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我控制不住地又点燃一支烟。透过徐徐升腾的烟雾看东西,视线有些模糊。
我狠狠揉掉眼角的眼泪。哭什么哭,天天看着他和秦淞颜同进同出,难道还不死心,指望他对我有些许注意和疼惜?
并不会了啊。我在慢慢变成他讨厌的样子。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吸引他的是简单纯真,或者说白了是傻气。我注意到他看见我抽烟时的眼神,分分明明的厌弃和鄙薄,就好像我是什么社会渣滓。
然而既然已经和他谈了条件,我总得保持基本的契约精神。
一支烟燃尽,提神效果是有的。我的注意力慢慢回到我刚才半途扔下的工作上。光伏电站的公开招标开始,我在加班整理资质文件。由于公司之前没有这方面的项目经验,资质上不占优势。
关于这点我咨询了马丁教授的意见,他表示,可以帮我们找几家有相关经验的当地企业组成联合体来投标,这样可以确保通过硬性的指标。
马丁没有食言,他很快便搜集了几家公司的公司资料发给我。由于资质文件提交的时间非常紧,我问他是否需要和这几家当地公司的负责人见面详谈一下,他的回答是,考虑到时间问题,先把文件准备好交给电力部的招标委员会,再和他们讨论合作事宜也不迟。毕竟我们公司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当地企业不可能拒绝和我们的合作。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因此,我便以联合体投标的格式制作了文件。今晚是最后一遍复核。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马丁的消息:文件准备得怎样了?你说今晚会发给我,我现在还没收到。
的确,十点半了,我还没把复核过的文件发给他。我连忙继续逐页查看,还真被我发现了问题。
我打电话给他。他接起来:“闻小姐,您可别告诉我,我今晚收不到文件。”
“不,马丁,我发现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联合体投标的意向函上需要所有成员的公章,现在只有我们公司的啊。”
他在电话那边松一口气:“你说这个?我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呢。你今晚只要能把文件发给我,明天我就有时间解决这件事。”
“可以解决?”
“当然。你觉得我和这些企业家们会一点都不熟悉吗?只是一份意向函,不承担任何法律风险,能有什么困难?”
“好吧,谢谢你,马丁教授。”
“我是想夸夸你的细心,但你没时间了。还是让我们继续工作吧,年轻人。”他挂断了电话。
我用十五分钟看完剩下的文件,确保重要信息都没有纰漏,把它们打包发给了马丁。
而他也很快发来了确认邮件:收到,明天完善妥当后我会派信使带给你。
第二天临下班时我收到了马丁派人带给我的纸质版资质文件。装在一个大牛皮纸袋里。所有的印章、签字都齐全,无一页有差错。
由于原件仅一份,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便把文件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让它们安全地过一个周末。
临交标书时,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悄没声息就这么把事办了,不知会肖为一声也不太好,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敲敲他的办公室门。
他应声:“进来。”
我走进去,跟他简单汇报了一下。他静静听完,问:“公司该走的审核流程都走过了?”
“是的。资质投标阶段,需要公司审核的东西不多。”
“嗯。速度还挺快。你这边该提交就提交吧。这一段时间下来你也能独当一面了。”他点点头。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吗?”
他抬头:“这个项目我确实接触得太少,很不了解。等资质评标过了,做报价的时候如果你需要,我这边再给你协调资源。”
“好吧,那我去了。谢谢肖总。”
“去吧。”
我拿着文件走出他的办公室。
那天,我独自出席资质交标会,其他公司的代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在质疑为何我们公司让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独自承担这项工作。但我觉得,作为代表发言时,我表现得并无不妥。或许一个人心里的目标越清晰,想得到它的愿望越强烈,就越不容易软弱。
会议结束后,我联系了马丁,告诉他交标会的情况和竞争对手,我告诉他,从参与的公司规模来看,我们的规模算是最大的,很有竞争性。考虑到后续做报价和技术文件的需要,我觉得还是跟合作伙伴尽快谈一谈为妙。
“招标委员会有没有通报报价卷的提交时间?”
“有。下个月2号。”
“好的。闻小姐,我这周需要去多米尼加出一趟差,我们的时间还充裕。等我回来后,我尽快协调大家见一面。”
“好,但我这边的报价会提前开始做。您出差期间,如果我有问题咨询您,能否回一下我的邮件?”
“当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搭建报价构架。光伏电站的报价表格有三大张,划分得非常细,我不禁感叹,平时的工作显现不出来,到这种时候才知自己专业知识匮乏。我只能把主要设备的报价做出来,设备之外摸不着的成本都得求助马丁。好在他时刻保持邮件畅通,我提出的问题都能一一回复。
我一心想在他回来之前做出个初步成品,加了好几天的班。不过连续加班确实对身体不好,晚上睡不着,白天犯困,而且对烟和咖啡很依赖。我对自己说,等这个项目的事儿结束,我得把作息时间调回正常节奏,我要钱,但不想为了这笔钱年轻轻的猝死在哥伦比亚。
那天早上,我哈欠连天地端着杯子去接咖啡,迎面撞见从走廊上一前一后过来的肖为和秦淞颜。自从和肖为关系愈近,她便愈是衣妆得体,容光焕发,一条薄纱连衣裙都穿得明媚动人,和我如此不修边幅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想去看他们,今天保洁大婶艾莱娜家里有事没来,我便从罐子里舀了咖啡自己煮。
“小闻,可以麻烦你帮我做一杯美式吗?不要太浓,谢谢。”秦淞颜在我身边停下,嗓音轻柔地问。
我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协调我们工作的商会秘书。我点点头:“好。”
她走进肖为的办公室。突然,咖啡机不知道是水加多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毛病,开始连水带蒸汽地往外喷。
所以我遇见他俩,就一定要一衰到底?望着跟个哮喘病人似的咖啡壶和一片狼藉的茶几,我拆开一包百洁布准备擦。
一只手把我的胳膊挡开,是肖为。
“你别动,小心烫。”他接过我手里的百洁布,低声说。
我一时间突然语塞,看着他擦干净桌子,倒上两杯咖啡。
走廊传来一阵喧闹。
他正准备端着咖啡回办公室,闻声回过头:“怎么回事?”
三四个人快步从走廊那头走来,身后跟着我们的当地前台秘书。那年轻姑娘一脸惊慌。
他们都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一个戴眼镜的光头男人问:“谁是闻卿?”当然,我的中文名字他也是咬字不准。
我上前几步:“我是。请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他的语气生硬:“我是国家审计署的工作人员。这几位,是我的同事。你公司在国家电力部公开招标项目塞拉诺光伏电站的资质标书中被查出伪造信息,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伪造信息”这几个字在我的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