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路口左转吗?”沈逾明低沉的声线打断了幼清的回忆,她低头看手机上的导航,“嗯,再下个路口右转。”
道路两旁逐渐变得不再繁华,车子在几次转弯之后终于开入一片几乎是被废弃的地段,当年的居民大多已搬离,夜空因为没有陆地灯火的照耀也黑得像一块油墨。
沈逾明将车停在楼群的侧边,幼清急忙下车,一刻也不停地跑向其中一条小道,沈逾明忙跟在她身后。
“哥哥――你在这里吗?我是小清――你在哪?”她边跑边喊着。
“宋――怀――瑾――你在哪?听到回话啊――”沈逾明也随着她的足迹四处张望。
幼清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里早也不是当年那个安静的居民区,房屋空置多年,大概是在某年的城中村拆迁中被规划了。
入夜,空荡荡的街道和矮小的楼群不由渗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氛,沈逾明紧紧牵着幼清的手,“别怕。”
幼清扭过头来,一缕发丝落在她清秀的脸旁,“没事,我不怕。”为了找到哥哥,去哪里我都不怕。“我们分头找吧,这样快一点。不然这片区域走完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何况这里这么偏僻・・・・・・”沈逾明并不放手。
“这地方我以前经常来,我认得路,相信我。”她目光坚定。
“不,我不能让你有事。”
幼清挣脱他的手,语气强硬,“你不记得电话里的声音了吗?现在早一点找到我哥就早一点能确定他的安全!”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以久的泪水瞬间掉落,被她一抹手擦掉,“听我的,我们分头找。你看着导航,不要迷路,说不定你会比我先找到他。”
沈逾明心疼地帮她拭去另一侧的泪痕,“好,听你的。电话要畅通,时刻保持联系!”
幼清快步向他背后的方向跑走了,连同着她的呼喊声也逐渐远去,“哥哥――哥哥――我是小清!”
沈逾明也向前跑,“宋怀瑾――听得到吗?宋怀瑾―――”
黄三儿是在返回的半路上发现不对劲的,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停不住地想,这还是头一次遇上他治不了的人,传出去不仅有损他“城南一哥”的名声,最重要的是交不了差,这次可是上面人要他办事。
“不是说那小子是个书生吗?怎么他娘的下手这么狠?”他问向身旁的小弟,安柏跟随他有段时间,算是个能打的,通常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今天他们两个,竟然和那人打了平手,胶着不下,只好再找机会偷袭。
安柏生得一张白净的面皮,神态也安安静静的,他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八成练过。哥你以前不还说看着我就不像吃这碗饭的吗?”
黄三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小子,办事儿少了点圆滑劲儿,也就动动手还行。”
安柏笑笑没搭话。
“奶奶的,我今儿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再叫几个兄弟,治不了这孙子了还!”他说着已经拨出了电话。
安柏神色如常,他十三岁出来混这口饭吃,已经见怪不怪。
宋怀瑾刚结束这场偷袭的混战,手臂上传来隐痛,他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公分长的口子,还在渗着血,不知什么时候划上的。额前的头发已经浸湿,汗水混着灰尘从发际流下来,将眉尾那道口子蛰得作痛。他没多做停留,向着宜禾桥的方向走去。
然而意外再次在这时发生。
“兄弟们,给我上!”
他在听到吵嚷声的同时回头,那俩人竟然找了帮手卷土重来!恍惚间他看见足有四五个人朝他跑来!
此时除了打,还能做什么?!就是打不过,也不可能任他们招呼啊!
说时迟那时快,宋怀瑾抄起地上一块碎石就朝他们的方向掷去,挥舞的手臂在空中发出“咻―”的风声。石头飞过去,瞬间砸中一个人的头部,那人缓了下来,其余的人看这架势,却更猛地冲过来了。
安柏在最前,宋怀瑾分身乏术被他猛得扑倒在墙上,其余几个人瞬间拿着棍棒要过来打,安柏自是毫不犹豫,冲起就是一拳,朝着他心口打去。
却在那一瞬间被人从背后狠踹一脚,身子歪斜。
沈逾明一路找寻,在经过刚刚那个岔路口时听见杂音,他即时回头跑去,那边一群人围攻一个人,再看被卡死在墙角的不是宋怀瑾又是谁?
