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腿,被拖在雨水里也不肯撒手,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他会不见,她们站在小庙的屋檐下避雨,雨串子像是水晶帘似的从眼前跌落。
――她不顾危险去掐了两个大叶子,双脚踩着水跑回来,她伸手将大叶子递过来,眼睛亮晶晶地,仰着头,期盼地看着他:珏哥,把这个顶在头上。
凤玄忽然落了泪。
他忽然不敢过去,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吉服蒙着盖头的人,他忽然有一阵极大的恐惧,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个……太美不过的梦?
上天可会真的如此厚待他吗?在似受惯了那些悲冷苦楚之后,忽然之间……
“夫君……”耳畔依稀响起一声呢喃。
如此熟悉。
眼前斜倚在床上那人,手中握着的几粒花生栗子呼啦啦地从裙子上滚下来,他听到她低低惊呼了声:“啊……”
从半梦半醒里醒了过来。
然后她缓缓地直起身来,俯身伸手,想要捡起来似的。
然而她的肚子已经大了,俯身变成极为艰难的事,盖头的穗子轻轻晃动,吉服的袖子下柔嫩的手指头一点点凑过去,晃一晃,碰不到……
正想再试试,却忽地被握住了。
宝嫃一惊:“啊?”
凤玄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去。
他半跪在地上,望见那红帕子底下红扑扑的一张脸,那熟悉的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她起初是惊讶地,见是他,便弯着眼睛笑了,嘴角两个梨涡深深一动:“夫君,你回来啦……”
凤玄缓缓地出了口气,眼泪自眼角滑落:“老天,多谢你。”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距离宝嫃临产日子越来越近,王府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这一日,宫内六七个资格老道的太医急匆匆地下了马车,几个人你挤我挨急匆匆地进了王府,而在王府内堂,早有七八个京城内的老练稳婆,动作敏捷地在准备着,内室隐约传来痛苦□之声。
凤玄等在外间,整个人像是要开战前夕,身上散发着淡淡地冷意,黄公公跟左茗宝如赵忠等围在旁边,黄公公有心开解两句,却又不敢,便冲宝如使眼色。
这里头也只有宝如是娘家人,好说上话,宝如瞧着凤玄那冷肃的脸色:“姐夫……这是规矩,是不让男人进去的……”
凤玄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塞在嘴里,用牙咬着。
宝如吃惊地看着他,瞧着他把那手指都快咬出血来了,便拉扯赵忠:“忠哥忠哥……”
赵忠对谁都能说上两句,但独独面对凤玄,整个人却变成了个闷嘴葫芦。
到底还是黄公公大着胆子上前,柔声道:“王爷……王爷您别担心……这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这样的,您瞧,里头有七八个稳婆照应着,还有太医们在守着呢,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凤玄动作顿了顿,黄公公道:“王爷,您别咬这手指……这快咬破了……王妃见了得多心疼!”
凤玄听了这个,却终于松了口,那蜷缩的一根手指被咬的都变了形,黄公公见有效,又道:“王妃那么心善的人,素日又养的是极好的,她的身子又强健,这才刚才是才叫几声疼,一会儿……就生了……”
左茗在一边极佩服干爹:明明是跟他似的宦官,哪见过什么女人生孩子,竟然说的头头是道,可见是逼急了真的什么都能乱扯出来。
黄公公一人唱着独角戏,颇为孤单,便又看宝如,宝如身子一抖,皱着眉想了会儿,憋出一句:“是啊是啊!我看见过母羊生小羊……都是叫一会儿……动两动……就生出来了……”
黄公公跟左茗听了大惊,各自都拿白眼看宝如。
宝如略有些不安地笑:“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赵忠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宝如道:“忠哥你也看见过吗?其实小羊很可爱的……”
黄公公跟左茗又齐齐瞪了过来,宝如只好躲到赵忠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凤玄看看这几个人,长叹一声,手揉着额头,他是怕极,都说女人生孩子会去掉半条命,若是弄得不好,整条命也……故而他才如临大敌地把几个太医都请了来,又把牢靠的稳婆也叫了个遍,就算如此,他心里仍旧极不踏实。
甚至隐隐地有种后悔:不该让她有身孕的,万一,那个万一……
他可是怎么也承受不起啊。
凤玄在担忧着,反复煎熬,黄公公等人在拼命“劝慰”,如此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听得里头宝嫃隐隐地又叫了几声,凤玄忍耐不得,霍地站起身来往里就闯。
几个**惊失色,连同旁边的李老爹一起都过来拦着,正在相持不下,却听得里头一声响亮哭叫,是婴孩的声音!
凤玄一听,呆若木鸡,宝嫃如叫道:“这是什么……是生了吗?”
