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食物,已经成了河南、河北、淮海、直隶数道的畅销品,到了近些年,就连河东、淮南二道都开始大量销售,市场日益广阔。
这是邵树德的功劳。
长春节(他的生日)之时,家家户户都要买此物。后来又扩展到冬至、正旦、元宵、春社,二十年下来,几乎成传统了。
他曾经与太子讲过培养饮食传统的重要性,太子也认可这个理念。邵家王朝,就要一代代将这个传统坚持下去,让天下百姓习惯鰟头这种节日食物,令其深入文化的每个角落,让人觉得过冬至、正旦、元宵时不吃这玩意就不正宗,白过节了。
需求创造市场,市场催生产业。如此操作,方能让捕鱼业承继下去,永不断绝。
邵树德将鰟头放入木桶,然后走到另一排,伸手一指。
侍卫们立刻上前,打开桶盖。
里面是大块坚硬的肉脯,主要是鹿肉。
辽东道在鲸海沿岸找了一些草木茂盛的岛屿,捕捉各类动物放在岛上。后来,因为岛屿太少,又挑了一些狭窄的地峡,用木栅栏封锁住,在地峡另外一头养动物,主要是鹿,定期捕猎。
多年实践下来,成果好坏参半。
好的一方面是动物繁衍快速,肉类产量大增。坏的一方面是因为单位面积的林草上动物密度太高,非常容易生病,大批量死亡。
总之是一言难尽,利大于弊吧,至少给河北、河南提供了很多廉价的肉脯。
邵树德拿手轻轻敲击着坚硬的肉脯,笑道:“卖相不好,但也不错了,胜在便宜。”
检查完底舱的货物后,他便上了甲板,向陪伴的工部船舻司丞马万鹏问道:“数日前,朕提及的新船建造计划,你觉得如何?”
一般而言,一艘能够远航的船只,底舱除了装载货物外,还是底层水手的住处。
环境当然很差了,湿漉漉的,臭气熏天,甚至还有老鼠。
底舱之上就是甲板了,那是水手们工作的地方,操控船只就在此处。
甲板之上,还有建筑,看情况分为一层、两层甚至三层。
这些建筑是高级船员、官员的住处,储藏室、厨房灯设施也位于此处。
这就是单甲板船只,整体较为狭小、逼仄,环境不好,能携带的物资也不多,更容易生病。
是的,空间越密集,越不通风,越容易爆发传染病。
而传染病往往来势凶猛,一下子就感染许多人,让水手失去行动能力,瘫痪船只。
所以,海上航行之时,船长对传染病异常重视。一旦有哪个水手被确认患病,哪怕他还活着,下场只有一个:被扔进大海。
航海是不讲民主的,船员们大概是等级最森严的一个群体了。即便后世最嚣张的加勒比海盗,出海前怎么吵、怎么打都没关系,一旦出海,船上只能有一个“神”,那就是船长。
船长说一不二,他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长期航海的水手们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必须要有严酷高压的纪律来约束,一旦船长权威尽失,保不齐就会有类似鲁荣渔之类的事件发生。
所以,船长要把谁扔进大海,他就真的死定了。
邵树德决定改善船员们的生活环境,于是提出了新的要求:建造更多的双甲板船只,将来如果有机会,研发建造三甲板舰船。
诚然,双甲板、三甲板舰船的黄金年代是战列线炮战年代。
当传统海战模式从跳帮变成战列线炮战后,因为能容纳更多的火炮,双甲板、三甲板战舰应运而生。
庞大如山的舰体上装载了数百门大大小小的火炮,当枪炮长一声令下之时,汹涌的波涛之上,三层甲板上密布排列的火炮次第开火,橘黄色的火焰从炮窗内依次闪过,呼啸的弹丸飞向敌舰,摧毁建筑、打折桅杆、击穿水线……
舰炮,无论是口径还是身管,都是陆炮难以企及的。数百门火炮的齐射,更是一个国家无上辉煌的象征——讲道理,能凑几百门火炮的陆军都不多,更别说一艘战舰就装备这么多大威力火炮了,那真的是战争巨兽。
邵树德明白,他的大夏帝国暂时还做不了这种美梦。
但双甲板船只拿来拉货也是很好的,容纳更多的货物,需要更多的船员,运货效率、运输成本能进一步降低,抗风浪能力也几何级提高。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大船的性价比都更高,唯一需要担忧的是建造技术和经验。
从唐代到现在,多少年没建造过这种大船了?