他本能地冲上去,抢了一个人瞬间挥起的木棍,锤在那两个人头上,又在下一秒钟踹开了正对宋怀瑾的那个,然后他趁着他们让身的劲儿,一拳打在一人肋骨下,那人瞬间蜷了身体,后面人马上对准矛头向他。
宋怀瑾被松开了掣肘,一下子和安柏扭打在一起,两人互相被对方按在地上,争执不下,在翻滚中安柏到了上方,他忽地用头向宋怀瑾磕去,宋怀瑾猛得偏头闪开,安柏一头撞地,血瞬间从额前流下,宋怀瑾顺势将他压倒,接连几拳猛锤在他肚子上,安柏一时痛得难以起身了。
宋怀瑾起身去帮沈逾明,他心中实在惊诧,今夜的遭遇太离奇。他在反手别过一人的右臂,又一脚将他踹开的同时喊问出声,“怎么是你?!”
沈逾明此时正将一个人死死钳在地上,那人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腿部想要接力腾空起来却也完全不得法,沈逾明回头看向宋怀瑾那边,眼神似刀光,“我为什么在这儿你不知道吗?!”
五个人在短短几分钟间已经倒了三个,剩下的两个看这两人身手不凡,尤其是后来的这位,显然还并未力竭,过来收拾他们也不在话下,就软了气势,“三哥・・・・・・要不,咱撤?”
黄三儿竟是被沈逾明反剪在地上的那个,他还在试图挣扎,却始终用不上力,嘴里喘着粗气依旧骂骂咧咧,“老子叫你来是让你跑路的?一群废物!”
“再废话!”沈逾明掰着他的胳膊又向上扭动,脚踢起他的右小腿猛得用力反折,黄三儿瞬间像一尾濒死的鱼一样摆动,哎呦哎呦地叫,“算了算了,今儿不对头行了吧?你放开我,我马上带人撤!”
沈逾明无心恋战,“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然后将他从地上捞起来,一脚踹开,黄三儿趔趄了几步后被那两个跟班接住,狠啐一声,“呸!什么玩意儿!”
“怎么着?不服劲?那再来啊!”沈逾明掰掰手腕,歪着头喊回去。
那两个小弟马上摆摆手,“不了不了,今儿个对不住,没办法,上头交代的。”然后搀着黄三儿转身离开,安柏和刚刚另一个人也在后面跟上。
沈逾明恨劲儿还没下去,“再有下次,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不该惹的人!”
宋怀瑾平复呼吸,朝他走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料下一秒,沈逾明转身揪起他的领子将他重重抵在墙上,他狠狠地盯着他,眼里的愤怒和妒火像是要喷出来,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脑中闪过那天在书房里,宋怀瑾神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你可别想着用这事儿又在她那儿找补。”
他怎么回的来着,哦,“放心,我还不稀罕。”
两人目光对视,宋怀瑾在笑意中带着点审视,“说实话,我真的想知道,我们之间,她到底会选谁。”这话他是带着笑说的,沈逾明也并未深想,一笑了之。
而如今,他从一场久违的温柔里被打断、身处在这荒不见人烟、兴许杀人灭口都不会被注意到的黑夜里,刚刚经过一次和一群小混混的莫名其妙的打斗,他不由地盯着眼前这个处事平和、性情温柔的男人看了许久,心中一个念头越来越、越来越强烈,眉眼在不可置信又意想不到的怒火中锁在一起,下巴紧紧抿住。
最终他质问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很有意思是不是?!把自己当筹码来试探她试探我很有趣是不是!?算计我们让你很兴奋是不是??”他语气愈发激动,几乎是在吼,“她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
宋怀瑾在一时的不知所以之后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怒火也瞬间到达了巅峰值,他一把挣开沈逾明的束缚,狠狠地瞪着他,“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哦,是照顾她爱护她、在你跑掉的时候给她一个家的人吗?!”他深吸一口气,“告诉你!我宋怀瑾是算计了,我算到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算到她会愿意回到你身边去,算到我们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至于你说的,我没你想得那么下作!”
