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是我妈先接的,儿子听见是我一路啪嗒啪嗒小跑过来,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结果我妈把电话给他,他就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又吭哧了好一会才小声说,爸爸,我很想你,你要保重身体……
我估计这些话都是我妈教了他好几遍让他记住的。但是,我不想听他说这些。
在儿子的事情上,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很失败。而那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
我妈说,小航快过生日了,你都忘了吧?
我说哪儿能呢。已经给他买好礼物了,过两天让我们同事回国的时候捎回去。
我妈说,买了礼物,看不见你人有什么用?
我觉得鼻子里有点发酸。我说,妈,辛苦你了。帮我带他。我忙过这一段就回去。
挂断电话,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到工作上。
没一会儿,秘书安德利亚过来,礼貌地敲敲门:“肖先生,我这边接到一份快递,是给您的。”
她把一个纸盒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拆开,是一辆精致的汽车模型,面上放着张小纸条。上面流畅娟秀的字迹:祝小航生日快乐。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吧?秦淞颜。
旁边一张名片,印着她的电话号码和头衔。中资企业商会首席执行秘书。
我愣了一会儿,照着那个号码给她拨了过去。
一个柔美甜润的声音:“您好。”
“秦大秘书,恭喜啊。感谢您莅临哥伦比亚指导工作。”
她笑起来:“你干嘛呀,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之前有人提到你,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呢。”
“怎么着?赵秘什么时候时候走的?上次我过去吃饭他还在呢。”
“就前几天啊。人家有家有口的,说不想在国外长期呆着了。就只好我们这些单身大龄女性顶上去咯。”
“对了,谢谢你的礼物,你太费心了。”
“应该的嘛。有几年没见小航了,都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过两天请你吃饭?”
“好啊。不过我这段时间有一点忙,可能还要出几个差。后面回波哥大的时候我们再约?”
“好。”
秦淞颜,我的发小。我俩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考大学时才分道扬镳。据她说,她爸妈在一次部委组织的集体联谊中认识。那是在一个东北的小岛上,正值冬日,岛上凝了满树洁白晶莹的雾凇,她出生时,爸妈便给她起名淞颜。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记得是在我妻子的葬礼上。她一袭黑衣,柔声抚慰我妈,还在家帮着给我儿子做了顿饭。
结婚以前,我妈把她当半个闺女。有时候我妈还会问我,要是你俩考上一个大学,有没有可能凑一起?我坚决地否定了我妈的想法。以人家的条件,根本看不上我。
的确,秦淞颜的父母都在政府机关任要职,她爸和我爸是早年的交情,两家一直处得不错。我爸因公殉职以后,两家仍然一直有来往。小时候我的作业都是抄她的,但好在我也不笨,抄着抄着就会了。
再后来,她出国,在西班牙卡洛斯商学院读书,拿奖学金,享受地中海的美食与阳光,我在国内念大学,上课撸串喝酒撩妹一个不落。
三十来岁的年纪,大家都混得还不错。我几年前结婚,而她男朋友流水般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没有一个定下来。她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她不缺钱,因此有条件做她想做的事。她也是个不安分的性格,不断地折腾,在各个国家辗转。她曾经游遍大半个欧洲,期间翻译,画画,在旅馆的小房间里一画就是一周,也在南美和中国两头跑,做水果和农产品贸易,从合同到物流亲力亲为。现在,她又来到哥伦比亚,在商会任一份颇风光的职务。她的人生,可比我精彩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