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之前,宝嫃定要慌张不已,不知所措,然而在经历了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古怪事,宝嫃已经有些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
再惊乍,又能如何?该来的始终要来,她挡不住,也拦不下。
宝嫃缓缓地爬起身来,冷冷静静地打量周遭,这房子,比松吟山庄那间房还要大些,布置摆设的也越发豪华,桌椅都是一色的紫檀,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子,床帐跟被褥都是触手滑顺的丝绸所制,上头还绣着华丽的种种图案,而鼻端,隐约地嗅到一股暖暖地甜香,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凡。
宝嫃看了会儿,便下了地,也未穿鞋,下了脚踏,踩在斑斓的毯子上,丝毫都不觉得凉。
宝嫃转身,把这房子看了个遍,好不容易看到出口在哪里,便向着那垂着帘子的地方走去。
宝嫃刚走了两步,那边帘子一动,有人竟走出来,一眼看到她,便面带微笑道:“您醒了。”垂头行礼之际,又转头道,“贵客已经醒了,还不进来伺候?”
宝嫃见她身着锦绣,打扮的很是出色,比乐阳县里的杜小姐都讲究三分似的,若不是在松吟山庄里见过那两个打扮的不俗的女人,定然会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在这沉默瞬间,听了她的说话,宝嫃心中才知道这人原来是个丫鬟。
“这是哪里?”宝嫃望着这人,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这一问之间,外头就又进来三个丫鬟,照面了,都先行礼,而后便又四散开。
唯独先前进门的那丫鬟没动,只又行了一礼,才恭敬回答道:“回贵客,贵客是今早上来王府的。”
这会儿,那先前走开的丫鬟里回来两个,一人捧着银盆盛了水,一人握着宝嫃鞋子,到了宝嫃身边,便跪下来,先前答话的那丫鬟俯身搬了凳子过来请宝嫃坐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便替宝嫃穿鞋。
宝嫃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不知那丫鬟跪倒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她们意思坐下,一直到她抱住自己的脚的时候才惊跳起来,道:“我自己穿便是了!”
跪地的丫鬟吓了一跳,又道:“莫非是奴婢服侍的不对?”
宝嫃摇头道:“我自会穿鞋,不用人服侍。”
那丫鬟无奈地看向旁侧答话那个,答话那丫鬟便微笑说道:“请姑娘勿惊,王府里的规矩便是如此的……”说到这里,便哑然了,原来宝嫃趁着她说话的功夫,自己便把鞋子穿好了。
那答话丫鬟见状,便只好停了这话头,只咳嗽了声,道:“那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吧?”
宝嫃哪里耐烦同她们弄这些,偏先前捧着水的丫鬟跪了地,把水盆高擎起来,宝嫃便挽了袖子,把脸抹了抹,触手才察觉这水是正正好的温水。
洗完了后,旁侧的丫鬟递了手帕过来,仍也是丝绸帕子,足足擦了五六块才擦干净了水。
宝嫃看那些丫鬟把洗漱之类用具撤下,便问道:“为什么我会在王府里?”
那丫鬟道:“奴婢们只是奉命来服侍姑娘的……”
宝嫃看着她,轻声问:“王府……是神武王爷的王府吗?”
丫鬟微笑如昔,道:“正是。”
宝嫃心头一跳,瞬间仿佛忘了呼吸,愣怔片刻,那丫鬟正要让底下人把饭食送上来,宝嫃却道:“那……王爷在哪里?”
那丫鬟有些惊讶,却仍旧回答道:“此刻王爷应该是在书房内的。”
宝嫃只觉得心头有无数个声音大声地叫起来,整个人似也有些头重脚轻,竭力地深吸几口气,才道:“书房在哪里?我……我要见他!”
那答话的丫鬟正欲想法儿拦着宝嫃,忽然间外头有人声道:“您来是有什么吩咐?”
接着一个声音略大点,说道:“来看看客人是不是醒了,再传一下王爷的话,让你们都打起精神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差池,都懂了吗?”
里头的丫鬟一听,正要出去,宝嫃却先她一步往外而去,脚步挪动瞬间,就听得外头有好些人正齐声答应,又说什么,那声音也嗦道:“横竖你们都警醒着点儿,不管怎么样……再闹出上回安姬的那事……”
正说到这里,忽然嘎然而止,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宝嫃,惊讶道:“您……”
宝嫃见面前站着的,竟是个年青的男人,不由愕然,只见他生得有些“油头粉面”似的,赵瑜跟他一比,赫然竟显得不那么娇生惯养,顺眼多了。
那后生同宝嫃一照面,愕然之余,便行了礼,问道:“您醒了?”
