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范良今晚乖得像狗。
老婆就在对面楼顶透过狙击镜头把一切看进了眼底,要不乖都难。
包厢里还是那修罗场似的恶梦场景,其实要可以,姜賾悟本不想让贺勤看见这些的。
可后来又想想,贺勤也早不是他需要费心保护的金蛋蛋了。贺勤长大了。
没人报警,吴宝平店里出了人命,他也安静的像个哑子。
贺勤意识到这事在自己范围里,他连忙打了电话给底下的人。
凌晨三点,杨金森的尸体一部分在国道底下被发现,身体被大型车撞得细碎、四散。法医不敢细查,警方那里也因为范良的关係草草了事。
而那都是后来了。事发后,贺勤跟着九爷回了家。
一路上姜賾悟都没什么说话。
一条命就能让他如此沉默,杀了兄弟的那天,他不难受吗?
「我后来才发现那是场阴谋。」姜賾悟突然道,声音因过久的沉默有些沙哑:「我得死。我是多个事件推进的关键。不仅是姜成民想要遗產,每个人都在我这里有想要的东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一个人对另个人要有所谓杀意,简直太容易了。微不足道的利益勾结,就能成立一条人命。但死的却不是我。」
只怪九爷当年过于意气风发。谁都看他眼红。
也只有政府官员牵连,才能让姜賾悟三字消失的如此彻底。
「有锋芒却不懂收敛,这是最笨的人。」姜賾悟笑了。
贺勤知道他在说他自己。
「我的志得意满害了整个家大半的人得陪葬,实在……罪业难消。你也觉得,我的復仇没有意义吗?」
他的问句似掐在心上,压迫了血管。贺勤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没意义吗?
事情都过了十年,姜賾悟一步一步,把他的人生讨回。
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哪怕那些人全死光了也一样。但……没有意义吗?
贺勤答不上来。
电影里总爱上演慷慨激昂的復仇戏码,主角一个一个血刃了当时迫害他的人。
一切是归为和平了,但也很空虚不是吗?
每天想着復仇,调查资料、购买武器,跟踪蹲点,躲避警察以及敌人,这样的日子突然平静,也许每天只需要担心今天摄取水份有没有达标准这种事,那种空虚,应该很接近死亡。
贺勤不是不能理解復仇,却难以消耗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情。
他不希望姜賾悟费心十年只换来那些。
但他的復仇并非没意义……该怎么让他知道?
「『念』跟『忘』都带着一颗心。」贺勤缓缓开口,「『如今还在心上』又或是『死在了心上』。忘了的都是死在心上,念着的都是如今还在的。你没办法忘,就是因为那些事还活着。执念没有不好,但我怕你偏执成病,哪怕杀光所有有关联者,也只换来空虚。我怕,怕就连我的存在也无法填满你。我明白你杀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復仇。好比你杀了姜家这么多兄弟手足,也不是復仇这么简单而已。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曾听思程说过一些……」
姜賾悟沉默良久。随后他道,「西北角的问题还是大了些。我之所以急着拿回来也是如此。萧兰茝对我很宽容,西北角让我管,讲白几乎就是给我了。那里的货源不太乾净,可每笔买卖都是大款,政府里也有黑官贩毒放线,用毒品控制一些女人什么的,范良的工作就是抓那些狗官,还有我跟萧兰茝这种流氓,扫黑就对了。而当时有批货出了问题,帐目跟数量都兜不上,那批货牵连了数人,包含我在内、范良、杨金森、姜向天(二)、姜昊元(七)、姜成民(三)、陈春恆……还有一些人以后遇到了再提。」
「那笔帐牵连多人,其中肯定哪里出了问题,有谁动了手脚,随后萧兰茝当然是不高兴了,货是他的,我们这些下线却出了事,他让我赶紧处理,没多久,姜成民就彷彿欲盖弥彰一样杀过来了。他跟陈春恆,还有老二老七、那些狗官,就是想用这事暗算我,让萧兰茝杀了我。结果事没成,萧兰茝甚至开始怀疑他们,后来我出了事,范良又跳出来接手处理西北角,可那批货,早被瓜分乾净了。甚至后来十年间,那些人都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偷偷摸摸吃下萧兰茝的货。」
「范良查了好一阵子,总算兜到了所有人。他用这份名单在萧兰茝那里换到了免死金牌,现在就是萧兰茝要处理这事。我的私仇,算是搭了顺风车。」九爷解释道。
「萧兰茝一直知道吗?」贺勤问道。
「一直知道。但他没办法,毕竟是官,官官相护,萧兰茝毕竟是走私的,平白无故也没想沾麻烦。可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我回来了。我管的地可不允许再有老鼠。鼠辈虽小,可鼠患成灾。一次也够了。」姜賾悟笑道。
他回来了。
所有停了十年的,都该抹油重新再啟了。
「何况我现在不还养了隻大猫咪吗?」他又道。
贺勤微微一笑。
「这次我会陪你。」
「顶着你这破脑袋?」
「去你的。不要拉倒。」
对贺勤而言,其实他很乐意看见姜賾悟的脆弱。
九爷不用非得很强才行,人心肉做,是人都有迷茫的时候,尤其知道自己一直躲在他羽翼底下之后,贺勤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仅是受尽九爷保护。他也想保护他。
不敢不自量力说为他承担,可起码,能陪他并肩。
这次不缺席了。
隔天,杨金森的新闻沸沸扬扬。