大型工程项目,不是有图纸就行的,它还需要大量有经验、有技术的工匠,还很考验统筹管理水平。更别说,现在连图纸都没有。
“陛下。臣与同僚们商议了一下,觉得可以尝试建造。”马万鹏说道。
“可有难处?”邵树德问道。
“陛下。”马万鹏也实话实说了:“都是头一回,疏漏难以避免。”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朕会让工部全力协助。事若成,尔等皆有厚赏。”
“此亦臣所愿,不敢邀赏。”马万鹏说道:“能参与此等盛事,臣死而无憾矣。”
邵树德有些动容。
这是一个十分纯粹的技术官僚。
浸淫船只建造数十年,对这项事业有很深的感情了。家族有点小富贵,吃喝不愁,子孙后代也有去处,他现在想追求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好好做,朕等着。”邵树德说道。
“臣遵旨。”马万鹏看着圣人的满头白发,心中一酸。
从灵州时代到现在,四十年了……
这次就算拼了老命,也得让圣人见到大船下水。
“心愿已了,走矣。”邵树德拍了拍马万鹏的肩膀,微笑着离去。
第060章 淮南行
腊月中,圣驾经莱芜谷道抵达兖州,随后一路南下,于新年前后抵达徐州。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回京的,但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绪,直接下令南行,他要到淮南看看,徐州只是第一站。
不出意外的话,大半个正月都要在徐州度过了。
同光八年(923),是新朝雅政重要一环税制改革实行的第一年。
作为运河枢纽、商贸重镇,徐州自然是重中之重了。
邵树德登上了城外的石佛山寨,俯瞰徐州全景。
徐州城门大开,出城过节游玩的人群摩肩接踵。
城墙根下,舞台已经搭了起来,百姓们聚集在附近,观赏着百戏表演。
运河码头附近,一年之中难得空空荡荡。仅有数艘船只被拖上了岸进行维修,但此时也停工了。
集市也关门了。离得最近的一处,木栅栏之内,煤炭堆得到处都是,顶上还落了一层薄雪。
路上偶尔见到一辆四轮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过,载着欢声笑语奔向远方。
徐州活了。
时溥、朱全忠时代被彻底打残废的徐州,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后,人口渐复。
新生代没有完全继承银刀都“遗志”,都挺“正常”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连番战乱中被杀得比较狠吧。
这个与魏博一样的晚唐烂疮,就这样渐渐愈合了。
作为运河枢纽节点之一,徐州有规模庞大的漕船修理、建造工坊。
海船航行一段时间需要维护保养,漕船当然也需要。一般而言,处理的主要是船底,另外还有更换破损、腐烂船板,重新刷漆等工作。
邵树德最近几个月异常关心海事,对运河不怎么上心。但新成立的税务监对运河、漕运十分关注,他们在徐州设了分院,专门派了一个从五品上的官员在此坐镇,总督漕运事务,与转运使衙门的人对接。
地方官府也非常重视。
去年入冬后,就发役疏浚航道,一直持续到冬至才结束。
海运,惠及面没有漕运广,他们如此看重是正常的。
说句难听的,若非邵树德个人意志,海运根本不可能大发展。两者并行不悖,共同发展才是王道。
疏浚运河航道之外,徐州方面也在着手修建一等国道了。
大夏的一等国道之中,两京大驿道、云襄道早就派上用场多年,后者已经到达极限,最远甚至通道了柔州,前者还在向西延伸,已近会州,差不多也到尾声了。
第三条一等国道就是位于北平府的那条了。
从昌平县出发,通到临渝关,此段已全线通车。出临渝关后,又往营州柳城县方向修。这一段成本比较大,但也修得七七八八了,下面会不会往沈州方向修,还得看情况,暂时似乎没这个必要。
朝廷如今真正重视的,还是纵贯河北、河南的大驿道。即从北平府出发,一路向南,经河北、河南,抵达淮南扬州。
这条一等国道的经济价值相当之高,如果全线通车,走四轮大马车的话,又可给全国经济注入新的活力。
水运虽好,但很多地方缺乏有通航价值的河流,一等国道还是十分必要的。
徐州如今就在整修这条路,主要是向北往兖州方向修,目前已经建了几十里的样子,极大方便了沿途的货物运输——现阶段最大宗的运输物资是粮食、煤炭和铁料。
“徐州通往海州港的一等国道,当优先修建。”下了石佛山寨后,邵树德回头看了一下。
当年攻徐州,夏、吴两军在此交锋过,双方伤亡都不轻。
后来,他靠着出神入化的骑兵战术,连战连胜,打得杨行密失去信心,彻底断了在中原获得一个立足点的念头,灰溜溜带着水师从徐州撤退。
那一战,奠定了大夏开国的根基。因其意味着南方最强大的一个政权也无力北上干涉了,邵树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夏代唐已经是顺理成章之事。
秘书郎赵莹默默记下了邵树德的吩咐,并不多问。
路线如何勘探,是工部、将作监的事情,他只需要将德音传至政事堂即可。
政事堂当不至于在此事上提出反对意见。
前唐有徐州通往海州的旧驿道,虽然经常修缮,但随着海贸的日益兴盛,重载马车碾压之下,已经不堪重负,确实需要一条新路来分担压力了。
海州是北地第一大港,配得上一等国道。
邵树德一直在徐州逗留到了正月二十五日,随后才沿着并未结冰的泗水航道,一路南下,前往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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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北人骑马,南人乘舟”,淮南作为一个不南不北的交界地,文化上整体呈现出南北交融的状态。
反应到交通设施上,那就是水陆并行,无分轩轾。
不过,终究是水运更便捷些,无论是成本还是效率。
邵树德离开徐州后,便乘上了一艘临时调拨而来的漕船,经下邳、宿预、淮阴,然后抵达楚州理所山阳县。
进入楚州后,便是淮南地界了。
邵树德站在淮水大堤上,凭河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