黄公公喜道:“生了,多半是生了!”
左茗也雀跃不已,赵忠也总算松了口气,抬手用力摸了摸胸口。
几个人在门口站着这会儿,门打开来,几个稳婆簇拥门口,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地道贺:“恭喜王爷!是个健健康康的小世子!”
凤玄脑中轰然一响,目光在稳婆身上扫过,便往里看去,脱口道:“王妃呢?”
稳婆道:“王妃平安无事……说起来奇怪,这真是小人们接生过中最顺利的了,小世子可真是乖巧聪明,不肯累着王妃呢!”
另一个也笑道:“可是的呢,是**平安!先前还捏着老大一把汗,生怕……咳咳,真是吉人天相,大吉大利,恭喜王爷,王妃!是天降的福气呢!”
凤玄听宝嫃无事,身子晃了晃,浑身的汗都虚脱了:“我……我去看看……”往里走了一步,又回头看黄公公:“统统都打赏!”
黄公公此刻也乐得合不拢嘴:“遵命,王爷!”
几个稳婆齐齐道贺,喜气洋洋地被引出去,先前被请来的时候,一看都是同行中人,还以为是遇到什么头疼棘手的,生怕有个不好,王爷大怒之下连小命也不保……谁知道竟是如此的顺利,**平安且又生产的一帆风顺!竟没有费多大功夫。
众稳婆说笑着,有人道:“这喜钱真是拿的最顺手最舒心的一次了。”又有人道:“到底是王府,有天大的福分管着呢!”
黄公公叫人打赏那些稳婆,一边派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玉牌取来,郑重放在锦盒中,交由小太监带着飞奔入宫报喜:男为弄璋,女为弄瓦,此举乃是告诉皇帝刘圣,大舜皇室终于又添了名成员,――他得了一个小皇侄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先是笑眯眯地,然后又忍不住泪泪地,幸好最后又笑眯眯了xdd
恭喜受尽辛苦的小包子终于顺利出生,乃是个小老虎,小老虎很体贴啊,不肯折腾娘~~(喜)
★157、荣华:暂时没想好
小世子出生之后,李家二老便离开京城返回了乡下,对他们来说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好,长久如此却始终是不习惯的,思乡之情越甚。
二老虽然没曾开口说过,但宝嫃却也看了出来。
二老回乡之后,宝如又呆了一个月,便也要回去了,宝嫃瞧着她有心事,只是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也放她回去了。
王府里多了个小世子,却走了三个家乡人,宝嫃一则欢喜,一则失落,只是她虽然不舍得家人,面上却是不肯表露出来的。
如许又过了两个月,小世子身子始终康康健健,刚出生的时候还瘦瘦小小,只是却极精神,两只大眼睛总是亮闪闪地,凡有人抱,便会蹬着腿儿挥着手冲人呵呵地笑,简直人见人爱,而经过仔细调养,小家伙长得极快,渐渐地透出几分白胖活泼来。
小太子刘拓对他这个弟弟的出生抱有十万分兴趣,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王府,每次还要亲自抱一抱小世子才过瘾,而也怪,小世子仿佛也跟这个小堂哥十分投缘,每次见了刘拓都会笑得极开心。
刘拓望着小世子挥舞着的小胳膊小腿,几乎迫不及待,不停地问宝嫃:“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一起玩?”像是唱歌一样乐此不疲地追问,听得旁边的左茗都觉得耳朵起茧子了。
这一日凤玄入宫回来之后,便径直入内堂,小家伙躺在旁边的床上,嘴里依依呀呀地,小手小脚舞动着,宝嫃逗一会儿他,便又做一会儿针线活。
先前李大娘跟宝如在的时候,帮着宝嫃做了好些小世子的衣裳,宝嫃闲着无事,便又给他缝几个小肚兜,正往绸子布上面绣花。
凤玄大步进来,见状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走到床边先将宝嫃抱了一抱:“娘子。”
宝嫃见他面上透出几分喜色,跟往日不同,他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的,宝嫃便道:“夫君,你有什么事吗?”
凤玄微微一笑:“我正想跟娘子说,我今日进宫请旨,皇上答应……把云州赐给我当封地,我可以带娘子回家去了。”
宝嫃一惊,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
凤玄道:“虽然不能不回来,但皇上说,半年内能回来一次就好,我想反正现在小镇儿也不再像先前一样累着娘子了……娘子你觉得怎么样?”
