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掖庭后,便是数不尽的活计。
淘米、洗菜、做饭、洗衣等等,高氏身娇肉贵,何时干过这等粗使活计?即便已经几个月了,依然难以适应,四下无人之时,甚至躲在一边哭泣。
“柔娘、狸奴,带上一笼薪炭,随我去两仪殿。”尚宫之一的苏氏走了过来,说道。
“是。”二人齐声应道,然后各自拿了簸箕,去装木炭。
苏氏等了一会,见二人装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二人跟上。
两仪殿是圣人日常办公的地方,经常于此召见臣子,很多重大决策都是在这里做出的。高氏吃力地端着簸箕,小步快跑,跟在苏氏身后,待靠近两仪殿时,便竖起了耳朵。
夏主果然在召见臣子,一老一少。老的那个高氏认识,大夏中书侍郎陈诚,年轻的那个却不知道,或许是中书、尚书二省的新进佐官吧。
“卢卿所言之事,正合我意。”邵树德坐在大諲撰曾经的龙椅上,说道:“朕已在调兵,渤海这边少不了屯驻大军。没个几年,贼人是杀不完的。”
大夏禁军各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轮换。
经略军入蜀,镇守龙剑诸州及成都府,替换下来的龙骧军返回蒲州休整。
突将、义从、铁骑三军东调,分驻辽东道各地,镇压叛乱的同时,开始编户齐民行动,重点清查靺鞨部落及世家大族的隐匿人口。
威胜军续留一年。该部本有两万出头的人马,去年抽调了比较能打的七千多人,补入佑国军及禁军各部,如今还剩一万一千余,继续留守乐州。
原戍守河东的关内、直隶二道州兵返回休整,续发河南、关北二道州兵两万人入驻河东。
保宁军南下江西,李嗣源率天成军返回河东休整。
剑南道州军都指挥使刘重霸调任洪州,出任江西道都指挥使——刘重霸原为汴将,在醋沟镇投降,后出任郓州院教练使、渭州院都教练使,得到信任之后,方才至蜀中走马上任。
以国子监萧符为江西道巡抚使。
以直隶道转运副使翁承赞为江西道转运使。
以宋州刺史石彦辞为江西道刑狱使。
以王师范为江西道学政。
王师范投降后,一直在长安闲居,吟诗作赋。这次官从天降,本欲推辞,一看是学政,与读书人打交道的,欣然赴任。
这个任命是邵树德独断专行的结果。
你要说王师范有没有统战价值,其实没多少了。但邵树德已经不恨他当年的小作文了,闲置了这么多年,什么气都消了。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编排过我的人也能当官,马殷你举兵相抗,不要紧,此时投降,犹未晚也。王师范就在你隔壁当学政,有不放心的可以书信一番,取取经。
又以陈州刺史邵伦为河东道都指挥使,开始尝试组建州兵,兵额两万五千。
以原万胜黄头军军使石君立为剑南道都指挥副使——指挥使暂缺,由副使代管州兵。
一番调动之后,接下来就是消化了,这是邵树德一贯以来的作风,天子门生进士不够用,就用关西经学生,经学生不够,河南、直隶二道的经学生数量也上来了,这些人现在也可以信任,后备官员多得是。
“陛下,还是得剿抚并用。”陈诚建议道:“大諲撰无有章法,倒行逆施,杀戮过不少渤海世家。各族之中,以乌氏为主,陛下不妨多多提拔乌氏族人为官,或有奇效。另者,昨日渤海礼部卿高善本前来拜会,输诚之心颇为热切。高氏本为高句丽王族后裔,也是渤海大族,仅列大氏之下,而强于诸族。高氏若能诚心归顺,则渤海之事定矣。”
正在给壁炉添加薪炭的高氏手一颤。
高善本是她父亲,渤海礼部卿。他若降了,渤海还有希望吗?
邵树德闻言笑了笑,道:“高氏若再不知趣,朕就要动他们了。编户齐民,第一个拿高氏开刀。如今主动来降,倒让朕颇为踌躇。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高家,让他们把隐匿的丁口吐出来,再至各地抚慰人心。如此,方可既往不咎。若不答应,就得让他们尝尝铁拳的滋味。”
“陛下圣明。”陈诚说道。
高氏心情复杂,动作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苏氏瞪了她一眼。高氏连忙加快了动作,弄得满脸都是烟灰,想咳又不敢咳,脸都憋红了。
“朕调了七万精兵过来,算是看得起他们了。”邵树德又道:“靺鞨部落、渤海世家、耶律阿保机甚至还有高丽人,今年也是一堆事,该托付给谁呢。”
陈诚不语,卢鹤年没资格说话,场中一时间静了下来。
“走。”壁炉旁,苏氏低声说了句,带着二人离开了。
待回到掖庭之后,三人手上、脸上、衣服上多有黑渍。
高氏看着自己的尊荣,都快哭了。
苏氏看了她一眼,叹道;“今天便宜你了。先把衣服洗完,然后随我去沐浴吧。”
“谢苏尚宫。”高氏感激地说道。
苏氏点了点头,走了。
第049章 驯马
太阳刚刚落山,风雪陡然大了起来。
东内苑苑池冻得结结实实,三座假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看着就像三个巨人一般。
连廊北侧的木屋内,水汽氤氲,嬉笑连连。
渤海冬日天寒,君王为了享受,便在东内苑、西内院各挖了一个池子,做成了人造温泉。
也就是说,这是皇家温泉,此时却被一帮宫官占据了。
尚宫解氏、苏氏,司记赵氏,典记张氏、折氏,以及今年轮值的尚仪王氏、契苾氏,尚服刘氏、齐氏,尚食没藏氏、卢氏……等等,二十余条白花花的美人鱼在池内戏水沐浴,一时间春光无限,浪花胸涌。
高氏像个小绵羊一样缩在角落里。事实上她有些懵,没想到苏尚宫把她带到了这里。
嗯,这个地方她可太熟了,因为以前几乎就是她独享的。
“终于要回去了。”解氏如释重负,仰面躺在池中,独占了很大一片区域。
