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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328节

晚唐浮生 孤独麦客 7387 2024-06-29 12:27

  因为这个北方港口的重要性与日俱增,这么做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货主本人不得不离开,他也会让子侄或信得过的心腹留在此处。

  不为别的,就为买货、卖货。

  作为拓跋家新一代的掌舵人,拓跋矩也在岛上起了屋,还占地很广,非常气派――可以兼做货场。

  这一日,他早早来到了坊市,参加本月最后一场交易会。

  “珊瑚、沉香、鲨鱼皮……”

  他家设在坊市的铺子内,伙计们一样样清点,确保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入仓库内。

  隔壁是一家大食人开办的胡椒铺子,一位操着河北口音的商徒正与他讨价还价,半晌后才确定下来。

  河北商徒让人拉来几大车瓷器,与大食人交割完毕后,因为买的胡椒量比较大,于是又补了人家一批绸缎,最后一算账,还欠不少。

  没办法了,此人拿出几个银碗,一脸肉痛地递给了人家。

  大食人皱着眉头,不是很想收。

  首先,比起银碗,他更想收货,因为回去一转手就是十倍乃至几十倍的利润。

  其次,这银碗的重量倒是好称,但成色不知道啊,会不会被人坑了?

  老实说,他都很奇怪,“秦人”在商业方面极其落后,居然拿银碗、银盘、银瓶之类的器皿来做交易,还非常不少。

  他一个亲戚是做陆路丝绸贸易的,早些年在敦煌,当地人与吐蕃一样,主要交易货币是银,而不是其他地方常见的绢帛。

  市面上买货,给你一个银碗,如果不够,再补几袋麦子。如果多了,直接把银碗切割,给你一部分――别笑,这几种器物经常出现在唐代商业交易之中,作为货币使用,各类契约文书中屡见不鲜。

  他就奇怪了,银碗、银盘、银勺、银瓶很好计量吗?

  “迪尔汗!迪尔汗!”大食人最终放弃收银碗,摇了摇头,道:“我只要迪尔汗。”

  河北商人嘟囔了两句,最终解开一个包袱,从中取出数十枚银元,交到人家手上,道:“给你,大夏迪尔汗,下次不跟你做买卖了。”

  拓跋矩在旁边看得微微一笑。

  从多年前开始,大夏各个坊市的一场交易会结束,大伙各自划账,展开清算之后,如果有盈余,商人会收到一张银元票。

  银元票一般拿来抵税,偶尔也会拿去送礼,但如果有机会,最终都会换成银元拿回家。

  朝廷收税的时候,他们宁愿交铜钱、绢帛上去,如果不够,就会把银瓶、银盘、银碗之类的金银器拿去抵账,朝廷也收。但收完之后,总会叮嘱几句:下次尽量用铜钱、绢帛、银元或银元票交税。

  但没人会这么做,傻啊?

  朔方军时代定下的十八铢银元,做工精美、重量恒定、成色十足、携带方便,更极其便于计算,私下里买卖货物的时候,不知道多方便。

  三十年下来,很多货物的计价单位已经变成银元了――不然的话,你用什么计价?绢帛?那我可要跟你扯一扯幅宽、经纬、新旧、做工了,凭什么你定价一千钱?我说只值八百!

  至于铜钱定价,不是不可以,但实在太重了,真不方便长途转运。

  选来选去,还是十八铢银元更适合作为计价单位。

  近些年,因为十八铢银元存世数量严重不足,海州坊市的一些商人开始自发用第纳尔金币、迪尔汗银币做买卖,哪怕朝廷不认可这种外来金银币,但他们私下里交易的时候,还是会用――一如清朝嘉庆年间,商人们纷纷抛弃银两、碎银子,改用西班牙双柱银元一样,做大宗交易的他们,非常明白哪种东西更便利。

