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真是位好老板,会及时论功行赏。”
男人扯唇笑,拿过桌上的玻璃杯倒了瓶冰水,水声咕嘟,他问:“想我怎么赏你?”
苏云卿:“举手之劳,比起你给苏家的钱,这不算什么。”
说完,苏云卿探手要去关床头灯,奈何主卧的这张床过于大,她不得不翻身去够,后背从被子里压了出来,一不留神上身探出了床边,虚空的坠落感袭来,就在她惊呼着要摔下床的瞬间,一道手臂横来抱住了她。
人在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抓住一切保护自己,此间她仰起头,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正要说谢谢,却见自己方才情急下将程书聘的睡袍扯了下来,触目惊心的非礼勿视,手下意识松开,结果失去了支撑,人又往下掉了,直将他扑倒在地。
苏云卿有一瞬间在想,有的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程书聘占了这样,但没人跟她说,脱衣有肉,一压就倒啊。
上回给他肩膀上药倒,这回一松手又倒了,害得她这会直接趴在他身上,五脏六腑都在烧,还要说“对不起”。
程书聘双手举在她身侧,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他没有抱上来。
好在两人之间隔了床被子,苏云卿结巴道:“你、你别动。”
她让被子缠住了,睡裙的吊带从肩膀滑下,双手撑地起身时,只觉胸口一凉,指尖忙去捂住,咬着牙从他身上爬起来,结果“咕嘟”一声让被子缠着滚到一边,忽然男人手臂横了过来,木质凛香有迷人心神的诱魅,她大约是在被子里缺氧了,肺腔拼命地鼓动呼吸,也是此时她才发现,程书聘没戴眼镜,他这个人做事向来周到,要让奶奶误以为两人正在亲热,眼镜也摘下了,就像,当初在拍卖室里和她接吻那样。
“咚!”
突然,有明显骨骼撞上木桌的声音,余音在她心头嗡地一声。
苏云卿指尖紧紧攥着被角,后脑勺贴上了一道宽热的屏障,那是程书聘的手掌。
清眸怔怔的瞬间,她好似知道,他方才只是、替她护住了头,免遭桌角的冲撞。
“你、你现在,能起来了。”
她说。
程书聘的气息因为近在咫尺而烫在她脸颊上,就连说话也比平日更热,“床头灯确实有些远了,下回我来关吧。”
苏云卿没料到他如此周到,倒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于是道了声:“嗯。”
小猫儿乖顺,两只爪子抓着被子,不敢看人。
察觉到他护在脑后的大掌抽走,男人站起身,“需要帮忙吗?”
苏云卿猛猫摇头。
程书聘显然比她注重个人距离,将睡袍上衣拢回:“那我去洗个澡,衣服弄脏了,你先睡吧。”
苏云卿小鸡啄米地点头。
等那股压迫人的气息离开,苏云卿才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
房间熄了灯,浴室的隔音很好,水声也听不见,苏云卿忙了一天,躺回床上就睡着了,就连程书聘什么时候出来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是工作日,因为陈慕瑾在,两人自然得扮演好出双入对的新婚夫妻。
吃过早餐,苏云卿刚要出门,却让陈慕瑾拉住了手,“云卿,奶奶有话问你。”
苏云卿最怕的是被单独问话,正当她心里盘算如何应付时,奶奶直接扔了句王炸,“你和书聘,现在有打算要孩子吗?”
苏云卿做过许多问题设想,然而都被陈慕瑾精准避开了――
“奶奶,我现在还在念书。”
回答很委婉,但陈慕瑾能明白。
果然,老人家的眼神有了些许失望,苏云卿想这个问题事先也不需要同程书聘商量,毕竟一开始的婚后协议里就有分房这一条,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走出大门后,程书聘已经等在了那,耳边贴着手机谈事,车厢里还有陈延,她更不好提了。
经过昨晚的事情,苏云卿在车里跟程书聘保持最大距离,一到公司立马下车,半分不耽搁。
“云卿,你知道赵鹏被开除了吗?”