宝嫃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连同上回大婚,也是临近了看着王府里忙碌起来她察觉不对……凤玄才跟她承认了的,一切事多是凤玄在做主,然而他所做的这些却是处处都为了她着想。
宝嫃仰头看着他:“夫君……你不要为了我思谋这些,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留在王府跟回去都一样。”
凤玄在她额头上亲了口:“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也知道娘子离开家乡太久了,一定很想回去看看是不是?自从岳父岳母跟宝如走了后,我就察觉你有些不开心。”
宝嫃听到这里,忍不住掉下泪来:“夫君,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跟你、跟小镇儿在一起,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求不要……我心里很满足。”
凤玄替她将泪擦去:“傻娘子,想家而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其实离开久了,我也有些想念,咱们回去看一看也是好的,要回京也是随时都成,不值得哭,……我只是想看娘子开开心心的。”
宝嫃忍了泪点点头:“夫君,我听你的。”
凤玄抱住她,转头看着旁边的刘镇,不由一笑:“再者,也好让小镇儿看看我跟娘子结缘的地方。”
宝嫃听到这里,顿时破涕为笑,也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家伙。
旁侧的小世子本正在乖乖地看着两人,见状便“呀”地欢叫了声,乌溜溜地眼睛看看宝嫃,又看看凤玄。
“娘子看,小镇儿听我们讲话呢,”凤玄说着,便伸出手指在那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滑了下:“小镇儿,父王跟娘亲带你回乡下,好不好?”
小世子“嘿”地一下便笑了出来,手舞足蹈,仿佛在欢快地回答他的问话。
听说凤玄要带着宝嫃回云州,刘圣对此早有准备,倒是没怎么难为,反倒是小太子刘拓大闹了一场。
先是在宫内缠着刘圣不让下旨,见无效,便又跑来王府,抱着宝嫃大哭,不休地求,宝嫃被他又哭又叫缠的几度心软,差点就答应了他……幸好凤玄及时回来,才把他拉了出去。
刘拓哭得如花脸猫般,见了凤玄,也不似平日般惧怕了,如抱宝嫃般把凤玄抱住:“叔叔,不要去云州……留在京内吧,拓儿会很想你们的……呜呜……”
凤玄急忙轻斥数声,刘拓也哭得累了,渐渐停下,凤玄道:“我答应了你父皇,不会不回来的……此番算是回去探亲。”
刘拓张口哑着嗓子道:“探什么亲,王叔的亲不就是我们么?”
凤玄笑道:“还有你‘宝嫃姐’呢?”
刘拓眼泪又冒出来:“那把婶婶的家人接来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要走?”
凤玄道:“拓儿你乖,这不是接家人的问题,宝嫃她从小就没离开过云州,这是头一次跟我来到京城,距家千里,她怎么会不想家?她虽然不说,可是心里头却是极想的,长久这样儿,会闷出病来,所以这一趟一定要走一走的。”
刘拓听是为了宝嫃好,总算不肯大哭了,他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就抽噎着说道:“既然这样,那么王叔你能不能带我也一块儿去?我不要一个人在京里,见不到婶婶,也看不到弟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要放声大哭。
好不容易把小太子安抚下来,去云州的日期也定了,此番凤玄不欲张扬,行事颇为低调,连确定离京的日期也并未通知多人,这日出行,只有顾东篱等几个相知的朝臣前来送行。
依依不舍地在城外七里亭相别,刘拓几次都想冲上去跟随,幸好顾东篱及时拦下。
王驾出城后,中途在一个地方停了停,那便是曾对宝嫃及太子有救命之恩的许剑住处。
原来是宝嫃惦念着,当初凤玄来接,她一时激动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离开了,连一声告别相谢都未亲口说,宝嫃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如此总觉得心里不安,因此这一番宝嫃就想来探望他一番。
而且自回京后,太子刘拓也时常说起许剑此人来,宝嫃也知道,刘拓同岳凌曾商议让许剑进京,此事本来可成,只不过派去的官员回来后,却说许剑不愿意进京……刘拓为此差点儿亲自前去问究竟。
许剑一个人住在山中很是寂寥,三人都也惦记着,此一回宝嫃便想亲自来看一看,不看不知道,一去才知道内情,原来孤家寡人的许剑,竟然成亲了。
许剑的娘子是个看起来很利落的女人,眉眼生得也好看,比许剑还大两岁,看得出许剑很喜欢她,对宝嫃和凤玄说起跟娘子的认识经历,脸一直都是红红地。
原来许剑娘子是许剑那天去打猎,在雪地里救回来的,许剑娘子是从外地来的,无亲无故,要到京内谋生计,却因冻饿而晕倒在雪地里,幸好被许剑搭救。
这一救,就住了好些日子,孤单寡女,难免生出异样情愫……竟成了一段姻缘。
许剑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她不嫌弃我住在山里,性子笨、也穷,愿意踏踏实实地跟我过日子,她人又能干……是个好女人,我……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宝嫃打心里替他高兴:“许大哥,是你人好才修来的福分。”
许剑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有些乐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