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他最后认了出来,也没戳穿是我叫下人演的一场戏,但还是一阵兵荒马乱。”孟娉婷回忆着昨日的种种,慢慢地道,“我只看见大将军收刀时身上气势特别吓人,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却也吓得浑身发抖,然后他突然掉头就走,祖母便让我们都散了。”
盛卿卿撑着自己的下巴想,也不知孟珩是不是征战太久,反倒太平日子过不了了?
因而稍有刀光剑影,他便好像一瞬被拉回到了尸山血海之中,不得安宁。
“倒是苦了你了,”孟娉婷转而道,“我听说后来是你去同大将军说话、安抚了他?”
盛卿卿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也没做什么,我去时,大将军看着已经清醒不少,也挺好说话的。”
孟娉婷听罢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大将军那时换个不是你的人也安抚得下来?”
盛卿卿没答话,但孟娉婷看了眼她的表情,便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他有时连祖母都不认得,有次险些闹出事来,才搬出孟府去住了。”孟娉婷说得小声,“能在那时同他说话到他醒转的人还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只听过你一个。”
盛卿卿转念一想也是。若真有这么个人,孟珩少不得日日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孟老夫人昨日也不该那般手足无措。
可问题就出在,盛卿卿觉得自己昨日除了耐心些,也实在是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前两次见孟珩,不也都是这般恭恭敬敬的听话态度?
“大伯母这几日不在孟府,等她回来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来找你的。”孟娉婷提醒道。
盛卿卿歪了歪头,“可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呀,万一下次,我就不顶用了呢?”她回想一番,对孟娉婷道,“我心里觉着大将军指不定是将我错认成谁了,对我态度可熟稔,还说他等了我好久,可我才刚到汴京呀。”
更别提孟珩清醒之后,看她的眼神又回到了前两次那样生人勿近,盛卿卿才立刻识趣地告了退,免得遭人嫌。
孟娉婷听罢蹙眉沉思了会儿,她道,“可能将你认错,或许证明你同那人极像,那也是少不了日后帮忙的。”
盛卿卿眨眨眼,心道也是。
孟珩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也不敢谈起,对孟府来说也必然是心中的一根刺。
盛卿卿扪心自问,若她是孟珩身边亲近的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丝来得莫名其妙的机会。
“可我……”盛卿卿叹了口气,“我原是来汴京准备嫁人的呀。”
孟娉婷抿了口茶,她面不改色地道,“指不定还能亲上加亲呢。”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僵了脸色。
“我的错我的错,这玩笑我不该开的,自个儿都汗毛倒立。”孟娉婷率先道歉。
盛卿卿也抚了抚自己的手臂,提壶给孟娉婷续了热茶,“这玩笑你以后是开不得,叫别人听见我吃不了兜着走――我来汴京,可没这么大野心。”
她也给孟娉婷刚才那话激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孟珩的玩笑哪里能随意开?
别的不说,光想想孟珩那双眼睛,盛卿卿便想不到谁能同他过一辈子。
许是个也纵横沙场、气势不下于他的女将军吧?她天马行空地想。
……
“……以柔克刚,我看是这个理。”孟大夫人面色沉凝,“您说是巧合也好,不是巧合也罢,总得让她试了才知道。这么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抓着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会放开的。”
孟老夫人沉吟不语,慢慢地转着手中的佛珠,垂眸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母亲不应,我便去寻那孩子亲自问问,求也好怎么也罢,总归到她愿意为止。”孟大夫人半是赌气地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好似所有人都想瞒着我似的?”
孟老夫人这才缓缓开口,“不是瞒着你。”
“那母亲为何不和我说?”孟大夫人按捺不住,“这都三日了――”
“你儿子让我三缄其口的。”孟老夫人不冷不热地扫了孟大夫人一眼,道,“那日他走前特地来找我,话里话外我看那意思是不想要卿卿帮忙,他脾气什么样你不知道?我倔得过他?”
孟大夫人听见儿子的名字,顿时有些泄气,“珩儿他怎么这样!”
“他不愿意,你当母亲的也勉强不了他。”孟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脾气急耐不住,才特地没告诉你,省得你心烦,也不知道哪个传到了你耳朵里去。”
孟大夫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插着腰理直气壮地将黑锅甩到亲儿子头上,“珩儿真是瞎胡闹,我回头就好好说说他――真是一点分寸也没有!”
孟老夫人眼皮也不抬,“你也不必去找卿卿那丫头,那孩子机灵、耳根子软,你劝她容易,劝得动珩儿才是难处。”
大夫人听罢想了会儿,最后若有所思地道,“母亲说得对,我先去探探那小子口风。”
“去吧,”孟老夫人淡淡地说,“卿卿是个听话的丫头,不用操心。”
大夫人笑着告退,转头便直奔孟珩府里,打定主意要问问清楚盛卿卿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当亲娘的还能不晓得?
盛卿卿能将毫发无伤地将那会儿六亲不认的孟珩劝住,那就绝不是凑巧那么简单!
第11章
孟大夫人这亲娘上门,大将军府当然没人敢拦,恭恭敬敬地请上了座奉茶一会儿后,孟珩就出来了。
大夫人瞧见几个身材魁梧的人正从另一边离开,笑眯眯朝孟珩招手,“珩儿,来,坐坐坐,和我说会儿话。”
孟珩没动,他太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性格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上门,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不单纯只是为了说话。
而孟珩所能想到的、才发生不久的,也真就只有那一件。
“我想你也该来了。”他不留情面地说,“这是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孟大夫人扬了扬眉,一看孟珩就知道他这是软硬不吃,顿时收了脸上笑容一拍桌子,“你的什么事?我是你亲娘都听不得?”
