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氏这个庞然大物,封彦卿的观感是复杂的。
封、裴、薛、王等大族在河东,自然不可能一团和气,总有利益之争。裴氏根基在河中,封氏这一支也在河中、陕州,相互之间也是有摩擦,有竞争的,互相看不过眼很正常。
但在谋夺河中这种大事面前,封彦卿还是希望裴氏能够加入进来的,因为把握更大。但那帮人,真的暮气沉沉,至今没法统一意见,也是绝了。
“或需令公的面子,再劝一劝。”邵树德说道:“若得裴氏支持,便可快刀斩乱麻,迅速掌控蒲州局面,作用很大。”
“也罢,便修书一封给裴二。”封彦卿道。
“还有时间。”邵树德笑道:“王瑶那么盼他阿爷死,也不得不承认,一时半会死不了。”
“噗!”封彦卿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帮武夫!
※※※※※※
八月的胜州进入到了收获时节。
让人意外的是,从蜀中过来的移民在胜州种了不少水稻,如今已经开始了收割。
当然播种面积最大的还是麦,其次是粟。
邵树德来到了榆林宫,接见榆林宫部属各大小贵人。
时已近中秋,他赏赐了一些锦袍、彩带下去,人人喜气洋洋。
寻又问了农事。
“大汗,今岁我等也开始耕种了。在河边辟了一些地,种了回鹘豆。”
“我部种了芜菁和苜蓿,冬天不怕没草料喂牲畜了。”
“我遣人种了些瓜菜,收成还行。”
邵树德听了只有一个感觉:人都是向往美好生活的,种地能有更好的生活,榆林宫的部属竟然也抵御不住这种诱惑,在放牧之余,将部分草场改为农地,笨拙地向汉人、党项人讨教耕稼之术。
这有些超出了他的掌控,让他心情很是复杂。
榆林宫部属,如今共三千八百余户,以吐谷浑、回鹘、鞑靼为主。编为四个千户、三十九个百户,划分各自草场,不许越界。
本来指望他们以射猎游牧为主的,可没想到,竟然也开始种地了。生产习惯的改变,必然会影响到文化和习俗,这是无可避免的。
就这样吧,也无所谓了。
反正这些人都没编入朔方镇的户籍,也不打算编户,在都护府那里挂个号就行了。都是邵氏私人部曲,邵树德不打算将其交给幕府。便是未来得了天下,也不打算交给朝廷管理。
统治者,或者说是皇帝,总是孤家寡人、独夫民贼,他们只认利益,不认其他。利于邵家统治的就做,不利于邵家统治的,哪怕利于天下,也不一定做。
皇室身边,还是要有自己人,游离于朝廷掌控之外的自己人。
今后征伐各个藩镇,所获的俘虏,也可以挑拣部分,编为邵氏私人部曲。
并不是说一定要依靠这些人,总是多一层保障,多一种选择罢了,关键时刻或许可以收奇效。比如后世有子孙无能,大权旁落,如果需要诛杀权臣,其他人不可靠,这些人的存在,就多了一种选择,虽然到时候这些人很可能也不可靠了。
“尔等皆是侍卫亲军,我素来信任。关东鏖战,有的是你等用武之地。侍卫亲军现有两千人,我欲扩军为四千,榆林宫各部出丁五百,回去便选好,不得有误。”
“遵命。”
侍卫亲军扩充为四千人,将有三千步卒、一千骑卒。这些人,还是得见见血。
前些日子李唐宾禀报,陕虢、河源、积石三军奋勇作战,已攻破汴军之土壕寨。他征发役徒数万,在原寨基础上筑城,请邵树德赐名。
邵树德回复,城名大坞。
大坞城,隋代曾是渑池县理,在渑池县北,今已废。
土壕寨在渑池县西不到三十里,取此名正合适。
大坞城快修建完毕了,最多再有十天就能完工。邵树德打算将侍卫亲军四千步骑派驻此城,让他们见见血。
戍守一段时间后再换人。
而有大坞城、崤寨顶在前面,后方的崤县就可以安心恢复生产了。
其实这会已经在清理张全义时代开凿的沟渠,土地丈量工作也在同步进行。
华州夫子、横山党项还是有不少人应募的,崤县的户口很快就能充实起来。
其实邵树德更希望华州夫子多多应募。这里人多地少,河源军、积石军作为外镇军分驻同、华二州后,势必会让竞争更加剧烈。
想想去年还在搬迁河南府百姓去华州,今年又想让华州百姓前往崤县,世事之离奇,直让人无法可说。
而随着崤县、胡郭、大坞三大据点的稳固,朔方军在河南府西北角总算是站稳脚跟了。
山南东道那个方向,唐邓随等州正在紧锣密鼓地完成权力交接。
朱全忠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些消息,就是不知道他作何感想了,又会有什么对策。
邵大帅很期待他的应对。
第038章 手续
中秋节过后,天气渐渐变冷。
粮食收获完毕的胜州百姓,又匆匆忙忙为牲畜准备过冬草料。
北地的文化习俗,与关内确实大不一样,牧养牲畜是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沃阳宫的诸千户、百户也带着部落壮丁赶了过来。
邵树德亲自出马,带着榆林、沃阳二宫数千壮丁骑马射猎,增进感情。
小时候他读过一本书,叫《静静的顿河》。
主角格里高利是个哥萨克,正值俄国革命时期,几年时间内一会倒向布,一会倒向白。顿河流域的哥萨克为了沙皇,与布派展开了血腥的战争。
哥萨克愚昧、野蛮、落后,被罗曼诺夫家族长期收买,成了该家族手里的屠刀,参与了几乎所有对外扩张战争,也参加了镇压国内革命的行动。
这就是皇室手里的好武器啊!
