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霁雨收时,他赤裸地坐在软榻上,由她小心地一圈圈解开裹着伤口的纱布。
男子常年习武的身体孔武有力,虽然是肤若玉白的细腻,却是有着精劲蓄力的肌肉,刚猛,清晰却依旧保持着格外流畅优雅的线条。他的身形高挑欣长,肩胛深陷,却有着极具安全感宽厚,顺着身侧而下的线条开始顺滑地收拢,至精瘦的劲腰,结实笔直的长腿,完美比例让这具身躯有着糅合力与美的迷人。
只是,有处处伤迹破坏了完美。纱布完全解开时,露出的肩上外翻的刀伤格外刺目,呈弧形横贯肩头,深寸许,狰狞的血肉看着格外吓人,还因为刚才激烈的运动而渗出了血。
也并不止肩上这一刀,背上也有,有些已经愈合,有些还在渗血。
他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
“依依,不痛。没事。”
他知道她又要生气,急忙紧张地在她开口之前安慰她。
没用。她依旧很火。
“高肃,你能不能别逞英雄,哪有为将者每次都冲锋在最前面的道理,你傻吗!”
她手间不停,以白纱沾了高纯度的屠苏酒,清理他的伤口,一边怒目瞪了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任她施为,而低头凑近在她眉心亲昵地啄吻了一口,柔声唤她。
“依依。”
那人的视线专注地凝视着她,目光沉静温柔如弥漫的夜色,神色却很认真, 他的声线澄澈悦耳,如淙淙泉涌。
他说。
“依依,即使是士兵,也是有家有室的啊。我既然完整地带他们出来,就得尽量完整地把他们带回去。”
她的手抖了一下,咬着唇没有再说话,只是手间按压的动作恨恨多带上了几分力度。
清理过后,她开始处理肩头最重的伤口,上独门的药粉,取灼烧过的针线来缝合伤口。
其实应该是很痛的,毕竟针针都穿肉透过。但他却没发出半声声响,甚至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只是眉目低敛地,蕴满暖意注视着怀里,在他身上忙碌的美人。
之后便是其他那些零碎的伤口,深浅不一,有的只要擦洗上药,有的需要缝合,她沉默地忍气一一上药包扎。
虽然是缝合的针是刺在他身上,但她的心尖也好像被针戳下时肌肉的骤然紧绷,扎在了最痛的地方,她也气他硬忍着一声不吭装没事,于是越包扎唇咬得越死,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她一声不响地负气甩手,就要转头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入了怀里。他以手掌覆入她耳后的发间,捧住她美艳的脸,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依依,真的没事,不痛。”
他待要再出言宽慰她时,却看见,下一瞬,一颗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美眸中滚落了下来。
她咬唇侧过颜,似是想止住泪意,却完全止不住,更多委屈的泪珠,无声地从那双妩媚的凤眸中接二连三地潸然落下。
“依依。”
他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地以指腹想去为她拭泪,却是越擦泪珠越多的束手无策。
“依依,你别哭啊。”
他温和地以额安静地抵在她的额上,伸手环住了她,清澈的音色都带着黯淡和心疼。
“这真的是小伤而已,不是经常有的事情吗,你别难过了。”
她被他紧搂在赤裸精壮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委屈,环住他将脸整个埋入了他宽厚的肩上,痛哭倾述的声音断断续续。
“但我害怕,长恭!北周这阵子的进犯越来越频繁了,两军决战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啊。你知不知道,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还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一次次梦见只有你冰冷,残缺不全的尸首被送回来啊,长恭!”
他揽着她,手陷于她细滑如云缎的发间,一下下掠过安抚着她,闻言,手抖了一下。
他感觉得到肩头她温湿的泪,连绵不断地顺着他紧实的胸口落下,那苦涩不堪的内疚,伤感沁入了他的心间,他的神色无比心疼中,有些微微的无奈。
他说。
“依依。你也懂得,战场上最忌心有顾忌,真正厮杀起来,从来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最早死的就是最不想死的。所以依依,别让我担心顾虑太过好吗。”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满脸泪迹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哀婉。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长恭,为什么啊?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啊?要不是有小怜帮着说话,你几年前就被高纬给弄死了啊!就这么个疯狗一样见谁咬谁的君主,北齐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所以,不值得啊。”
“长恭,你是个人,不是个神。不把那位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那这个国家就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没救了的。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所以,长恭,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做我所能做的,求个心安罢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涟涟的泪珠,她的凤眸被泪水洗濯得更加乌亮,是空山新雨的楚楚。
“依依,我走之前你说过归隐的事情,我考虑过了。”
他顿了顿,迎着她含泪盈盈的目光,在她的眉间再吻了一口,一手覆着她柔软的长发,敛目凝眸深深地望她,语气温润而平静。
“依依,我答应你,这次和北周决战后,如果我们赢了我也还活着,那我就退隐,陪你回药王谷隐居,娶你,陪着你,再不管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所以,依依,别难过了。”
“真的?”
她闻言,泪雾弥漫的凤眸猛地一亮,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盯着他,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霎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可他没有说,要是输了会怎么样。
她知道输了他会怎么样,根本就不消去问。
以他的骄傲,输了就殉国,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他也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眼中的愧疚更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爱怜地轻抚她美艳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轻缓地掠过她眼边妩媚的小痣,秀气的柳眉,着迷地摩挲着她邀吻一般嫣红美好的朱唇。
许久,她还是勉强地一展颜笑了,抓紧他精悍有力的胳膊,将额头安静而温顺地抵在他颈间,靠在他的肩上。
“怎么总算想通了?以前不是怎么都不肯,放不下,说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就必须担当起这个责任的吗,为什么突然又想通了?”
“因为如果赢了,北周会元气大伤,我们大概能得个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那到时候,那位也该想着把我鸟尽弓藏了。所以,既然我本就无意富贵荣华,那陪你隐居就是最好的结局,对我,对你,对那位来说,谁都满意,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话音有些自嘲,随即顿了顿,低头轻刮了下她秀气的鼻脊,垂落的目光缱綣悱恻,却灼热得柔波摇曳,像是春江间倒影着,万千华灯初上的渔火。
“而且我想了想,不能总是让你担心,让你难过还让你哭啊。再这么差劲,不娶你又天天气你,我真怕你哪天就跟哪个人跑了,不要我了啊。”
她在他怀里被逗得破涕为笑,举手轻锤了他一下,可娇嗔的声音依旧带着泪意。
“就是啊,你看你那么坏,就吃准我离不开你了,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