孟珩看她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了,我还亲自去见过卿卿了。”孟大夫人眼睛一转,胡说八道起来,“那丫头是不错,难怪母亲给她寻夫家时精挑细选的,确实值得。”
话说到半路,孟大夫人就已经发现自家儿子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但她还是目不斜视地胡诌完了,而后认真地道,“我寻思我表家似乎有几个年龄相近、一表人才的表侄,或许可以引荐给母亲看看。”
孟珩闭了闭眼,对着孟大夫人不好发怒,阴沉沉道,“你别插手。”
“我怎么能不插手?”孟大夫人唉声叹气,“回汴京后听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我就立刻去找她,问她愿不愿意……”
即便知道孟大夫人话里有话,孟珩拧眉等了两息还是不耐地催促,“愿不愿意什么?”
“愿不愿意帮我个忙,有空时照顾你。”孟大夫人微微一笑,“我瞧着挺合适,她又正好是孟府的表姑娘,一表三千里远呢。”
“……你真问了?”
孟大夫人挺起胸膛,一点也不心虚,“问了,那丫头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同意,所以我才来问问你怎么说。”
“……”孟珩一言不发,他脑子一时有点混乱。
人人都说他得的是疯病,孟珩其实自己也觉得并非空穴来风。
来替他看病的御医和名医一波接着一波,人人说得花里胡哨,却也没一个能拿出切实方子来的。
于孟珩而言,那从前如同他呼吸一样自然的杀意和暴虐念头如今只是偶尔会失控上片刻。
他那时不是没有理智,而是被另一面压倒。
这怪病不知何时缠上了他,孟珩自己一度三缄其口,觉得一来是个软肋,二来实在不耻言谈。
他刀下敌军冤魂成千上万,却连这点杀意都控制不住?别说外人,孟珩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这么可笑荒谬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孟珩也没法子。
几日前在孟府中,孟珩万万没想到的是惊动了盛卿卿。
他从未打算将自己软弱、不可控的这一面展现在盛卿卿面前过,这如同将他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万人围观没什么两样,光想一想孟珩就恨不得回头一刀砍死那日突然失控的自己。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盛卿卿能安抚住他一次,却未必次次都能成功。
哪怕一次小小的失误和错算,好不容易活生生出现在孟珩面前的盛卿卿可能就会再度消失。
孟珩赌不起这细小的误差,他只有这一个盛卿卿,恨得狠了都不敢弄痛她、大声骂她,哪敢让盛卿卿和失控的他独处?
可孟大夫人说盛卿卿已经同意了,这令孟珩在不安中又悄悄滋生出一丝喜悦来,像是雪原边上窜出一丛生机勃勃的新绿。
如果、只要他也应一声同意……
孟大夫人在旁察言观色地看了许久孟珩的神情,越看越觉得不妙,她悄悄凑近儿子身边,猛地出声吓他,“你是不是喜欢上你那如花似玉的小表妹了?”
孟珩沉思中的眼瞳倏地缩紧扫向孟大夫人的方向。
“没有。”他紧着嗓子回答。
自早几年开始,孟珩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对盛卿卿的感情已不是喜欢、爱恨能诠释的了。
他几乎将自己一生最浓墨重彩的情感不论好坏地尽数投注到了梦里的盛卿卿身上,而当盛卿卿懵懵懂懂、天真无辜地出现时,她同孟珩之间相差的,远远不只是那九岁的年纪。
孟大夫人刻意地沉重叹气,“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就回去再跑一趟,和卿卿说一声,不必麻烦她了。”
孟珩黑着脸没说话。
孟大夫人瞅瞅他,又没话找话似的说,“我还听说过些日子,孟府要再请一批年轻人来,好似卿卿也要出席一趟,见见汴京的人。”
她顿了顿,用眼角余光瞄着孟珩,拖长声音继续道,“听母亲的意思是挑个老实肯做的,也是卿卿的意思。不过我看卿卿那姿色举止,只要她愿意,有的是世家子弟愿意娶她回家当正妻。”
孟珩忍着暴躁听完,一个字的应答也没给孟大夫人。
大夫人没趣地啧了声,她敲了敲孟珩的脑袋,“等那丫头真定了亲被娶走的时候,你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孟珩动了动手指往回扣去,却仍没说话。
大夫人没了辙,没有孟珩一句准话,她还真什么都做不了,寻思只好改日再去找盛卿卿探探口风。
可大夫人将孟老夫人给盛卿卿挑夫家的进度和孟珩这么提了一嘴,就立刻让孟珩想起一件被他暂时搁置的事情来。
――他在梦里见过盛卿卿定亲嫁人,也知道那个夫家是谁。
虽然盛卿卿一直没能找着,但“夫家”却再好找不过。
因着没证没据的,孟珩虽然恨不得如同梦里那般手撕对方一次,但也忍了。
他不明着动手,他最多见一次寻个理由打一次,到后来对方都灰溜溜地知道要绕着他走。
可既然盛卿卿出现了,那孟珩便有证据好好针对警告对方了。
*
大半个汴京城都知道孟珩最不待见的人是谁――苕溪魏家孙子辈里排行第三的魏仲元。
然而若是再追问为何魏仲元这么不招孟珩待见,那说法就很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听起来更不靠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