同是实习生的贺岚过来跟苏云卿小声八卦,却见她神色仅仅是愣了下,但很快又恢复沉静,苏云卿就是这样,永远不关心别人,心里只有她的设计图,一个人总是因为突兀而遭受非议。
等到下午,贺岚捧着热茶去跟集团里的老员工打交道,合群就是大家拥有共同的秘密,贺岚是苏云卿的同学,免不了被打听,虽然透漏的信息不多,但她愿意说,就能把她兜进圈子里。
职场是一个比象牙塔更复杂的群体,只要有心,每个人都没有秘密。大家说着苏云卿对上次传谣讽刺她的人下场置之一笑,显然是她做的手脚,往后见她要更小心,有的人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能扎人一刀,虽然是现代社会,但阶级就是因为财富而被无形划分。
话里话外,苏云卿就是一个绿茶。
贺岚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没反驳什么,没多久就见人事的经理走了过来,让苏云卿去一趟社长办公室。
此话一出无疑炸弹投入深水,众人眼底漾过讽刺的笑。
等苏云卿一进办公室,人事经理就被拉住,众人八卦地问她什么事。
人事经理嘴角下压:“苏云卿提交了离职信,她做的非遗项目,你们有谁能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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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长办公室里,茶几上放了杯咖啡,拉花的。
秦萧坐在苏云卿对面,“尝尝。”
在今天下班之前,秦萧还是她的领导,但她的话却放在前面:“喝了就能走了?”
秦萧气得把空调调低了两度:“是不是程书聘教你的!墙角挖到我公司里来了!”
苏云卿神色沉静,双手叠在身前,秦萧在她面前就像只暴躁小狗,等着主人安抚。
“今天我已将手头的紧急工作处理完,我只是实习生,按照贵公司规定,并不需要走流程,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这段时间多谢公司照拂。”
秦萧手肘搭在膝盖上,俯身视线与她平齐,“程书聘不高兴你就不干了,你对他是挺上心,那他对你呢?”
苏云卿心头一坠,眉眼低敛,“我跟他感情很好。”
“嗤。”
秦萧冷笑了声,“你们俩在外人面前能装,在我面前装什么?”
说着,男人靠坐回沙发上,长腿交叠,坐姿没骨头似的,浪荡成性的姿态,对苏云卿说:“苏小姐,我实在不愿意承认,你是个为了钱的女人。”
苏云卿眼睑一抬,目光朝秦萧看去,“秦总,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就在苏云卿站起身时,秦萧手掌撑着下巴,声调慵懒道:“我听说程书聘的奶奶来了,程家国内外资产众多,程老爷子一去世,多少人盯着他的家产不放,就拿你现在住的那套寓园来说,你以为只是一尊历史建筑?方圆可连着一整片经济区,他要拿到手,你猜怎么做?”
苏云卿眉心微凝,视线落在秦萧脸上,一直以来心底的某个猜疑,似乎要浮于水面了。
秦萧打了响指,两人一坐一站的对视,他忽然发现,苏云卿并不知情。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似乎发现这是一件好玩的事,“云卿妹妹,程家的产业都在家族基金里,按照遗嘱,未婚不得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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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陈延到点来公司接苏云卿,却收到她的短信,说不用来了。
自从领了接送苏云卿上下班的差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状况,陈延给程书聘打了电话:“老板,我打电话回寓园问问。”
“不用。”
程书聘说话的语气令人听不出情绪,陈延想到今天早上两人在车里的气压,忍不住道:“老板,或许您可以想办法哄哄夫人,买花送金都是心意,我听公司里那些小年轻说的。”
电话那头的程书聘难得笑了声,“你今晚不用回寓园了,放你假。”
阖上手机后,程书聘给苏云卿打了电话,那头没有接。
他沉了沉气,这次要走,秘书竟没有拦人,程书聘临出门前忽然步子一顿,问秘书肖南:“知道哪儿有金线卖?”