宝嫃道:“你们王爷在哪里?”
此刻原本屋内伺候的那些丫鬟也急忙跟着出来,答话那丫鬟陪笑道:“公公……”
宝嫃一听“公公”,便看那后生,心中疑惑地想:“明明他还年轻,为什么就叫他公公?”
“公公”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王爷说要顺着贵客的意思,既然这样,那咱就领她去见王爷便是了,只不过……”说着,就打量宝嫃的衣着,见她穿的简陋,心里几分“斟酌”,只不过一时不好意思说。
宝嫃却哪里会注意这些,听他的意思是领自己去见“王爷”,便急忙扯住他袖子,道:“求你带我去!”
“公公”看着她的手,无奈地想道:“这位可是个急性子……算了,既然王爷喜欢……”
他面上就笑道:“……好吧,你跟我来吧。”众丫鬟见状,有人便低头暗中带笑。
公公横了她们几眼,又道:“都留神着,横竖还是要送回来的……记得我的话,不然出了事,王爷跟前咱家可不替你们说话。”
宝嫃这才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动作神情里也略见古怪,似乎有些“发嗔”的意思,这神情语气,似乎在哪里见过,几分熟悉,然而她心里急着要见王爷,倒也没有细想。
几个丫鬟便陪笑相送,公公领着宝嫃出了门,宝嫃抬眼,眼前景致,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宛若天上,宝嫃无心看景致,随意左右看着,只牢牢地跟着那公公而行。
从她睡处到书房的路竟挺长似的,一路上遇到好些人,衣着各异,多半是女子,大多对这位“公公”恭敬有加,公公偶尔也同他们说笑几句,偶尔转弯或者上楼下阶梯的时候,又会提醒宝嫃道:“化雪的时候有些潮湿,留神着地上洒了水结了冰的会滑……”
甚至在经过一个陡陡的侧廊的时候,还小声对宝嫃道:“尤其是这儿,前些日子王爷有个宠姬,失足跌下来,活活摔死了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宝嫃一眼。
宝嫃只觉得莫名其妙,只不过在听到“王爷的宠姬”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跳了一下,喃喃道:“宠……”心里想:“什么宠鸡?听来像是个人,却又不像是个人,难道真个是鸡吗?不过这里虽然高又陡,恐怕也跌不死鸡的吧?鸡那样伶俐……王府里难道也养鸡的吗?”
宝嫃胡思乱想这样走神之间,脚下果真错踏了一阶,整个人猛地往前栽过去。
这紧要瞬间,一只手臂从上头探过来,用力地挽住了她的手,向上一带。
宝嫃以为是那“公公”,心惊跳之余便冲口道:“多谢……”那个“你”还没有说出来,仓促地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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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荣华:乍见翻疑梦
宝嫃惦记了一路,却在最没有防备之时同心中所记挂的“这人”劈面相逢,刹那间浑身如遭雷殛,几乎失去反应,而对方见她站住身形,松了口气之余,眼睛却仍望着她。
与此同时,那先一步上了台阶的公公见状,蓦地便行礼下去,口称:“奴婢万死,竟没见到王爷……”
宝嫃听到一声“王爷”,浑身一震,眼睛便看向他身上,蓦地望见他人竟是坐在轮椅上。
一瞬间宝嫃猛然将手抽了回来,退得太急,身子又晃了一下,却幸好靠在栏杆上才不曾跌落下去。
坐在轮椅上的神武王看着宝嫃,面色淡淡地,看不出喜怒,片刻才出声说道:“你退下吧。”却是对那公公说的,声音有些哑哑地。
宝嫃心神荡动,眼看他的容貌,耳听这个声音,心头冰火交加。耳畔又听到那男子细声细气地答应了句“奴婢遵命”,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在他走后,神武王才又开口对宝嫃说道:“你随我来。”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此刻才又看见在神武王的轮椅后面还另有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男人,手上一动,把轮椅转了个弯。
那男人见宝嫃不动,就回头道:“王爷叫你了,走啊。”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却跟先前那公公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上了年纪,声音越发有些沙哑,这一刻,宝嫃恍惚记起,当初顾东篱带着她去见皇帝,在门口拦着她要查看她的画卷的,便是跟这两人一般。
宝嫃看他们并未动,像是在等她,便迈步跟上,那老太监推着轮椅,一边带着笑说道:“这年是过了,天儿却越来越冷,王爷,元宵节要到了,咱们府里也好好地热闹热闹吧?”
