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昭宁帝为她选驸马的事与太后置气,宋乐仪就断不肯再进宫了。
可要说她今儿是为留雁的事情急着登门,那真是冤枉她了。
留雁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急于一时。
蛇打七寸,一击毙命,最省心省事,也免去来日许多麻烦或是口舌之争。
显然,她的好表姐是想岔了。
赵盈无奈低叹,手搭上宋乐仪手腕,拉着人往身边带,叫她坐下去,才重开口:“她也算个人物啊?值当我这样上心。你说这话,真冤枉死人的。
我多久没见过舅母和表哥,如今搬出宫来住,难得皇叔又不拘着我,我来看舅母和表哥的,同留雁有什么关系?”
宋乐仪这才面色稍霁,虚掩了唇尴尬咳嗽两声:“也不能怪我,我这些天没进宫,以为你着急宫外的消息……”
她声儿渐次弱下去,到后来,赵盈的浅笑隐在耳畔响起。
她小脸儿一垮,才转过头又去看赵盈:“你现在是求着我办事儿,你再笑话我,我可什么也不告诉你!”
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威逼利诱,前世赵盈最拿手这些手段,恐吓的话说出口,端的是不怒自威的架势,便是轻描淡写,也能吓得人肝胆俱裂。
赵盈眼角笑意越发重:“横竖我不急,你爱说不说。”
宋乐仪张口啐她,玩闹了一阵,才正了神色,也从她身旁挪开,不跟赵盈挤在一起,往四方黑漆小案的另一头坐了过去:“她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实在不错。
先前刘淑仪安排她出宫,给了她一笔银子,大哥查了几日,她出宫后,刘淑仪还陆陆续续送了几笔银子到她家里。
现如今她哥哥拿那些银子,在靠近崇宁门的西市里盘下了一间铺面,白日里卖果子点心,晚上还煮馄饨面条,生意也不错。”
虽然是小本经营,可崇宁门算是京城九门中最热闹的,从早到晚往来行人商旅不断,挺会挑地方的。
赵盈若有所思:“她出宫后的几笔银子,是刘家人给她送去的吗?还是宫里的人?”
“是宫里的小太监。”宋乐仪不假思索就回了她,“我估摸着,刘淑仪是安排人借着出宫采办的名义,给留雁家里送银子的。
从你说刘淑仪安插留雁在你身边做眼线,爹和大哥听了生气,就一直安排有人在留雁家附近盯梢。
送银子的小太监前后去过三次,每次他送完了银子,盯梢的就会跟上去,眼看着他回宫去的。”
那就应该是内府司的人,黄德安安排的了。
刘淑仪这些年若同宫外有什么联系,恐怕也都是通过黄德安。
只是这样的事,原本交代刘家替她处置了就是,她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赵盈一时眉头紧锁。
宋乐仪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递一只手过去,落在她眉心处,揉了两把。
“不喜欢看你蹙眉的样子。”
她才勉强笑了笑,拉下宋乐仪的手:“我在想,她为什么不杀了留雁呢?”
宋乐仪直摇头:“而且就连给她家里送银子这种事,她都还要吩咐宫里的人出宫来办,明明此事交给刘家人更方便,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舍近求远。”
刘淑仪是刘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她余下那些姊妹,都是庶出的,比不得她尊贵。
照说她如今做了淑仪,又养着赵澈,刘家该不遗余力的扶持她才对,可她还要自己来筹谋周全这些破事……
赵盈捏了把眉骨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她福泽恩惠,留雁未必不感念她的恩德,不管从前替她做过什么,怕都会守口如瓶。”
“大哥也是这么说。”宋乐仪去捉她的手,不叫她揉眉,“人家家日子过得不错,和和美美的,谁愿意没事儿招惹一身骚呢?所以我想着,你要是想对付刘淑仪,只怕留雁是很难派上用场了。”
这话说来未免丧气,听着就叫人灰心。
赵盈眸中精光闪烁,唇角勾起弧度来:“现在过的和满,来日也可以不和满,我要用她,她就必须要为我所用――”
她语调沉下去:“你知道她家里铺子具体是那一间吗?”
宋乐仪眼角抽了两下,心下隐隐不安,捏着她的手一紧:“你又想什么鬼点子?”
第38章 转机
京城原有东南西北四市,靠近崇宁门的西市划定的范围,有五横七纵十二条街,最外围街道临界点以内,全都算在西市范围里,而崇宁门下的那条主路,正好就横穿了整个西市。
赵盈和宋乐仪坐在锦堂春二楼临街一侧的雅间,窗户开了一半,两个人一面吃茶,一面往外看,正能看得见东南方向留雁家的那间铺子。
这时辰出城采买的正回城,进城来办货的也刚好要出城回去,这一来一回,便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赵盈执盏,品了口茶,目光从东南方向收回来:“生意是挺好的,虽然是小本经营,但照着这样子看来,一个月也有不少进账。”
宋乐仪面上一阵的为难:“我也是这么说,先前跟大哥就来看过,跟你说了你不信,非要自己来看。
她家里头就只她父母和哥哥嫂嫂,兄嫂成婚多年也没生个孩子,拢共一家五口人,这个铺子,养活他们一家绰绰有余,更别说刘淑仪私下里恐怕还没少给她赏赐。”
大内的赏赐,随便一件带出宫,也够他们一家活好久。
何况赵盈从不苛待身边伺候的人,挥春书夏她们自不必说,留雁当初也是能在她跟前端茶倒水,说得上话的,逢年过节时,赏赐从来没少过。
赵盈深吸口气,眉心就又蹙拢了起来。
宋乐仪见她皱眉的样子,不免叹气:“那现在怎么办呢?”
