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里有着说不出的熟稔。
忽然想起过去有很多个清风拂面的夜晚,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聊天,聊到昏昏欲睡,她借着半分清醒半分昏沉,故意靠在他的肩上睡去。
而昨晚,显然是章月回特意坐到了她身边,还把格在中间的小案几移开了。
他这个人,浮夸起来很浮夸,让人像是雾里看花,总觉得他游戏人间,没有半分真心,可也有几个瞬间,她感知到他心底里还是有着润物细无声的暖意。
南衣欲盖弥彰地站起身:“天亮了,我要回望雪坞。”
“急也没用,谢却山不会那么早回去的。”章月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南衣被直接戳破了心思,狡辩道:“我是怕一夜没回去,甘棠夫人着急找我。”
章月回却拉住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将她手上的镯子拨了一圈。
他的指节很凉,没吃过苦的手,指腹没有茧子,碰在肌肤上如玉般光滑冰凉。她忽然就想到了谢却山,他的手微有粗粝感,永远都是滚烫的。
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而她一想到他,竟有些归心似箭。
她下意识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章月回的眸子暗了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镯子不许摘掉,不然我怎么救的谢却山,就能怎么出卖他。”
南衣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这镯子上包了多少金?”
章月回一愣。他跟她说情谊,她问他价格。他的话口真是被堵得死死的。
他哑然失笑:“你走吧。”
……
南衣悄无声息地回了望雪坞,先跟甘棠夫人报了个平安,她不好多说谢却山在这其中都做了什么,只说宋牧川安全了。
阖府上下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地用着三餐,鹘沙死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外头的局势,无不拍手称快。
南衣有点高兴,她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任务,但她的喜悦无人能分享,只能等着谢却山回来找他邀功。然而对于谢却山的缺席,大家都习以为常,无人置喙,无人过问。
只有南衣独自一人焦灼地等待着,从白天到晚上。
――虎跪山一来一回,一日绰绰有余。他被扣在完颜骏府上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南衣坐在矮墙头候着,这儿一眼就能看到府门处,进进出出的人都在眼底。天气潮湿得很,像是要下雨,天边却又没半点动静,厚重沉闷的水汽蛰伏在空气里,叫人喘不过气来。
起初一点动静都能让她立刻抬眼望去,到了后来,她故意不抬头看,只仔细听着脚步声和门房的声音,倘若连脚步声都不像,门房也不曾问好,那肯定不是他。
时间在日晷上锵锵行走,这样漫长而束手无策的等待放大了南衣的感官知觉。她发觉白天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变长了,蛰伏的生机破土而出,在绿丛中竞相开放。抬头一望,远处归雁成字,掠过天边。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远处廊檐下一溜灯笼,眼睛稍稍一眯,光便散开了,在视线里模糊成一滩海。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那么不好。
夜色越来越浓,宅子里走动的人逐渐少去,再在外头便有些显眼了。南衣从矮墙头爬下来,到谢却山的房里去等。
春衫覆在身上,不消一会便出了一身薄汗。南衣等得心焦难耐,几近暴躁,她脑中掠过了无数种可能,心悬在那儿始终无法落定。这一天像是看不到头。
他还活着吗?明天他们还能相见吗?
南衣盯着房中那面空空的屏风,脑中胡思乱想着,又很快出了神,觉得这屏风实在是寡淡得让人厌烦。子时的更声刚响过,周遭越来越寂静。
她突然就很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她研了墨,找出最大的一支毛笔,开始在那素白的屏风上乱涂乱画。
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谢却山其实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读书动笔前都要净手。
可她肚子里一股压不住的怨气,她非但不洗手,还要把破坏搞得彻底。
谁知道这日子过完今天还有没有明天,这整整齐齐,端的做派是给谁看?
谢却山要是回来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事,大不了就被他臭骂一顿,她可是他的大恩人,谢却山要是没回来,那更无所谓了。
她就是掀翻了屋顶,他也不会来找她算账。
想到这里,眼泪竟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委屈。真委屈。
画了个大王八。
还不解气。
得写上谢却山的大名。
用狗爬一样的字。
外头轰隆隆的春雷闷响,终于畅快地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混着泥土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入鼻中。
南衣无意间回头看,呆住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抱着胸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胸口那团闷气四散开来了,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眼泪反倒越掉越凶,索性嚎啕大哭起来,还不解气,直接将手里的毛笔砸了过去。
墨水砸了他一身狼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气还是凶得要命:“你是人是鬼啊!”
“你说呢?”
他走过来,微微眯起的眼睛盯着屏风上的杰作,透出一丝危险的光。