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录到那家自助餐厅的时候将近下午一点，周阁比她晚几分钟。
还有一个小时就过午餐供应时间，今天又是工作日，现在店里没什么人。
她觉得这是说事情的好时机，但对周阁会作何反应心里没底，于是决定先高高兴兴吃完这一个小时的饭。
“怎么突然请我吃饭？”周阁把上好的几盘菜摆得整整齐齐。
林录愣了愣，编了个理由：“你不是给我送了便当嘛。”
“我就是顺手多做了一点。”他又替林录烫了烫杯子，“你不用太在意的。”
坐下后他的手就没停过，林录伸伸手想把杯子拿过来：“你吃东西呀，我自己来就行。”
“没关系，顺手的事。”他又拿纸巾擦了一遍杯身。
林录有些无奈，皱起眉头：“那什么不顺手啊？”
她神情有些严肃，周阁望着她的眼睛愣了愣，把杯子送到她面前：“你不高兴吗？”
“没有。”沉默几秒后她吐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来，“我们吃饭吧。”
“好。”周阁跟着笑笑，“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请假了，后面大概要连续上一个星期。”
“好辛苦哦。”
林录嗯了声，抬起头问他：“你之前说你老师给你找了实习，那个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在学校和我租的房子中间，”周阁答，“现在跟着老师学一些简单的制药操作，毕业之后空间会大一点。”
“奥~听起来很不错。”林录点头，“工资呢？听说制药工程师年薪可高了。”
周阁笑了笑：“实习工资不太高，我不是全勤，可能两三千吧，但是带我的老师工资应该挺高的。”
两三千，他给自己垫了两三个月的实习工资。
林录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盘子里的菜也不好吃了，只顾着喝水。
“刚毕业都是这样，要适应一段时间。”她安慰了两句，“你还有一年多书要读呢，好好珍惜大学时光。”
周阁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他要赚钱，没那么多时间享受生活。
他点了点头，见林录不吃菜，问：“你怎么不吃呀？”
“我吃饱了。”林录又喝了口水，“你慢慢吃，过了午餐时间他们应该也不会赶人。”
说完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好。”
周阁莫名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但也没去打扰她盯着窗户发呆，吞咽的动作快了点，想着早点吃完出去再问她。
林录避开了公司附近的路，带着周阁往另一边的商场走，她想给他买点东西，虽然没想好具体是什么。
“那有卖电器的诶。”她指了指牌子，“要不要去买个洗碗机？”
“你需要吗？”周阁问。
林录：“我家有，给你买。”
周阁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摇头说：“不用啦，其实也没有几个碗要洗。”
“但是也方便很多呀，放进去就不用管了。”林录拉着他的手想往店里走，“不贵的，我送你。”
无论是吃了他做的饭，还是看见他一个人洗碗，周阁都想不出她要送自己一个洗碗机的充分的理由。
“真的不用啦，我觉得有点浪费。”
他站在原地不动，瞥了一眼林录的脸色后问：“你今天怎么啦？好像有一点奇怪。”
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太刻意后林录笑了笑：“没事，就是突然想买东西，我们再逛逛吧。”
再往上一层有一家宠物用品店，林录趴在玻璃门外和小猫隔空碰了碰手。
“它真可爱。”周阁也弯腰凑过去逗它。
“我们给嘟嘟买点东西吧！”她突然到。
“好呀，看看有什么。”
有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玩的一应俱全。
看见满货架的可爱又治愈的玩具后，林录推了个小车，大有要把它填满的架势。
“可以给它戴帽子吗？”她拿了个青蛙帽问周阁。
“可以…”周阁仔细看了两眼，“但是它头很大，这些它应该戴不上。”
林录：“不能这么说小狗，它只是毛很蓬松，戴得上。”
说完她就放进了小车里。
周阁无奈地笑了笑：“那就给它买吧。”
林录又往车里放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具，光是球就有三四个。
周阁看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沉默了几秒后说：“不用给它买这么多的。如果你很想买东西，我可以陪你去买衣服饰品之类你需要的东西。”
林录连连点头，抢在周阁之前付完钱，然后拉着他去了一家男装店。
也可以给周阁买衣服，她突然反应过来。
“你要买男装吗？”周阁抬头看店名，确认了一下。
林录：“嗯，送朋友，你帮我挑两套吧。”
“奥…”周阁愣了愣，关系好到可以送衣服的年轻异性朋友，联想到这一层后心里莫名有些酸，“但是我不太会挑，可能我选的他不喜欢。”
“没事。”林录牵着他进去，“你按你的眼光挑就行了，顺便试试能不能穿。”
周阁按自己的喜好选了两套，套头卫衣和卫衣外套，两条款式一致颜色不同的牛仔裤，都是休闲的春秋款。
真是好周阁的两套衣服，林录心想，比在身前时简直像他自己穿来的一样。
“马上降温了，再挑个羽绒服吧。”
“你要给他买这么多啊？”手里的衣服已经被林录递给店员了，周阁又问了一句，“你们关系很好吗？”
“不差。”林录糊弄过去，“你选吧。”
尽管有些失落，他还是认真地在那一排“秋冬新款”上选出了一件纯黑色的只带一个logo的短款羽绒服。
套上身后正合适，林录招呼店员一起装了起来。
周阁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送他衣服呀？他生日吗？”
林录没回答这个问题：“有点累，我们去喝咖啡吧。”
“好啊。”他以为自己问得太多了，接过林录手里的袋子，“我来拿吧。”
咖啡店也没什么人，他们在店外的遮阳伞下找了个空位。
坐下来后周阁就一直看手机，手指几乎没离开过键盘。
“你有事吗？”林录问。
“不是很重要。”他把手机翻过去，“处理完了。”
将近傍晚，太阳缓缓落下，在初冬的凉风中送来几抹橙红的温暖。
抿得干涩的嘴唇张开了好几次又合上，林录不知如何开口诉说自己的心情。
“这个给你。”她把装着衣服的纸皮袋递过去，算是一个委婉的开场白。
“给我？”周阁有些惊讶。
“嗯，就是送你的。”
“为什么呀？”
“嗯…”
无数夜晚在回忆中复述，解决问题的渴望胜过了当下难言的尴尬。
她缓缓开口：“其实你不能私下给我免费，只是你自己把钱补上了，所以我去找你，你不但没赚钱还亏钱了。”
一字一句冰锥一般砸在他心上，在四下安静的环境中，急剧跳动的心脏声在耳膜内鼓动。
“你怎么知道的？”说话声也小下去。
林录不答：“我还知道你早就辞职了，之所以还能在店里看到你是因为你租了那间房。”
“你前两天才跟我说你辞职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她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继续，“我希望不是，但是我确实欠你挺多的，起码在钱上是。”