她却只摇头。
前世为赵澈铺路,卑劣的手段不是没使过,一双手也曾染满鲜血,并不是没有无辜之人命丧她手。
可那是不得已。
那是一条成王败寇的路,她要是心慈手软,顾着什么正人君子做派,她和赵澈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留雁这事儿,犯不上――
赵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
为这种人折损名声,的确是犯不上。
“且等等吧,这事儿我不急。”她略一合眼,定了定心神,“昨日一时糊涂,险些想岔了。”
宋乐仪这才长松了口气。
赵盈看在眼里,唇角微扬:“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昨日听你那样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找人砸了她家的店,叫她家生意做不下去。”宋乐仪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朝上托着腮,“但我看你好像是在气头上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怕你犯轴,我劝不住。”
赵盈倒显得平静得多:“这念头的确一闪而过,但我知道犯不上,就是一时生气罢了。
其实想开了,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些年,刘淑仪就在我身边儿安插了这么一个人,还不知如何卖力气养着她,不说有求必应,怕也差不多。
现如今她没用了,刘淑仪也没拿她当弃子,反倒好生供养着,叫她家中日子过得这么好。
便是养条狗,尚且知道感恩呢。
人家从来也不是我的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宋乐仪眼神亮了亮:“这才对嘛,我看你是这阵子诸事缠身,人都叫弄糊涂了。”
昨日她说那些话,宋乐仪应该是想教训她的,觉得她哪怕一时动了那样的心思,都是自降身份,只是她才出宫,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儿,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所以才压下没开口。
赵盈抿着唇,挑了颗圆滚滚的金丝党梅放在手心。
锦堂春做的金丝党梅和外头的不大一样,拿梅子制好后,风干了,再裹上一层糖霜粉,梅子原本的酸味儿便去了七分,入口之后,连舌尖都只余下糖霜的甜。
她正盯着出神,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带进一阵仓促的风。
两个姑娘皆吃了一惊,正道何人这般放肆大胆,沉了脸瞧过去,薛闲亭正摇着手上那把白玉扇骨的折扇进门来。
赵盈一咬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薛闲亭啧声咂舌,缓步上前,十分不客气的拉开桌旁圆凳,就在她旁边坐了下去:“你现在瞒着我的事,有点多了。”
赵盈怔然,下意识去看宋乐仪,见她眼底也是茫然一片。
她拧眉:“我何时瞒你什么事了?”
薛闲亭皮笑肉不笑的,浅浅的呵笑声从唇畔溢出,直钻入赵盈耳朵里去。
他再抬眼时,正露出此刻有些冷峻的脸:“昨儿我到名善楼赴约吃酒,席上酒烈,出来散酒气时,听见旁边雅座上有人说起一件事,没忍住,多听了两句――”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沉沉盯着他:“赵盈,留雁是怎么出宫的?”
赵盈心下咯噔一声:“你都听见什么了?”
她身边从小伺候的,只有挥春和书夏,便是留雁,也是她八岁那年才到上阳宫的。
她是见那丫头机灵,生的又面善讨喜,才格外抬举。
有时候出宫去玩,自然也会带上。
她身边的人和事,薛闲亭是一向留意的。
薛闲亭也不是专程来为难她的,大致同她解释了一通,到后来,连宋乐仪也听明白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只去看赵盈:“我见她家铺子经营的不错,还以为她那哥哥是个正直上进的好郎君,没想到竟是个荒唐的混账,吃醉了酒,竟连宫里的事情也敢拿出说嘴,还这般得意洋洋,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中是刘淑仪抬举的吗?”
这样的事,留雁是瞒不住家里的。
送了她进宫当差,却没到年纪就放出了宫,那只能是差事办砸了,偏偏又不像是受罚的,反倒有宫里的小太监几次三番上门送银子,是以她帮着刘淑仪办事的事情,她家里追问起,她也只能如实回了。
这男人家吃醉了酒口无遮拦,只拿这个当作炫耀的资本罢了。
赵盈眉心一动,眸中晶亮,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我真是多谢你了。”
谢自是谢的薛闲亭,可薛闲亭不懂她谢什么,宋乐仪也没弄明白。
“你谢我什么?昨日席上都是世家子,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我虽恨得牙根痒,也不曾替你出头教训他。”
薛闲亭有些别扭,稍别开脸去,“倒是你,刘淑仪真在你宫里安插眼线,你怎不告诉太后和皇上?这女人这样放肆,你很该让皇上为你做主。”
可若只是在她上阳宫安插眼线,昭宁帝心中纵然不快,至多不过冷落刘淑仪,又不会为此而要了她的命。
她终究不是母妃,孙婕妤是个替身,她又何尝不是?
昭宁帝高台上一坐十几年,帝王权术,他最擅长不过,刘淑仪的背后还有个刘家,不照着她最痛处打下去,焉能要她性命?
第39章 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