肖南从来不会向老板说一句“不知道”,专业让他回答:“您什么时候要。”
程书聘:“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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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园的电话打通了,许管家说夫人回来了,不过开车的是上回来寓园做客的秦家公子秦萧。而且苏云卿回来后就上楼,没吃晚饭。
程书聘赶回家时,陈慕瑾正在客厅陪程宴时玩拼图,抬头见孙子眉头紧锁,问了句:“什么事这么慌张,没见过你这样。”
程书聘从来都是大局在控的,哪怕连皱眉都没有过,此刻他领带微松,额头缀了缕碎发,哪怕气场再定,也逃不过陈慕瑾老太太的眼神。
程书聘眼皮微敛,“云卿还没吃饭,等我回来一起。”
陈慕瑾脸上浮笑,摆了摆手道:“快去叫丫头下来吧,别饿坏肚子了。”
上楼后,程书聘长腿疾疾如风,推开房门刚要唤人,却不见苏云卿。
寓园极大,进来后便如迷宫,苏云卿刚来,常去的地方便是绣房和主卧,但这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程书聘拿出手机再拨她的号码,只是在按下的这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下了楼梯走出后门。
朦胧夜色下,水池泛动粼粼波光,如天上倒影在人间的圆月,而在池边正坐了位少女,凝神细思时,白皙的脸庞覆了层流动光影,皎洁透亮。
程书聘的脚步走了过去,弄出声响,小猫儿受惊,抬头看他。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是城府极深之人喜爱的猎物。
男人陪她坐下,语气温和地询问:“冷不冷,我把外套给你。”
苏云卿眨了眨眼睛,说:“晚上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坐在秦萧的车里。”
程书聘狭长眼睑微敛,耐心地看她:“每个人都有不想接电话听到声音的时候,这是你的自由,不用解释或者感到抱歉。”
苏云卿抿了抿唇,“他跟我说你的事,你想听听我的感受吗?”
程书聘搭在膝上的双手微拢,昏暗的光线看不见他的下颚紧绷,唯有那双眼睛低垂凝在姑娘脸上:“好。”
苏云卿此时坐直了身子,认真道:“其实从你跟我说需要一位妻子到现在,我心里一直觉得跟你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让我有点抵触,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想当你是哥哥,可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个欠钱抵债的夫人,但我既不能给你带来利益,又不会跟你生儿育女,而且我们每天相敬如宾,也不占对方的便宜,你跟我结婚,好像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程书聘镜片下的眼神凝沉暗色,然而语气依然平和地对她道:“我付了你的时间,你不要觉得不平等,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苏云卿心头已然渐渐明晰,甚至是开朗的:“我今天听秦萧说,你需要一位妻子的原因是为了继承权,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程书聘瞳仁凝起,转眸看向姑娘,却见她笑得眼睛亮如琉璃:“我并不是出卖自己,而是与你有等价的交换,我为了苏家绣坊,你为了程家的家业,而我作为妻子就是帮助你得到家族的首肯,虽然这份工作听起来容易,但办起来却很难,你应该知道绝不亚于你给苏家借钱轻松吧。”
程书聘看着她明灿灿的脸,“我一直没把你当成不平等的妻子。”
“可是我有啊!”
苏云卿气鼓鼓道:“你不知道我多紧张,我在想你那么有钱干嘛找我呢,苏家又落魄了,你又不能从中得益,只因为可怜我这个妹妹罢了。”
“从来没有过。”
程书聘嗓音低沉地打断她的话。
苏云卿双手捧他的脸,似乎是高兴的,也忘了分寸:“当然啦,你其实是看中我的能力,看中程家对我的喜欢,毕竟我小时候就是你们家选的小女儿啊。”
程书聘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原来她一直在为他想着娶她是不是亏了,心里竟有一丝心酸。
苏云卿的性格里有自尊的清高,决不依附于人做一朵凌霄花,他认真看她:“我不需要靠女人来拿继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