身前之人就说道:“也好,你做主吧。”
老太监嘎嘎笑了两声,说道:“瞧王爷说的,老奴哪里能做主,不过是来请示请示,府里的事儿,还得王妃做主。”
神武王听了,也没什么言语,老太监见他不答话,就回头看看宝嫃,见宝嫃仍旧跟着,才又回转头,道:“王爷,腿上可冷不冷?才出来的有点儿急了,也忘了给您再加块儿毯子,可别着凉了。”
“放心吧黄公,本王无事。”神武王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平静说罢,忍不住侧了侧脸,似是想往后看,却又没有真的回过头来。
黄公公一瞧,心领神会,便又笑了两声,温声说道:“是老奴年纪大了,就爱嗦两句……说起来,老奴记起曾让他们熬着药,现下得去看看了。”
神武王眉头一动,便一点头:“也好,黄公去吧。”
黄公公满脸堆笑,便回过身来,双手缓缓地揣入袖内,肩背略微伛偻地,望着宝嫃道:“你过来吧,小心一些……陪着王爷回书房。”
宝嫃看看轮椅上的人,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双脚挪动一下,却又好像灌了铅。
黄公公见状,就又抽出手来冲她招呼一下,催促道:“过来啊!”
宝嫃用力使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才木讷地迈步过来,黄公公打量着她,有些不大放心,便又叮嘱道:“往前走一会儿就是书房了,要留神些照料着王爷,别出什么岔子……”又嗦说了几句,才真的走了。
宝嫃手握着轮椅的背柄,双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着,从她站着的角度,正好望见轮椅上那人的半边侧脸,整齐的纹丝不乱的头发,束发的大概是金冠,上头嵌着琳琅的珠宝嫃,身上的锦衣绣龙附凤,黑锦缎打底金线成绣,里层是雪白的绢丝,在颈间外裳内侧若隐若现地……精致之极,尊贵之极。
宝嫃一一看着,眼前从清晰到模糊,有些雾蒙蒙地。
沉默中过了片刻,宝嫃悄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轮椅上的神武王亦说道:“昨晚睡得可好?”
两人听到对方的话,各自怔了怔,宝嫃忍着哽咽,又说道:“你……”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神武王却道:“是我命人接你来的。”
宝嫃把先前想问的那句话暂且忍下,便只极小声地又问道:“那……他呢?”
一阵冷风吹过,宝嫃不知不觉凝神静听,耳畔却只听到风呼啸的声响,不见他的回答,宝嫃几乎忍不住想再问一遍,然而勇气却好像在刚才都被用光了,嘴巴张开,却又无声。
等待之中,宝嫃听神武王低低说道:“前头就是书房,你推我入内吧……”嗓音依旧是暗哑着,如同一声叹息。
宝嫃抬眸,看前头十几步远,果真有一间房,房门微微掩着,书房门口的走廊尽头,站着两个士兵。
宝嫃沉默地推着轮椅往前,到了书房边上,却见那房门口并没有门槛,神武王抬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宝嫃便推着他入内。
刚进书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原来这书房内生着几个炭炉,暖融融地,跟外头的寒冷有天壤之别。
神武王道:“把门掩上吧。”
宝嫃回身,欲把房门关上,忽然之间却有些踌躇,看看这书房内似乎并没有别人,她站在门口,就看神武王。
此刻神武王缓缓地回过身来,见她不动,便道:“怎么了?”
宝嫃看一眼他,迟疑着将房门微微掩上,问道:“他……呢?”
神武王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问的是谁?”
宝嫃双手绞着衣带:“是、是他……”眼神忐忑不安地。
神武王对上她的眼睛,忽然间微微一笑,又问道:“你说的是‘他’吗?不过……说起来,我不是才是你的真正夫君吗?”
宝嫃闻言,心头大跳,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身子几乎贴在了门扇上:“你……”
神武王慢慢道:“现在你问我他他的下落,是因为,在惦记着他?”几分探究似的。
宝嫃望着他冷静的眼神,心一抽一抽地,将那份慌张不安按下,低声便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神武王略微沉吟,终于说道:“真的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他……受了伤……”
“受伤?他在哪里?”宝嫃情急之下,迈步上前,望着神武王。
神武王双眸垂下,口吻淡淡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想见他吗?见了又如何呢?他又不是……你的夫君。”
宝嫃听着他平淡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心好像被一块极大的石头压在上面,一句话毫无预兆地便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我夫君,那谁才是我夫君呢?”
神武王双眉一皱,神情一变,蓦地抬起眼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