国朝苑池建筑风格是一池三山,解氏躺在那里,只有一池两山,紫色的山尖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也挺好看的。
“回去了有什么好的?外间更自在。”苏氏游了过来,笑道。
“你个骚蹄子,诱惑了整个冬天,也就被圣人扒了一回裙子。”解氏酸溜溜地说道。
“回了北平或洛阳,连这一回也没有。”苏氏叹了口气,道。
宫官之苦,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她们名义上是宫廷内官,伺候天子的一应起居、日常生活、消息传递等等,相当于生活秘书、助理之类的角色。但就因为和天子走得太近了,伺候天子穿衣、吃饭、睡觉、沐浴等等,很多时候关系就不清不楚。
大夏朝的这批宫官,无论圣人碰没碰过,都不可能嫁人的。更何况,她们的家族也不希望她们出宫。
“不管你愿不愿,都要走了。”解氏说道:“你最好抽空去庙里上个香,如果一次就中了,带了身子,可就脱离苦海了。”
“中不中又能怎样?圣人喜新厌旧,对一个女人的迷恋,能持续一整年都算长的了。即便真当了嫔御,也好不到哪去。”苏氏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但手还是下意识抚到了小腹上,不知道是不是在乞求满天神佛。
解氏心中冷笑,装模作样倒是一把好手。眼角余光下意识瞟到了角落里的高氏,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这又是一个骚蹄子。
外表看起来端庄无比,在满是女人的池子内,还遮遮掩掩,不敢示人。解氏怀疑她是装的,因为圣人就吃这套。更何况对圣人而言,这是一具新鲜的肉体,而圣人最爱新鲜的肉体。
普通宫人们不断添加着热水。
热水通过水渠,缓缓流入池内,维持着池水温度。因此,即便外间大雪连天,池内依旧四处荡漾着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宫官们陆陆续续洗完离开。
高氏困意连连,勉强睁开眼睛,见苏氏仍在,便又闭上。
苏氏轻手轻脚走出了池子,回头看了高氏一眼,走了。
高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太子呼吸急促地揭开了她的襦裙,用颤巍巍的双手轻轻抚摸。
旋又想到他们成婚三年了,自己也从一个天真少女,变成了渤海王后。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比如太子的手。现在更加粗糙、有力、坚定,甚至带有一丝残暴。
嗯?高氏猛然惊醒了过来。
“陛……陛下……”她如遭雷击,傻在当场。
“柔娘勿惊,这里没有旁人。”邵树德从背后将高氏整个抱在怀里,手下不停。
真是饱满滑腻,都从指缝间溢出来了。
“陛下,求你了,这不行!”高氏剧烈挣扎了起来。
邵树德手上微微用力。
耍得重剑、开得强弓的武夫的力气,又岂是娇娇弱弱的渤海王后能比的?
池水哗啦啦作响。
高氏向前一个趔趄,双手下意识扶在了池子边缘的石砖上。
刚想起身逃走,就被背后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给固定住了……
※※※※※※
“王建此人,倒有几分本事。”西内苑甘泉院内,邵树德翻看着奏折,仔细回忆。
这个人,其实与后来的李成桂差不多。野心不小,胆子不大,倾半岛之力北伐是不敢的。但调集精兵,在中原朝廷无暇顾及的时候,向北蚕食的胆子却有,还不小。
王建率万余兵至朔方郡,征讨尹瑄。
他没有硬来,而是先赦免了很多人的罪过,并许以官职。尹瑄身边的人见有出路,纷纷南逃,投奔王建。
随后大举围攻鹘岩城,尹瑄不敌,召相熟的靺鞨部落来救。而这些部落头人还是挺仗义的,真的带兵来了。
王建解围,南撤十里下寨,然后遣使相招靺鞨酋长,盛设酒食飨之。乘其醉,胁以威,酋长皆服。
酋长们“服了”,但王建并不放人,而是让他们派使者回各自部落营地,率众来归。于是到了第二天,果有数千靺鞨众来拜,赎回酋长后退兵。
靺鞨人还是很讲信誉的,说服了,那就是服了,至少十年内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于是王建继续围攻鹘岩城。千钧一发之际,威胜军三千人赶到,击败王建兵马,解了鹘岩城之围。
王建其实也没受什么大的损失,而是退回了朔方郡城,与尹瑄、威胜军相持——据前线来报,王建所部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骤遭突袭的情况下,依然能收拾败兵,力保主力不失,徐徐而退,战斗素养非常不错了。
“乐州……”邵树德又拿来地图,仔细看着。
其实浿水以北的地方并不大,只辖有平壤、浿水、浑弥、增地四县,约一万一千户、五万余口。
这个地方,严格来说即便丢掉了也没什么。但他心中不爽,就是不想让那帮喜欢“日拱一卒”的高丽人得手。
乐州作为一个缓冲区的存在,对鸭绿江以北、以西区域的意义很大。你要是敢放弃了乐州,人家就敢窥视鸭绿江对岸的土地。
日拱一卒可不是开玩笑。
但邵树德也实在懒得和高丽人开战,不值得。这个地方也诞生出族群意识了,在渤海国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情况下,再吞下他们,实在是自找麻烦。
还是看看以后能不能腾出手来吧,暂时没兴趣和他们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