  “哟,建极银元啊。”拓跋矩本来抱着臂膀,看到河北商人拿出的是大一号的建极银元后,有些惊讶。

  所谓建极银元,是大夏开国后新铸造的银币,提供给各个坊市,以备有人需要兑换时取用。目前数量不多,十分稀罕。

  建极银元的正式名称叫“大夏银币”,只有一种面值:壹圆。重二十一铢,银九铜一。户部规定,大夏银币壹圆当两贯钱。

  其实吧,如果严格按照当下的银铜比价,纯按重量来算的话,壹圆也就值1400钱(两缗=1600钱),看似让朝廷占了便宜(铸币税),但商人们并不在乎。

  反正这种银币磨损减轻之后,别人也认可,继续当两缗钱用,在不同的商人手中流通,这就够了。

  大食商人收到大夏银币后,笑容满面,清点数目无误后,也不多看,直接收了起来。接下来,他还要去别的商人那里买货,这些银币正好用掉。

  “唉,贝州坊市里攒下的银元,一口气全给了大食人。”河北商徒看了眼拓跋矩,问道:“朝廷为何不多铸点银元?”

  “朝廷倒是想,可也得有白银啊。”拓跋矩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银币比银碗、银盘、银瓶好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手里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白银甩出去,换成银元放在家里,但问题是,朝廷真没那么多白银来铸钱。

  拓跋矩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还与齐王在酒桌上聊过,知道很多东西。

  据齐王所言,唐宣宗那会,全国各银矿课税,每年课银二万两――唐代银矿,私营、官营、官私合营皆有,一如盐池,老百姓也可以捞,政府并不专营,只课税。

  以银税来倒推,一年产银不足八万两。

  唐初的产量更小,一年不足二万两,有唐一代三百年,平均每年也就五万两的样子。

  大夏的白银产量比唐末十万两出头大了一些,毕竟加入了河陇、辽东、云南很多新地盘,但也很难超过一万斤(十六万两)――北宋鼎盛时期年产银80万两(宋制,一两约合40克,比唐制略小),平均50万两,但大多数并未流入市场,主要“岁赐”给了辽国、西夏。

  一万斤白银,按照大夏开国后铸造的新银币来算,每年也就铸个18万2800余枚。

  这点量是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的,因此只要朝廷放出一批银元,定然会被商人们慢慢套走。

  朝廷固然在其中赚了点小钱,每年铸币税收入折合成铜钱,大约八万缗的样子――如果不算白银本身价值的话。

  但说实话,比起整顿混乱的商业秩序,朝廷根本看不上这点小钱。

  “圣人此番加尊号,我觉得实至名归。”河北商人闻言也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夏缺白银,缺得很,不过圣人推出记账货币和银元这两个一虚一实的东西,依然让商徒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因此他说道:“有人提议今上可为咱们商家的新祖师爷,我读书少,不甚了了,就想问你一句,如果在家中供奉圣像,可违制?”

  “这……”拓跋矩被问傻了,他也不知道。

  “你见过圣人吗?”他问道。

  “多年前在白司马坂远远见过一次。”商徒说道:“音容笑貌……呃,不谈这个了,哈哈。”

  拓跋矩也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转而说道:“昨日坊市中来了数十日本商徒……”

  “你遇到了?”河北商徒眼睛一亮,问道。

  日本商人如今的形象,完全就是人傻、钱多。

  他们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自家挖出了不少银矿。且听海商传闻,银矿、铜矿还在陆陆续续的发现之中,简直没个尽头,不知道地底下埋了多少。

  经过几年的开采,现在日本人是真的“嚣张”――

  以前抠门得很,甚至不愿住旅社、客栈,茅草堆里也能对付一宿。但现在么,吃最好的食肆,住最豪华的旅社,出手大方,说话声音响亮,一副土财主的模样。

  “他们带了几千斤银块,在东海坊市内开立账户,直接惊动了市舶使。”拓跋矩说道:“我听人说,一共来了五六艘船,船上所有货物加起来,都没那些银块值钱,这次估计要大买一通了,不知道这块肥肉落到谁手上。”

  一千斤银,可铸一万八千余枚银元,价值三万六千余缗钱。

  日本人带来的是银块,撑死了值三万二千缗。考虑到他们的冶炼技术不行,白银杂质多,可能还要被砍一刀,说不定只值三万缗。

  但真的不少了啊!十几万缗的大买卖,这伙商徒在日本应该也是手眼通天之辈,身份不低,一朝暴富,就急着来中原采买了,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拓跋矩其实是能够从中分一杯羹的,只不过他不便当着这位河北商徒的面说罢了。