今年的河南汴军俘虏一共有六千余人,邵树德刚刚下令,拣选精锐一千,编入侍卫亲军,计一个千户、十个百户,给他们在阴山一带分地、分牲畜,作为直属于邵氏的武装力量。
房州孙典刚刚投降,手下还有三千余兵马。
折宗本在小江口之战也俘获了不少人。
邵树德准备再次下令,拣选房州、襄阳降兵精锐千人,北送至丰、胜,编入侍卫亲军。
如此一来,侍卫亲军将膨胀到六千人。平时种地放牧,农闲时训练,征召时参战。
这些人,对幕府而言是黑户,由都护府杨爚代管,赏赐优厚,土地、牲畜不缺,邵树德时不时还会与他们联络感情。
对子孙后代,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若这样你们还被人玩死,那我也没办法。
“今日射猎,沃阳宫慕容福可为第一。”亲兵已经燃起篝火,准备烤肉,邵树德将张淮深进献而来的一匹骏马牵来,道:“这便是赏赐。”
说罢,他又解下佩剑、披风,亲自给慕容福系好披风,挂上佩剑,道:“勇士,我从不吝啬。”
慕容福是吐谷浑人,闻言立刻大声道:“誓死效忠大汗。”
说罢,昂首挺胸,目光扫视周围一圈羡慕嫉妒恨的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沃阳宫还缺一个千户吧?慕容福可为千户。”邵树德又道:“没人可以命令你们,除了我。尔等无需服徭役,无需上供,只需听我号令,征战厮杀。”
“谨遵大汗之命。”众人纷纷拜道。
“孟百户,汝非草原出身,然骑术练得不错,可见下了苦功。今赐锦袍一件、茶山剑一柄。”邵树德说完,自有人捧来器物送上。
“誓死效忠大帅。”孟知祥跪倒在地,高呼道。
“回不了孟家了,可后悔?”邵树德又问道。
“某已是大帅之部曲,前途远大,自不后悔。”孟知祥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邵树德大笑,道:“既是我部曲,便需听我号令。我死之后,只有我指定之人可继承这一切,其他人的命令,无需理会。若有人敢染指诸宫军权,便是我的儿子,尔等亦可杀之,有功无罪。”
“谨遵大汗/大帅之命。”众人又拜。
“张百户,少年郎有一股狠劲,箭术不错,赐良弓一张。”邵树德又至一人身前,说道。
“誓死效忠大帅。”张承奉拜道。
张承奉是在灵州做质的张淮鼎之子、张议潮之孙,目前在榆林宫任百户,管着九十九户人,在榆林县耕牧。
“好好锤炼武艺,若天假我年,我欲西征回鹘,届时自有你用武之地,或还可至沙州家中看看。”邵树德道。
“我已是大帅部曲,榆林宫便是我家。自此唯大帅之命是从,大帅剑指何方,我便杀向何方,绝不稍退。大帅让杀何人,便杀何人。便是皇亲宰相站在面前,也绝不犹豫。”张承奉说道。
“皇亲宰相”,可以是大唐的,也可以是新朝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都是好儿郎,皆有赏赐。”邵树德心情舒爽,大笑道。
侍卫亲军,他到死才会交出去,让诸千户、百户从草原赶过来,当场完成军权交接。
现在派到河南的两千侍卫亲军,李唐宾竟然还没用他们打过一仗。
这样不行,得写封信了,打消一下李唐宾的顾虑。
杨爚在一旁默默看着。
在他看来,这和诸藩镇搞的亲军、后楼军、宅院军之类的差不多,但似乎又有所区别。
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若大帅薨了,嫡子继位,有人想要篡权的话,侍卫亲军在诸宫集结,然后开往理所,会不会杀得血流成河。
铁林军以前是大帅事实上的亲军,最信任的部队。现在看来,有制衡了。
铁林军在明处,属于常备军。
侍卫亲军非常备军,散居诸宫草原,有征召时才集结,位于暗处。而且他们连大帅的亲儿子都可以杀,平时应该没人敢私自接触侍卫亲军,那就谈不上交情。
大帅的继承人即便能力不足,但在镇内有大义名分,也有大帅恩德遗泽,还有私人部曲做后盾。篡权不是一定不可能成功,但难度大大增加了,打消了很多人的非分之想,包括大帅的亲儿子。
或许,还有折家?折家太耀眼了,大帅应该是有压力了。
孟知祥、张承奉这些质子,也确实够聪明。加入侍卫亲军,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赏赐不断,生活优渥。若运气好,新朝鼎立之后,还能与皇室联姻,当个驸马亦大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