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徐昭低声询问,指尖蜷缩, 随手抓住石头。
对面沉默半晌,回答:“嗯。”
他迅速看了徐昭一眼,紧接着把脸藏起来。
随手抓起的石头,顶部尖锐,徐昭把它放进口袋,变换姿势, 坐在茅草堆。
“你是林樾?”
少年没反应, 冷风闯进破开的草屋, 额发凌乱飘舞。眼睫遮住眼睛, 看不出情绪。那颗黑亮的蜘蛛单眼,像颗宝石镶嵌在眉头之上, 隐隐约约显露出几分难过。
仍旧是沉默了会儿,他回答:“嗯。”
他似乎是疑惑自己的名字怎么会从徐昭的嘴里说出,向她投去疑问的视线,抿着唇,没问出口,继续缩在墙角。除却间或传出的微弱口申吟,仿佛风干多年的精致尸体。
徐昭渐渐卸去防备,拨开茅草堆,捡起散落在地的蛛丝,当着林樾的面,把它们缠绕在手腕和脖颈处,甚至攥起粗粗一把绑在马尾根部。
这些可是好东西。能够帮助她脱离巨型蜘蛛的捕食。沉浸在捡拾蛛丝的徐昭没发现,对面少年微微耸动的鼻头。
蛛丝是由纺器释放出来,纺器分布在蜘蛛的大肚子中。也就是林樾此刻坠在臀后的后肚子。
底部有吐出蛛丝的通道。
含着独属于林樾的气味。
是淡淡的草药苦香。
徐昭不开口说话,林樾就能一直保持安静。结合此前两次的经历,林樾没开口要她离开,说明这个时候他是能够保持人类意识的,虽然不清楚他恢复意识的原因。
徐昭边往口袋里装蛛丝,边解释:“我来黑水镇是找一个人。歇脚的地方是镇子的唯一的那家旅馆。后来,我才知道,我住的房间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
怕林樾受到刺激,她隐去和黑水镇有关的所有人的名字。包括林樾的弟弟。只提自己的来因,和知道他名字的契机。
林樾沉默。
徐昭来这里也不是和他闲聊的。看他状况还算稳定,试探地开口:“……我要找的人是赵文清,一个月前随着旅游团来到黑水镇歇脚。再然后,人就失踪了。你……有见过他吗?”
本来没指望林樾回答,但是他突然侧头,露出点茫然的神情。
徐昭问:“你有印象?”
青春活力的年轻人。穿着光鲜亮丽,年轻的男生套着运动服,眉眼洋溢着生机,像是向阳生长的太阳花。他们是从遥远的城市来到黑水镇游玩,有着渊博的学识和幽默谈吐。
林樾只在窗台遥遥望过几眼。后来蜘蛛出现,人群杂乱,他没再注意那群年轻学生。
“出事之前见到过。后来,没有。”
徐昭:“这样。”
或许真的如镇长所说,被蜘蛛吃掉。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可没办法找到赵文清的尸体,或许,连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蜘蛛吃掉。
无所谓地笑了笑,天色变暗,再不走很可能碰到巨型蜘蛛。它们已经几天没有出动。还是小心点好。
林樾缩在角落,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样子。徐昭咽下要和他道别的话,还没迈出草屋,就听他突然开口。
“你……”
“嗯?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拿我的蛛丝。”
林樾憋红脸。
徐昭局促地搓搓指腹:“这个啊,抱歉,我不能拿是吗?”
