桅,上置帆布。”
“对,艉楼大一些,高一些,可以二层或三层,艏楼小一些。”
“差点忘了。每根桅杆的下帆、上帆之间加一个桅楼,可以让水手进去收帆。桅顶再一个楼,可以让水手爬上去远距离瞭望。”
“这样的桅杆要很结实?那当然了!不光桅杆,龙骨也是,最好用红木,实在不行再用其他的替代。”
“帆布?当然是软帆了,麻布就行。”
邵树德的要求让画师手忙脚乱,马万鹏听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讲道理,这完全是另一种设计理念,另一套系统,看着像是为航行大洋准备的,而不是近海跑跑就算了。
“大王,要造这样的船,怕是还要到登州去想办法,某才智不足,惭愧。”马万鹏一脸无奈地说道。
“没关系,你会当官就行了。”邵树德笑道:“我需要一个内行来帮我把控大局,不需要你实际造船。待我平灭王师范,此事就要开始着手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晓得轻重,想办法先弄一艘出来,哪怕问题很多,先造出来试航,后面再慢慢改进。”
“大王可是要做海贸?”马万鹏问道。
“海贸?”邵树德笑了:“先用于征战。有些战法,李克用不懂,我教教他。”
第004章 糖与木材
午后时分,储氏哄睡了大女儿,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小女儿,便端起刚煮好的茶,去书房了。
书房门没有关,储氏甫一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夏王的声音:“朱夫人低头,看着下面!”
储氏轻啐了一口变态,放下茶盏、茶壶后就去隔壁看书了。
弟弟储慎平随大王一起回来了,给她写了一封信,多是夸赞夏王勇武刚毅、用兵如神,此外还有许多家常、亲情之事。
储氏是聪明人,知道弟弟的意思,只不过内心之中微微有些不舒服。
当初孟州城破,自己被夏王掳走之后,家里可是当她死了的,结果这会又指望起她来了。
这一切的改变,只不过是因为她被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看上了,日夜宠爱,先后诞下两个孩儿。
静静地看了会书后,邵树德和张惠走了出来。
张惠里面什么都没穿,就披了一件薄纱,隐约可见肉色。她的脸像红布一样,避开了储氏的眼神,不敢对视。
邵树德精赤着身子坐了下来,浑身都是汗。储氏放下书,拿了块丝巾仔细替他擦拭汗珠。
“你们随我去趟洛阳。”邵树德将储氏搂在怀里,说道。
储氏嗯了一声。不过身子很快紧绷了起来,然后又慢慢放松。夕阳西下,储氏的胸口反射着腻人的白光。
洛汴之间的道路不是很好走。
战事频繁,损坏严重,也未来不及及时修缮,就这个样子了。
这两日汴州幕府在讨论修缮洛阳、郑汴驿道之事,邵树德同意了,但要求他们直接参照孟怀之间的一等国道,修条一模一样的道路出来。
汴州被征发了部分夫子转运粮草,但陈许宋亳等州没有大规模发役,因此很大可能马上就要开工建设郑州—汴州段的一等国道。
洛阳宫城东北角有一处官庄,在瀍水之畔。
因为是官庄,所以牲畜、田地都不缺,甚至连碾硙、榨油设施都有。人员也是专业的,饲养牲畜的都是草原上俘获的鞑靼人,种地的当初没有放归的汴州土团乡夫,修理机器的工匠同样来自梁军匠营。
官庄内种了大片的胡萝卜、海甜菜、黑麦、黑麦草等作物,几乎是把当初金仙观原样移植过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这处官庄会成为宫城的一部分。
没办法,邵大帅就是这么土,都要当皇帝的人了,还要在宫城里搞农田。
“大王,这些糖腌果子所用之糖皆来自海甜菜。”洛苑使王彦范让人端上了几碟蜜饯,介绍道。
“海甜菜制糖如何?”邵树德拈起一粒果子,问道。
“海甜菜去岁丰收了一茬,制了不少糖,甚甜。”王彦范说道。
“可培育出了新种?”邵树德说完就摆了摆手,道:“罢了,时日尚短,肯定还没弄出什么名堂。”
目前引进的海甜菜比起原生种,其实已经被地中海沿岸居民改良过一次了,根茎部的含糖量有所提高,但比起后世进一步改良的甜菜,还是没得比。
“在河南、洛阳二县择民户发放一批海甜菜种子,教他们种植。”邵树德吩咐道:“这玩意耐旱,不挑地,很多以前没法利用的土地都可以利用起来。”
新大陆农作物被引进到旧大陆之后,最初其产量并不高,比起小麦之类的传统农作物并没有什么优势。但为什么说还有很大的意义呢?因为玉米、土豆、红薯可以栽种在以前无法利用的荒地上,这些地或者较为贫瘠,或者干旱缺水,或者是山坡丘陵,无法有效利用,但土豆、红薯、玉米可以,这就是其积极意义,等于扩大了耕地面积。