从晨间播报到晚间,五分鐘一次。有的政治立场浓厚的新闻台,更是让杨金森的新闻佔据整个画面,主播躲在右下角,小小的方格里播报着新闻。
「阴谋」两字大大的,血红的浮在画面左上角。
贺勤看着电视,想起杨金森那悽惨死状。
「为什么法医验尸草草了事?!」名嘴抓着资料,口沫横飞。「这肯定有问题的嘛!杨金森有无树敌?!xx党难道不用证明吗?」
抹黑漂白,反反覆覆。
可一条命也就三天的篇幅,三天后,谁都忘了杨金森。
贺勤想,再下一次选举前,应该都不会再听见杨金森三字了。
他对萧兰茝的危险性一直没什么谱,可能唯一见过的那次就是跟着九爷,他没能很扎实体会萧兰茝的恐怖,可看不论范良或是九爷,都如此谨慎地情况下,倒也不难猜测萧兰茝的可怕。
堂堂姜賾悟都礼让他三分。
贺勤关上了股市新闻,正巧姜賾悟刚洗好澡开了门进房,「在干嘛?」他一进门便黏糊糊的挨着贺勤坐下。
热气湿润缠了上来,似麻了半个身体。
「想事情。」
「别想了。」
「你怎么就这么怕我用脑袋?你不怀念聪明的我吗?」贺勤问道。
姜賾悟笑了,「我喜欢健康的你,喜欢快乐的你。不要生病,不要烦忧。平安喜乐。」
「我有时候会很害怕。」
「怕什么?」
「怕这一切是假的。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在相信什么,十多年的空白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其实心里也有些恐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无法辨别。」贺勤轻轻靠上他的肩膀,「如果全身心都相信了你,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负我吗?」
「开什么玩笑呢。」姜賾悟微微一笑,「你别再忘了就好了。」他伸手戳了戳贺勤脑门:「破脑袋瓜子,却老急着什么都知道。」
「以前真的比较聪明吗?你老实告诉我。」
姜賾悟想了想,「谈不上聪明吧。就是以前比较外放,果敢。现在长大了,比较内敛。其实想的可能差不多,但现在比较不会讲出来,比较不露锋芒,所以外人看来觉得你傻了。可大智若愚嘛,这样挺好的。」
「这算安慰人吗?」贺勤笑了出来。「听起来像老了,没胆量了。」
「没多少胆大心细的人存在。有勇多无谋,你不需要那么多勇气去成就多少大事,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肉麻!」
「嘖。现在倒是没情调多了。」姜賾悟把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你以前可浪漫了。天天吵着听情话。」
「鬼才信你。」
「臭小鬼。」
两人打闹着,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后也不晓得谁先开始的,两张吵闹的嘴便无声地贴在了一起。
兴许是情感翻涌难以自禁,兴许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唇齿交缠竟似天经地义。
姜賾悟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思考着什么。
贺勤攀着他的颈子,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吻落下。他望着他,笑了,「你在想什么?接吻这么严肃。我的舌头很深奥吗?」
姜賾悟被他逗乐了,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事?该不会又要说那套……」
「不是。」他轻笑,「老掉牙的不说了。以前你答不上来,现在不晓得能不能回答清楚了。」
「到底是什么?」
「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甜?」
「肉麻死了!」贺勤一把推开了他的脸,自己的却是涨得通红。
姜賾悟哈哈大笑:「害羞了?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你有够不要脸……」
「不,我讲真的。每次都知道不可能,但每次都觉得甜。你是不是有什么疾病之类的?导致口水甜甜的。」
「你有没有礼貌?刚不是还说希望我健康?」
「宝贝吃起来是甜的,刺激多巴胺。」姜賾悟又凑了过来,头发毛茸茸的,搔着下巴,他轻咬过贺勤的脖子,领口被拉开,贺勤推了推他的头。
「不要鑽……衣服会被你弄坏。」
「我可不只想弄坏衣服而已。」姜賾悟说是这么说,却配合着从衣襬将贺勤的衣服往上推。
「哪里来的流氓!」
「说出来可吓死你。」
贺勤笑了。
所有烦恼被他往脑后一拋。
一翻身,掀起了满室春意旖旎无边。
夜幕被旭日一把扯落,贺勤在凌乱的被褥间甦醒,伸了个懒腰。
窗外几隻鸟震着翅膀似仓皇逃生,贺勤望向外头,只见云层厚重,阳光从缝隙里探头,洒落几束光。
夏季午后总要降雨,可在那之前,早上不管多么乌云密布都下不了雨的。
贺勤爬起身,走到了镜前更衣,他拿了件短衫,怔怔望着镜子里自己满身的斑驳痕跡。
一夜欢爱被浓缩在肌肤上,爱意聊表激烈。
姜賾悟彷彿想把他吃了似的。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跡,一抬眼倏然在镜里对上了那双眼。
贺勤一惊,拿着衣服的手悬在胸口,下意识一挪,挡住了胸前斑斕。
「真小气。」他的声音还带着晨间的沙哑。浓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