尽管有些失落,但蛛丝毕竟是林樾的东西,她开始解缠绕在手腕的蛛丝。缠得有些多,一根一根扯不断,只能慢慢饶下来。
“不是,”林樾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蜘蛛步足发出声响的瞬间,他僵住,幸亏此时天色沉暗,不必担心被人盯着看自己诡异的半身,他组织好语言,说:“……那些蛛丝是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绳子坚硬,我想不明白你拿它们的原因。”
原来他不是阻止自己。
徐昭把绕开的蛛丝换了方向,一圈一圈重新缠绕住手腕。
“对我来说是很有用的。外面那些蜘蛛害怕你的气味,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我带着你的蛛丝,再碰见蜘蛛,它们就不敢上前攻击我……要不是蛛丝,我早就没命了。”
林樾抿唇。
他回忆起夜晚镇民的哀嚎,眼神似汪沉冷的死水,清清冷冷地盯着徐昭的动作。那些蛛丝时日已久,属于他的味道只剩下淡淡的一点,被外面的冷风浸过,味道就彻底消失。
“味道很淡,很快就会消失。”
徐昭闻出来了。这些蛛丝被压在茅草堆太久,沾染着股尘土和干草的气味,抱着的微弱希望被林樾戳破。她抬头望了眼昏沉天色,心情好起来:“没事。天还没黑。我快点回到旅馆就行了。”
说完,就要走。
林樾叫住她:“你,你等等。”
徐昭下意识地回头。
就见林樾咬着唇,脸颊红红的。周身仍旧是那股恹恹的孱弱气息,胸膛惨不忍睹。他说:“别看我。”徐昭局促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不知道他突然开口是出于什么原因。
刚想出声询问,林樾主动开口:“它们已经来了。我闻到它们的气味,就埋伏在附近。路面到处都是蛛丝,你回去的过程中不可能避开的。”
哦!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徐昭愁眉苦脸。
角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步足哒哒哒敲击地面。徐昭好奇,尊重林樾隐私没回头。扒着门框观察外面的环境。
要是没办法回去。那就只能请求林樾允许她留在这里,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失去理智……
另一边。林樾站起。大肚子吐出粘稠莹白的蛛丝,步足灵活地把它们缠绕成网纹状的蛛网。
心脏怦怦跳动。生怕徐昭回头看到诡异的这幕。他面颊染着浓重的红。是窘迫的。尽管对黑水镇的镇民怀有恨意,可徐昭是无辜的。无辜的人不该受到牵连。
编织好的蛛网变成混乱的丝线。他放到掌心。唤她:“……你,你回头吧。”
徐昭讶异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像他的人那样,纤细修长,透着股易碎的脆弱感,透白的手指只有薄薄的皮肉,指骨凸出,手背淡色青筋纵横。他微微挑动几下,撑开莹白色的蛛丝,蛛网呈现在眼前。
由横竖线条组成的格纹状的蛛网,每块格子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大小相等。浓浓的草药香随风钻进鼻息。林樾虚虚喘口气,大肚子往后坠落,坚硬的步足随即弯折在地,他半倚着墙壁,抬手。
“这个给你。它们闻到气味,就不敢靠近你了……我不清楚大概能持续多久,你,尽快回到安全的地方。”
徐昭接过蛛网。蛛丝黏且凉,却不粘手。被林樾触碰过的地方,带着微微的暖意。不似他恐怖冰凉的蜘蛛下肢,上半身是属于人类的形态,温暖的体温,孱弱的躯体,时常含着泪珠的眼睛……她将蛛网裹在身上,像是穿着网格衣服。被浓郁的草药苦香裹在里面。
傍晚的天色黑得很快。徐昭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的前一刻,瞥向缩回墙角的少年。
冒血的伤口,伤痕纵横的胸膛。
薄薄的皮肉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死气沉沉,气息奄奄。
眼神中却带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巢穴被暴雨打落,湿淋淋落在地面的雏鸟。张着嘴发出哀求的鸣叫。却因生命的流逝,那声音几度被暴雨淹没。最终,无人听闻。
……
徐昭没有睡觉。她躲在窗户后面观察街道发生的事情。足足有四只巨型蜘蛛,走过的路面黏满蛛丝。街道安静,落针可闻,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走,步足敲击在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直到女人的尖叫响起。那些蜘蛛仿佛突然间活过来,纷纷朝着发出声源的地方走去,破开窗户。
“救命……救命!”