当然在国朝,这个意义不大。盖因此时非明清时代的集约化种植,人少、地多,耕地面积足够,没那个精力精耕细作,只能粗放式种植。一户几亩地,与一户几十亩、上百亩地,耕作方法肯定是不一样的,很现实的事情。
但怎么说呢,整体耕地足够,局部却还有不平衡的现象。比如曹州、宋州、魏州一带,人也太多了,人均耕地就少,能利用一些贫瘠的荒地也是好的。
除了荒地之外,农家院子前后、田埂道旁,都可以栽种海甜菜。以前这里可能种的是绿豆,现在改种价值更高的经济作物,也有调节财富分配的意义。
有钱人家里不缺粮豆,普通农户即便在田埂上种满了绿豆,价值也不大,没法激起有钱人的消费欲望。但糖就不一样了,市场需求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始终供给不足罢了。
北方的糖,以饴糖为主,是谷物淀粉制作的,其实就是麦芽糖的一种,邵树德前世小时候还吃过,味道还可以,但与真正的糖不一样。
至于蜂蜜,产量其实是有限的,价格也很高。
南方的蔗糖,受限于运输成本,价格仍然很高,供给偏少,一般的有钱人家也购买不到足够的量。
况且此时的蔗糖产量也很低,原因是甘蔗含糖量太低。邵树德记得,后世欧洲人大航海时代,到太平洋中的塔希提岛时,发现了当地独有的甘蔗品种,含糖量高得惊人,远超他们原本种植的甘蔗,于是开始移栽,改良品种。可以说后世几乎所有的甘蔗品种,多多少少都有塔希提甘蔗的血统。
国朝南方种植的甘蔗是什么品种,邵树德不知道,但觉得含糖量应该很低——育种,是一项系统的长期工程,对农业的意义极其巨大。
所以,海甜菜是有意义的,但需要持续改良品种,提高其根茎部的含糖量。这事光靠官府不够,不如下放一部分种子到民间,扩大种植量,让老百姓帮着改良。时间长了,总会有效果的。
地中海沿海的欧洲农民也是一代代改良海甜菜的。邵树德敢肯定,最初的野生品种肯定没现在含糖量高。
“就这么办吧。关北也发一些下去,那边更需要甜菜。”邵树德一锤定音,下定了决心。
关北百姓已经度过了艰难的饥荒时期,如今地权相当平均,人口也没有多到离谱的程度,人均资源占有量是不低的,生存方面没有问题,可以朝改善方面努力了。
他突然想起了草原上加盐的奶茶,只能一声叹息,这是多缺糖啊。我得阻止你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努力,奶茶——只能加糖!
“大王,妾前些日子听闻,有人称灵州为‘塞上江南’,有水有草,粟麦水稻都能种,还有许多牛羊,汴宋百姓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王彦范走后,张惠突然问道。
“有点难。”邵树德说道:“实不相瞒,人太多了,但有所改善是可以做到的。灵夏百姓一户六十亩地,三茬轮作。汴宋百姓做不到一户六十亩,但三十亩甚至十亩地也可以农牧并举,无非是规模大小罢了。关键是我怎么收税,若我只收粮豆、绢帛,肯定不行。若我愿收皮子、羊毛,自然可行。”
“大王若能让汴宋百姓富足安乐……”张惠凑了过来,在邵树德耳边低声道:“妾便答应你了。”
“什么?还有这好事!”邵树德精神一震,惊喜地看着张惠。
经过太医署医官的调养,张惠的气色好多了。看来身体的问题就要提早发现,提早调养,不能拖久了,不然就很难收拾了。
“妾本为刺史之女,家逢变乱,颠沛流离。”张惠叹道:“若人人安居乐业,又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大王若能让做到,妾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但这非一朝一夕之功……”邵树德皱眉道。
“大王但做无妨。关东百姓亦大王治下子民,无非彼此,可不能光关西百姓得了好处。”张惠低声道:“只要大王一视同仁,可……可预支好处。”
邵树德大笑。
他本来就想通过提高关东百姓生活水平的事情来收取民心,张惠便是不说,他也会逐步推行。但这个蠢女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事想想就刺激啊。
“李逸仙,滚过来!”笑完之后,邵树德看向前方,大声道。
李逸仙似乎想禀报什么,但过来后应是看到自己在与张惠调笑,直接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假装自己没来过。
“大王,封副使遣人来报,新的木材烘干窑建好了。”李逸仙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