周阁低着头，目光涣散在咖啡杯里的拉花上，两片唇瓣微微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应该还给你。我粗略算了一下，可能不准确，加上你租房子的钱，大概有一万。”她拿出手机按下数字，“我转给你。”
周阁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偏头看了一眼，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又快速把头转回去。
“想当面跟你说还有一个原因。”林录顿了顿，理清头绪后继续，“上次在你家就想说，但是被打断了。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所以我很喜欢你，也经常去找你。但那时候你有一层身份掩饰，就算没付钱我也没什么负罪感。”
周阁觉得自己快听不清她说话了，他从没这么清晰地听见过心脏跳动的声音。
也许中午吃得太乱了，也许情绪起伏严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我去个洗手间。”甚至没抬头看林录一眼，他就快步走开了。
车来车往，飞驰而过，夕阳隐没在高楼背后，天色暗下来。
周阁还没回来。
林录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继续等。
在来之前的出租车上，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匆匆略过时，她也想过因心有愧疚而不得不说出口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别人未曾坦白的也许有着难言之隐的心。
现在不可避免地，确实有人伤心了。
服务员贴心地过来询问要不要再续一杯，林录摇了摇头，注视着周阁离开的方向，期望熟悉的身影最终能从那堵墙后走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一百一十八秒。
他走过来了。
除了眼圈红着，没别的异样，嘴角甚至还挂着抹浅浅的笑。
“没那么多钱，而且我是自愿的。”他声音有些哑，“我不收你的钱是因为我不想把你当成客人，不想把你当客人是因为…”
他吸了吸鼻子，自嘲般笑了笑：“是因为我喜欢你。可能你觉得我们只见过那么一晚，怎么会那么快就喜欢你呢，我也不知道，也许喜欢上谁就是一瞬间吧。”
“我现在也不想收。”他用了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林录，“因为我还是喜欢你，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我是自愿的，而且我很开心，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很开心。”
林录静静听着，眉头渐渐在发酸的眼眶上皱起来。
“你先听我说好嘛。”她抿了抿嘴唇，“那天我没说完的话是，现在我们没有那层关系了，所以如果你能接受不负责、不唯一的开放式关系，那我们就继续联系，如果不能，我也很开心能认识你这么好的人。”
他清楚地记得，这句话是被他打断的，他以为所以后面跟的是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能。”周阁语气坚定，“你不用管我辞没辞职，还像以前那样看我就好了。”
“我还没说完。”林录回，“几天前我是那么想的，现在不是了。”
“我没办法在付出非常不对等的情况下，跟你建立一段随意的不负责的关系，我会觉得很愧疚。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太真诚了，把自己放在很后面，我不知道怎么像你对我那样对你。”
“我跟别人不一样。”周阁轻声重复，而后看着林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因为我还在上学，因为我没那么多钱，所以我做的很平常的事情在你看来，好像要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我总有毕业的那天吧。”他情绪有些激动，“总有有钱的那天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录觉得他被打击到了自尊心，“我的意思是…”
她的解释被周阁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余光中瞥见来电人是某老师，但被周阁挂断了。
“我的意思是不仅是钱，你给我做便当，第二天有课前一天晚上还过来陪我，甚至在…”
甚至在床上的时候也总是一种哄人高兴的姿态。
她没说出口，因为周阁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他还是打算挂断。
“为什么不接？”林录打断，“你晚上有事对吧，刚坐下的时候就一直回消息，我问了一句你才把手机放下的。”
周阁盯着跳动的绿色接听键，没有反驳。
“有事你说一声回去就好了。”林录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为什么还跟我坐在这里讨论这些什么时候都能说的事情？”
自动挂断了。
“第二天有课就回去睡觉，下午要去公司就不要绕路来给我送饭，在外面租了房子就去外面住，不要再浪费打好几份工挣的两千块钱！”
“可是我觉得这些也很重要！”周阁反驳，反应过来自己声音太大后又弱回去，“这些事让我觉得开心…所以很重要。”
“不重要！”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林录站了起来，“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不用照顾我。”
周阁被最后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想起身拉林录坐下。
“你等我一下。”林录没理会他伸过来的手，转身不知要去哪。
只留下一句：“不用跟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周阁的手机又响了，他平复好心情后接了起来。
“喂，老师。”
……
“好的，我知道了。”
林录站在不远处等他结束这通电话，手机放下后她走过来。
“伸手。”
周阁困惑地把手伸出来，被递了一沓厚厚的钞票。
林录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任何要用钱打击你的自尊心的意思，因为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而后目光落到那一堆购物袋上：“衣服不想穿就扔了吧，玩具是买给嘟嘟的。”
“我…”周阁还想说点什么。
“就这样吧。”林录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睛，转身后丢下一句：“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