沈逾明看着面前这张清俊坚毅的面庞,发觉他这位情敌绝不像往常的印象那般温和、简单,他比他的心思要深沉许多、许多・・・・・・而他发现得也太晚了些。
气氛在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两个人互不相让,都气到了极致,然后在混乱的局势中开始怀疑事情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宋怀瑾细细想来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轨道与他所想预想的近乎一致,然而能算到又怎么样呢?在这种命运拨弄般的漩涡里他只觉得自己太无力、太无力了。而沈逾明回想,只觉得他每一步都是被迫跟着事情在转、每一次都能发现些新的他还不知道的事情,从突然得知她的消息开始,到她的哥哥、当年的真相、孩子的身世、决定申冤……原来在她的故事里,宋怀瑾才掌握着完整的时间线。
是一句娇柔、又带着希望的呼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哥哥!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幼清从他们身旁的岔路口跑进来,她提起了束缚的旗袍,脚上踩着一双帆布鞋,光嫩的脚踝修得脚腕形状精致,笔直白皙的双腿从开衩中露出来,腰身细长,曲线玲珑,她的头发在奔跑中已经完全散下来了,脸上的妆也脱得十有七八,只有零星的偏光眼影还闪着,衬出她一双星眸,泪光盈盈。她像只终于找到归途的小羊羔,一头扑进宋怀瑾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我快要被吓死了,好害怕你出意外,我真的好害怕……”看向他时泪水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希望。
宋怀瑾开口安慰她,“好了好了,我没事的,不哭了”,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小哭包,哥哥没事的,没事的。”
幼清抬头看到他额头的伤口,“他们打你了是不是?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她急忙查看他的全身,小臂上那一道伤口显眼得很,她帮他吹着气,又轻轻地擦掉周围的灰尘和小石粒。
沈逾明站在墙下阴影处,明明离他们很近,就是面对面的距离,但她此时一心全在宋怀瑾身上了。“幼清……”,他看着她,目光幽深,心太痛了……
然后幼清回头注意到他,身上也带着打斗的痕迹,“逾明……”她走了一小步过来查看他的伤势,眼眸里同样是疼惜与不忍,她踮脚捧着他的脸,拨开头发看头部会不会有伤,又看向领口处、掀开衣角看看腹部。沈逾明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动作,也是这样的情真意切,他细细地看,想要把她看穿,看看这颗心里他到底占几分……
幼清确认了他身上其实并没有受伤,然后缓缓退回宋怀瑾身边,“逾明,今天谢谢你…帮我找到哥哥……”她突然有些难以开口,她到底该说些什么?
沈逾明没回话,他就等着,等她下句怎么说。在今晚这样的夜里,他真的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幼清并没让他等多久,仅仅是片刻,她就做出了决定,就像在一路奔跑寻找时想好的那样,“我……哥,我们回家吧。”她低着头,在说到后半句时抬头看向宋怀瑾。
原来,这就是她的决定吗?果然,这是她的决定。
沈逾明不死心,出口反而并不是多强烈的语气,轻轻地,“那我呢?”
他走上前,拉住幼清的手,尽量放缓了语气,“我们回家吧?孩子也在家……”
幼清默默抽出了双手……摇了摇头。
沈逾明万念俱灰,在那一点点光也要熄灭的时候,竭尽全力问出了一声,“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就这么不值得吗?”
因为……哥哥只有我了。
如果非要选择。
我不可以离开。
不可以再让他失去。
如果是从前我不曾确定他的心意的时候,那我会犹豫,会摇摆。
但现在我不会了。
沈逾明像是知道她会怎么说一样,“那我呢?我就可以没有你吗?”
幼清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逾明……”她平静地朝他微笑着,“你会很好很好,没有我,你以后也可以很好。”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要说服他,也要说服自己。
对你来说,我只是一时执念罢了,拿起放下,你会过得很好,想要的全得到。
他们离开后沈逾明靠在墙上站了许久,抬头时发现漫天星宿,如往常般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