女人拼命挣扎。
男人蜷缩在破窗的角落,忽然抓起窗台边的多肉盆栽,用力砸向对面的窗口――“砰”的一声巨响。
蜘蛛被猛然发出的声音吸引注意,掉转步足。
男人急忙拖着女人残破的身体,躲回房间。
徐昭低骂一声。
还好她躲闪得及时,但还是有玻璃渣划破她的胳膊,新鲜的血液味道彻底引来蜘蛛的注意。
对面那对夫妻早就看徐昭不顺眼。他们的孩子在徐昭来的第一天被蜘蛛吃掉,他们便认为是徐昭的到来带来厄运。他们痛恨徐昭,男人妄图用徐昭来解除他们的危机。
对面的窗口经过两次冲击。墙壁隐隐有倒塌的迹象。
徐昭冷着脸。探出头,她住在二楼,四只巨型蜘蛛闻到血液的味道,利用黏性蛛丝,顺着往她的窗口爬。她正面对上蜘蛛狰狞恐怖的口器,两颗硕大的螯牙,和呈现三百六十度分布的八只单眼。
恐怖,丑陋。
胃部泛起干呕。徐昭忍着,大脑飞速运转。一只她都没把握解决,更别提四只。它们爬过一楼的窗口,和她的距离仅仅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徐昭不再多做停留。对面的男人推来家具挡住破碎的窗口,徐昭对准他,使出吃奶的劲扔过去。幸亏她的体能并不差劲,小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什么累活苦活都做过。
手臂崩起薄薄的肌肉。伴随着男人被砸中头部发出的尖叫,还有谩骂声响起:“……你,是你们外地人带来的灾难!凭什么要我们承担!该死的是你!我操……贱女人!”
男人不要命似的把家里能够当成工具的东西全都砸到徐昭的房间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所有的工具都避开蜘蛛的身体。徐昭暗暗咋舌,有病吧?这种时候竟然想着报复她,而不是照准蜘蛛扔,说不定弄巧成拙打死几只呢!
四只蜘蛛被男人的吼叫分走一只。剩下的三只垂涎甜美的血液的味道。坚硬的足底擦过墙壁发出恐怖的声音。
徐昭强迫自己冷静。她的胳膊有血痕,没有东西包扎,就算是逃出去仍然会被蜘蛛循着味道抓住。不如搏一搏。她掂了掂对面扔过来的拖把,走到窗口,险些被蜘蛛的螯牙刺中,扬起手臂卯足劲将拖把顶部砸进蜘蛛的口器。
蜘蛛发出可怖的嚎啸。
对面男人睁大眼睛:“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能够伤害它!我们会遭到报应的!”
徐昭本来浑身发软,男人的话刚出口,怒气由脚底升起猛地窜到她的头顶。
狠狠砸向蜘蛛。
“去你的报应!你那么想喂蜘蛛把自己喂给它,别带上我,”蜘蛛外壳看起来坚硬,实际却薄薄脆脆,木棍轻而易举穿透它的口器,徐昭冷脸,用力穿透它的头胸,旋即高高扬起手臂,砸向另只即将爬上来的蜘蛛。
两只蜘蛛碰撞在一起。后面蜘蛛的触肢不分同类地把前面那只蜘蛛桎梏住,螯牙狠狠刺穿它的身体。
徐昭站在窗口。溅落满身的蜘蛛黏液。最初的恶心褪去,她皱着眉头看着纷纷掉落在地面的巨型蜘蛛。
只要避开它们的螯牙和触肢。用武器对准它们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把它们杀死。
她红了眼睛。感觉身体内部热血膨胀,利用和前面相同的方法,对准蜘蛛张开螯牙后显露出来的脆弱的外壳。
“砰!”
对面男人目瞪口呆。
徐昭捏着木棍,再三考虑,伸手探向蜘蛛狰狞的口器。她把木棍钳制在窗口,像是挑水的担子,只不过被挑在半空的是蜘蛛的尸体。从背包里掏出刀子,和那把在角落里捡的菜刀。
挥手砍向蜘蛛露在外面的螯牙。
不仅是对面的男人。还有更多胆大的人探出脑袋。亲眼目睹徐昭的动作后。没有兴奋,没有得救后的喜悦。那一双双混浊的眼珠里盛着的,是担忧愤怒。
“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又要遭到报应了!”
“不该要外来人进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