  自家商队至今还在累死累活地给朝廷转运资粮,朝廷自然会予以照顾。

  海州市舶使、齐王邵观诚已经明说了,日本人要采买绢帛、瓷器、皮革、药材、书籍以及各色各样的中原工艺品,你能找来多少货,就给你多少生意做,上限五万缗。

  拓跋矩自然千恩万谢。五万缗的货,他不从日本人那里刮走两万缗利润,今后就关门歇业,不做生意了。

  这笔买卖,对拓跋商行来说,可谓大补。

  替圣人做事真的没话说,处处给你找补,想方设法让你赚钱,弥补西域的亏空。

  “日本人的肥肉,我是吃不到了。”河北商徒叹了口气,道:“把这批安南胡椒运回河北,慢慢卖掉也够了。安心赚自己那一份,不想东想西的。”

  拓跋矩总觉得他话里话外在影射些什么,没接茬,转而说道:“今年安南商社也运了很多胡椒北上,为何要买大食货呢?”

  大食货,其实也是安南货,可能还夹杂着些别的地方的胡椒,但两者质量差不多。

  “大食人还有丁香、肉豆蔻等其他种类的香料,你买他的胡椒,搭配着买这些香料,能便宜不少。”河北商徒说道。

  “原来如此。”拓跋矩点了点头。

  他不太做香料生意,对其中的弯弯绕还真不怎么清楚。大食商徒也猴精猴精的,看到安南商社开办,要逐步抢他们的胡椒生意了,竟然能整出这种竞争法子,有点意思!

  “下一步,圣人要在安南种丁香、豆蔻了吧?”河北人又道:“如果安南真产这些香料,我以后就不买大食货了。无上皇帝给了咱们商徒前有未有的好日子,自然要替他老人家办事了。”

  “君有此心,也不枉圣人多年苦心孤诣。”拓跋矩有些感慨。

  有的人,三十年前播下了种子,而今已经硕果累累,深孚众望。

  至少,在大夏诸多商徒的眼里,这个“建文神武无上皇帝”的尊号是名副其实的,一点不掺假。

  第073章 布告中外之四

  同光二年八月初五,秋雨连绵。

  陆德善站在自家屋檐下,看着烟雨迷蒙的池塘、稻田,愁眉不展。

  “三哥何故忧愁?”陆德迁走了过来,问道。

  “雨势连绵,若累月不绝,下个月就要收割了,恐受影响。”陆德善说道。

  “那不正好?”陆德迁笑道:“这次我不和三哥争抢,若有人卖地,我一早知会三哥,全让你来买。”

  陆德善淡淡一笑,道:“七郎,莫要小瞧了今上。他虽然是个武夫,经常沉湎女色,淫人妻女,但却是个狠角色,也是个明白人。趁着灾荒,大肆兼并田地,真有好下场么?”

  不知道多少杨行密时代的官员、大族被整治了,其中一项罪名就是“掠夺民田”,还不长记性?

  “哦?”陆德迁好奇地看向三哥,问道:“沉迷女色之辈,也能做大事?弟读史书,成就大事者,无一不是正人君子,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严于律己,智珠在握。今上真有那么厉害?”

  “你啊!”陆德善叹了口气,道:“早些年让你多和叔父出门,去长安、洛阳走走,你却不愿,只道哪里都不如江南好。”

  “北地胡风浸染,腥膻满地,我才懒得去。”陆德迁嗤笑一声,道。

  陆德善没有说话。

  他老了,年已近六旬,这辈子不可能出远门了,但七弟才四十岁,正值壮年,既不愿出仕做官,也不愿出门做买卖,终日窝在家里,写写画画,自娱自乐。

  江南确实养人。

  陆氏扎根江南的时间,久远得几让人记不清。

  他们这一支世居淞江,祖上最早可追溯到前汉陆烈――淞江,太湖出海的三条河流之一,与东江、娄江并称“太湖三江”。

  前唐之时,江南大开发。太湖流域自然是重中之重,新垦出了不少田地,户口大增,商旅繁盛,渐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世代以来,陆氏族昌于吴郡。

  陆德善生于斯长于斯,小时家境尚好,让他享受了世间的繁华。

  稍大之后,家境败落,又让他见识到了人情冷暖。

  父亲陆龟蒙屡试不第,加之时局混乱,家势愈发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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